左邊一排巨浪層層疊疊地卷了下來,登時將他連人帶板掀飛起六七丈高。
小青大急,生怕他懷中的煉天石圖就此同埋海底,忙道:“小色鬼,那倆魔頭的腦袋能…能換取你們全…全家性命,可別讓他死不見尸。”牙關格格打顫,口中直呵寒氣。
漫天白箭似的雹雨中,隱隱可見一道淡淡的晶光,隨著林靈素飛揚拋舞,正是那條蒼龍筋。
許宣心中一動,背起小青,踏板直沖而起,幾個起落,便已沖到了林靈素附近。他一把抓住龍筋,將小青與自己緊緊捆住,又猛地拽緊龍筋,將那魔頭騰空拽了過來。
大浪沖天,將身下浮板推出十來丈遠。許宣一個趔趄,險些摔入波濤。剛穩住身形,忽聽一人雷霆般喝道:“孽障受死!”紅光鼓舞,兩道剛猛無匹的氣浪朝他當胸撞來。
明心!
他心中一沉,待要閃躲已然不及。“嘭”地一聲,左肩劇痛,紙鳶似的飛旋騰空,手中的龍筋被另一端的林靈素拖拽,頓時繃得筆直。
“噗!”龍筋嗡嗡劇震,又聽一聲慘叫,閃電亂舞,只見明心捂著脖子,又驚又怒地瞪著自己,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涌出,晃了一晃,翻身摔入海中。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禿驢假慈悲,害人終害己!賊老天啊賊老天,你終于開了一次眼!”
原來明心受了魔帝、妖后“盜丹氣旋”的重擊后,奇經八脈都已斷裂,先前自忖必死,橫下一條心,不惜以兩傷之術強聚真氣,震散大船,要與眾人同歸于盡。眼見許宣救起小青與林靈素,便憑借著最后一股未散的真氣,突施猛襲。
豈料四周漆黑一片,他看不真切,又收勢不住,竟然迎面撞在了那繃緊的龍筋上。
若換了平時,那龍筋縱再過強韌,也勢必被他護體真氣瞬間撞斷,但此時經脈俱碎,真氣又如強弩之末,竟幾被這小小一根龍筋割斷喉嚨。
[]涌動,白沫紛揚,明心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抓住浮板,隨波逐流。突然,他的身子往下一沉,痙攣似的猛烈抖動,鮮血不斷地在水中洇散開來,張大了嘴,雙目圓睜,又是恨怒又是恐懼地望著他們,好一會兒,才從喉管里發出一聲嘶啞凄烈的慘叫。
四周波浪分涌,十幾個烏黑油亮的三角尖鰭朝他急速游去。浮板劇晃,明心隨之猛烈抽搐,慘叫不絕,
“鯊魚!”許宣大凜,急忙拽起龍筋,沖落到附近一塊三丈長、兩丈來寬的浮板上。
海面渦旋滾滾,明心已被群鯊拖扯,沉入水里,只剩下一只蒼白的斷手依舊緊緊抓著那片浮板,在不遠處飄搖跌宕。
“嘩!”一條長近三丈的虎紋巨鯊破浪躍起,一口咬住那只斷手,從許宣左側沖入海面,撞起沖天大浪。
小青驚得大叫一聲,她雖是蛇妖,卻久居峨眉,從沒見過這等兇暴海鮫,眼看著自己平素最為畏懼的和尚就這般被撕扯得片骨不存,不禁心生寒意。
許宣定了定神,將龍筋的另一端打了一個繩結,呼呼揮舞,朝幾丈外的李少微拋去。試了幾次均未能夠著,第七次終于套住她的右臂,急忙收緊,將她凌空拉了過來。
豈料身下浮板跌宕,他剛一使勁,竟一個趔趄,仰面摔入海中。只見四周氣泡滾滾,灰藍一片,數十條鯊魚正在撕咬扯奪明心那蒼白的尸體,瞧見二人,頓時炸開鍋似的直沖過來。
小青被他縛在背上,又驚又駭,拼命掙扎卻不得而脫。
許宣膽大雖大,此時也險些亂了方寸,一面朝上方游去,一面緊握龍牙刃,四下亂舞,將鯊魚逼退。
他剛浮出水面,左腿突然一陣錐心劇痛,被一條鯊魚咬中,急忙揮刀猛刺。那鯊魚吃痛松口,掙脫游去,鮮血四處洇開。
許宣抓住浮板,奮力破浪躍起,翻身滾落板上,左腿被咬了六七個深達寸許的傷口,灼痛如燒。轉頭再看那條受傷的鯊魚,還沒游出兩丈,已被群鯊猛烈圍攻,頃刻間便只剩下一具白骨。
小青打了個寒噤,還沒回過神,“嘭!”浮板又被鯊群從下方接連撞擊,許宣急忙撕下衣袖,將大腿傷口緊緊扎住。
狂風撲面,就連那冰冷的雹雨中也仿佛彌散著淡淡的血腥。
林靈素昂然盤坐在浮板邊緣,咫尺之外,便是游弋穿梭的鯊鰭,他卻似毫無所畏,在滾滾雷鳴中自顧自地大聲唱著蘇東坡的“大江東去”。
李少微躺在浮板上,臉色蒼白,怔怔仰望著漫天雷電,突然格格大笑起來:“李郎,李郎!沒想到你當年所立的毒誓竟然全都靈驗啦!‘我若負你,必五雷轟頂,人神共棄,受人千刀萬剮,啖骨食肉而死!’只是沒想到末了分食你骨肉的,竟是一群鯊魚!”
小青驚魂稍定,聽她口口聲聲呼之為“李郎”,忍不住出言相機:“他明明姓林,你為什么偏偏叫他‘李郎’?難道要他嫁雞隨雞,隨你妻姓么?”
李少微眼眶中淚珠晃動,格格笑道:“小妖精,你連鯊魚也沒見過,又知道什么?他原本姓李,雙名靈萼,乃是南唐李后主的七世孫!”
小青從未聽說過什么李煜,自然沒什么反應,許宣卻如同耳邊響了一個焦雷,失聲道:“李后主?”
許正亭素喜詞曲音律,除了李白與蘇東坡之外,最為器重的便是李煜的詞,許宣自小潛移默化,對李后主也頗為喜歡,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這魔頭居然是他的子孫。
突然想起那夜在秦淮河上,自己說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chūn水向東流”是化自劉禹錫的“水流無限似儂愁”時,曾惹得林靈素勃然大怒,難道真是因為自己犯其祖諱?又想起初見他時,他常常稱孤道寡,莫非也是因為自詡為帝胄之身?
聽到“李煜”二字,林靈素果然止住嘯歌,閃電亂舞,照得他周身皆白,眉間眼里盡是掩抑不住的憤懣悲恨,哈哈笑道:“不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唐宗室后裔李靈萼!小子,你現在明白老子為什么要和天下人作對,覆滅這狗屁‘趙宋王朝’了吧?”
雷聲轟鳴,驚濤迭起,浮板被大浪掀得飛出七八丈遠,重重地砸在激流中,險些顛翻。
那群鯊魚立即隨之游了過來,在波蕩起伏的藍紫海面上劈開近百道長長的三角波紋。
許宣俯身貼在浮板上,又是驚疑又是駭異,一時間竟將鯊群忘之腦后。
小青卻渾然不知此中關聯,呸了一聲,道:“你既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什么還自稱林靈素?你姓林還是姓李,和你攪得天下大亂又有什么干系?”
林靈素嘿然道:“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橫豎今rì都要葬身于此,還有什么秘密是不可說的?”
頓了頓,嘴角冷笑,森然道:“趙匡和趙匡義這兩個狗賊,奪了我李家天下不說,還鴆殺我先祖,百般凌辱。此仇不報,又怎能對得起我大唐列祖列宗?”
自從南唐被趙宋所滅,太宗皇帝玷辱小周后,用牽機藥毒殺李后主等等傳聞便在吳地不脛而走,經過這兩百年的添枝加葉,更成了街頭巷尾無不知曉的“秘聞”。許宣便曾聽府中食客說過多種版本。
想起父母被程仲甫與南寶棠等人陷害,身陷囹圄,死生未卜,許宣心中又不免一陣悲怒,暗想:“若換了是我,這滅國弒祖的深仇大恨,也絕不能不報。”對這魔頭竟第一次起了戚戚相應之感。
但再一想起峨眉山下所見的平民慘狀,暴戾之念便又蕩然無存,高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雪恨,只管去殺盡趙氏王孫,又為何要累及無辜?”
林靈素昂首大笑道:“老子若不以牙還牙,叫他子孫也嘗嘗亡國滅族的滋味,又豈能泄我心頭之恨!累及無辜?你看這普天下之人,又有哪個算得上無辜?什么狗屁蒼生,連賊老天都棄之若屣,又關老子鳥事?”
轟雷滾滾,海上漆黑一片,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笑聲聽來竟似比雷鳴更加震耳,比雹雨更加森冷。
又聽李少微格格笑道:“是了,為了報仇,你連自己的親生妹子也能推入火坑,做娼jì逢迎仇人,更何況那些與你沒半點干系的黎民蒼生…”
“住口!”雷電又是一閃,林靈素竟已站起身來,雙眼怒火如噴,臉又扭曲得如野獸般猙獰兇暴,一字字地道:“你再敢說師師半個不字,我就將你的肉一塊塊剮下來。”
師師?許宣又是一震,這才明白那艷冠天下的大宋第一名jì不是他的舊相好,而是他的親妹妹!
念頭未已,大浪怒涌,浮板猛地沖入一個巨大的漩渦,急速飛轉,眾人險些摔飛而出,林靈素一個趔趄,又坐倒在板上。
還不等坐穩,浮板劇震,群鯊四面圍撞,一條虎鯊竟猛然沖躍而起,“噶嚓”一聲,尖牙森森,將厚厚的艙板咬下小半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