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在許宣耳邊銳聲呼嘯,衣袂獵獵,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過了好久,才聽見崖壁上傳來林靈素的聲音:“小妖精,你說什么?”
又聽白素貞說道:“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啦。有天傍晚,小青拉著我到紫霞洞里盜取葛仙人的金丹,才剛到‘忘我亭’,便瞧見一個女子朝山下沖來,身后跟著一群和尚。我們姐妹與那些和尚仇隙甚深,狹路相逢,急忙變了…變了模樣,躲在草叢中。
“那女子一邊飛掠,一邊與四面八方沖來的和尚激斗,我們見她憑著一人之力,居然打得眾僧人落花流水,連幾個修為極高明的長老也抵受不住,都大為佩服,心想,如果能學到她的本事,就再不用受這些和尚的氣了。于是一路悄悄地尾隨她下山…”
林靈素冷笑一聲,道:“如果你說的真是她,別說那些沒用的禿驢,就算是明空那老和尚親自來拿,也未必降得住。”
白素貞續道:“她打退那些僧人后,左折右拐,沖下山崖,鉆入山崖上一個極為隱蔽的洞中。我們跟著到了洞口,卻見洞內還坐了一個女子,穿著和她一樣的紅裳綠裙,就連相貌、身段也有幾分相似。
“那坐著的女子瞧見她,苦苦哀求,卻被她一掌拍中后心,立即死了。我們吃了一驚,不敢入洞,遙遙觀望。那女子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如意,掛在女尸的脖子上,又用青銅劍在石壁上刻了一首詩詞,然后將青銅劍塞到女尸的手中。接著她又取出一個玉瓶,將淡藍色的汁水澆淋在女尸的身上,青煙直冒,那好好的尸體瞬間便腐爛了。
“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她早已找好了替死鬼,就算那些和尚找到這里,也必當她已死了。
“布置妥當后,她穿上僧衣、布鞋,扮作一個小沙彌,又躍出洞口,朝山崖下飛掠而去。我們不敢再尾隨,也不愿多做停留,惹禍上身,就急急忙忙回了九老峰,后來再也沒有去過。”
許宣心里怦怦直跳,相識以來,第一次聽她說這么多話,而且竟是為了自己。那低柔清悅的聲音聽在耳中,更如山泉漱石,涼孜孜的盡是甜味。
又聽林靈素冷笑道:“看不出你這妖精竟也如此刁滑,把那小子的話圓得嚴絲合縫。他奶奶的,你當老子這么好騙么?你們早就串通一氣,編好了等老子發問,是也不是?”話雖如此,語氣卻已大為和緩,似已信了大半。
白素貞道:“我若是胡編的,又怎知道她嘴角有顆紅痣?相隔這么多年,如果不是聽許公子說起,我已經全然忘了,就連那日瞧見許公子的玉如意,也絲毫未曾想起。”
林靈素“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不片刻,許宣腰上忽然又是一緊,沖天飛起,翻身摔回山頂草叢中。
林靈素叉著腰,俯睨著他,道:“小子,老子既能讓你起死回生,自然也能把你碎尸萬段。再敢胡言誆我,可就沒這次的好運氣了。”
這魔頭聽說玉如意主人沒死,神采飛揚,與先前迥然兩異,轉頭四下眺望了片刻,道:“你們在這兒老老實實地待著,老子去去就來。如果老子發現你們說的是假的,嘿嘿。”凌空飄然飛起,沿著連綿不絕的山脊朝南掠去。
許宣一凜,聽他言下之意,似是要回峨眉山驗證虛實,此去峨眉不知多遠,等他回來,自己二人就算不被野獸吞吃,也要被山頂寒風生生凍斃了!急忙高聲叫道:“魔頭,你先放了我們!你答應了的事可別耍賴!”
林靈素御風疾掠,毫不應答,很快便消失在遠處的云海之中。
白素貞道:“不用再叫啦。就算他不回來,過上六七個時辰,經脈自然會慢慢解開的。”
許宣這才松了口氣。此番歷經死劫而重逢,兩人心中都有種說不出的喜悅、忸怩與異樣的感覺,相隔數尺,動彈不得,彼此視線方一交接,耳頰一燙,雙雙轉過眼去。
紅日冉冉,山頂上金燦燦一片。
大風吹來,草浪起伏,幾只白鶴鳴叫著從他們頭頂越過,在那株蒼勁的青松上盤旋了片刻,又朝崖下展翅俯翔。
四周云海茫茫,群峰如黛,遠處橫隔著一道彩虹般的絢麗霞霓,最遠處的山脈反倒最為清晰。那景象明凈遼闊,壯麗如畫,望之塵心盡滌。
許宣咳嗽一聲,笑道:“好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多謝啦。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成都的死牢里?莫非你收到了我所托之夢?”
白素貞雙靨微微一紅,若在從前,對他這等輕浮口吻必已著惱,但連日來共歷了幾番生死大劫,此時重逢,聽來竟頗覺親切;但一想到這小子稀里糊涂幫助魔頭脫身,又不免慍惱氣苦,冷冷道:“我可沒你這樣的好弟弟。”
許宣知道她仍在為自己放出林靈素而生氣,于是將自己如何被程仲甫誘捕,如何受盡嚴刑拷打,又如何被王文卿的“鎮魂棺”與“搜神釘”攝取神魄,陰差陽錯之下讓林靈素逃出‘乾坤元炁壺’之事全都說了一遍。
白素貞聽得驚心動魄,怒意早已消了大半,想到他被自己最為敬愛的舅舅出賣,全家遭此橫禍,還被折磨得氣息奄奄,九死一生,心里不由得一陣陣針扎般的刺疼。這種五味交雜的奇異感覺從未有過。
許宣黯然道:“白姐姐,我不是想為自己辯解,無論如何,這妖孽終究是因為我才逃出了‘乾坤元炁壺’。如今再說也是枉然了,惟有聯起手來,亡羊補牢,設法將這妖孽除去…”
“就憑你我二人,也想除去這妖孽?”白素貞秋波流轉,訝然地凝視著他,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許宣臉上一燙,道:“憑我們兩人之力,或許難以辦到。但道、佛、魔各派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那妖孽又一心找到玉如意的主人,只要想出一個圈套,哄他上當,或許就能借各派之力除去這個妖孽。”
他嘴上雖這么說,心里也知道早已錯過了蕩滅林靈素元神的最佳時機,那魔頭神通廣大,又極為狡猾,要想騙他上當,實比登天還難。即便真誘使他中了道佛魔各派的埋伏,能否將他圍誅尚未可知。更何況那些妖魔也罷,僧道也好,個個覬覦林靈素的百派秘法,一旦讓他們中的某人得去,焉知會不會又是一個新的林靈素?
白素貞蹙起眉尖,想要說什么,卻終究沒有再說出口。
到了這一步,說什么也都無濟于事了。蒼生浩劫,或已因此而起。與其呵責埋怨,倒不如潛心修行葛仙人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早日煉成正果,或許還有挽回浩劫之機。
當下閉眼調息,凝神感應丹田內的氣丹,只盼能搶在林靈素趕回之前,沖開經脈,帶著許宣離開這里,徐圖大計。
許宣見她臉上仍有幾分薄嗔,被陽光所照,紅彤彤的更增嬌媚,心里又是怦怦一陣急跳,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又搭訕道:“白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被困在成都死牢里的呢。”
白素貞閉著眼睛,淡淡道:“那夜找不著你,也沒從道、佛、魔各派那兒聽說你的消息,我猜想多半是讓官兵抓去了。我抓了幾個官兵打聽,才知道你因潛入仁濟堂被捕,關入地底死牢…”
許宣一愣,忽然明白她說的被捕的“許宣”乃是洗琴,笑道:“這可真叫誤打誤撞,天意使然了!”當下將這七日以來,被林靈素帶入死牢后發生之事簡要道來。
白素貞聽說他臟腑盡被換過,“啊”地一聲,睜眼凝視著他,余怒盡消,又是擔憂又是驚訝,道:“你…你沒事吧?”
許宣見她如此關切自己,心中大喜,差點就脫口說:“見到白姐姐,就算肝腸寸斷、魂飛魄散,也立刻就活轉過來了。”
但知她臉皮素薄,一不小心唐突佳人可就大煞風景了,便又吞下沖到嘴邊的話,笑道:“白姐姐放心。那魔頭說就算是掉了腦袋,有他的‘百納之身大法’,也能起死回生。我現在除了偶爾心跳加速時有些難受,其他并無大礙。”
白素貞大奇,低聲道:“百納之身大法?百納之身大法?”
她在蜀山修行多年,從未聽說過如此詭異的妖術,沉吟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道:“你好糊涂。那魔頭既是借你體內的金丹元氣,才引來天雷,得以脫身,皇帝也罷,道佛各派也罷,更加饒你不得。要想救你全家,更得設法速速殺了那魔頭,將功補過,豈能再求他相助?”
許宣又是一凜,她說得不錯,許家上下被程仲甫等人陷害,原已奇冤難洗,自己又當著王文卿等人之面,與林靈素破棺逃離。眾目睽睽,縱然跳進錦江河也洗不清了!
思緒飛轉,突然想起那個對林靈素恨之入骨的魔門妖后,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問到小青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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