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氣浪交擊,許宣體內的乾坤元炁壺便轉得快上幾分,過不多時,氣海內已如渦旋怒轉。起初他還以為是元嬰金丹使然,后來才明白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勢吸入壺中,心中陡然大凜。
葛長庚封印葫蘆時,經脈重創,效力本來就大打折扣,給林靈素留了一絲逃脫之機;此時被離火老祖的氣浪這般接連沖撞,葫蘆封口更不免要大轉松動。這么下去,就算他與白素貞能僥幸活命,就算乾坤元炁壺不會落入離火老祖的手中,也難保不讓魔帝借力逃出。
離火老祖似是也看穿了這點,格格笑道:“姓林的,原來你沖不脫葛老道的封印,想騙姥姥用離火幫你撞開。很好,等我殺了這小道士,自然會剖腹取出葫蘆,煉燒上七天七夜,助你尸解成仙!”突然騰空沖起,鬼魅似的直撲許宣頭頂,朝他頸上抓來。
許宣呼吸一窒,白素貞劍光如銀河飛瀉,搶身擋護。她真氣本就遠不及離火老祖,加之有傷在身,更加難以抵敵,不過數招便已險象環生。若不是離火老祖有所顧慮,不敢貿然使用三昧離火,早已被燒為炭糜了。
那幾個道士互使眼色,趁機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沖天飛逃。
離火老祖冷笑道:“趕著去給閻王爺報信么?”一邊疾風驟雨似的朝白素貞猛攻,一邊捏訣彈指,幾道赤紅的氣箭凌空怒射,頓時將三個道士燒如火人,慘叫著跌落山崖。
余下那老道士嚇得魂飛魄散,揮劍掃擋,奮力將氣箭震散開來,不等聚氣逃掠,又被兩道紫火氣箭撞中后心,火焰炸舞,當場斃命。
許宣昨夜初窺修真門徑,殺了兩個道士,有些得意忘形,此時目睹妖魔兇威,才知道自己這點修為實在不足道哉。一個離火老祖尚且招架不住,又如何能從漫山道魔高手的眼皮底下逃將出去?心中寒意大凜。
林靈素在他腦中嗡嗡笑道:“小子,現在相信了么?你我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沒寡人相助,你別說逃出峨嵋山,就是走出百步也斷無可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放老子出去。”
話音未落,“叮”地一聲,白素貞長劍被離火老祖彈斷為兩截,右肩又被一掌拍中,鼓起熊熊火焰。
許宣又驚又怒,正欲上前拼死相斗,卻被她揮舞絲帶,拽飛而回。
白素貞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冷冷道:“保住葫蘆要緊。我來擋住她,你快走。”真氣耗竭太多,胸脯起伏,連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林靈素嘿然傳音道:“好一對如膠似漆的癡情怨偶!小子,你不怕死,也不怕心上人死無葬身之地么?”
許宣臉上一燙,所幸白素貞沒有聽見,心道:“這妖孽尚未脫身,便已引得三教大亂,一旦放他出來,天下更不知要遭受何等浩劫!”
想起父親平日的諄諄教誨,想起葛長庚以死相托,熱血沖頂,高聲道:“朝聞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老虔婆,葫蘆在我這里,有本事只管來取!”
他既知無處可逃,索性一心求死,緊握“龍牙”,聚氣丹田,只等離火老祖上前,便用葛長庚所傳的“玉石俱焚”與她同歸于盡。
離火老祖格格笑道:“你既要找死,姥姥成全你。”
她疑心極重,眼見許宣昂然受死,反倒懷疑林靈素假裝受困神壺,實則早已附體其身,想殺自己個措手不及。當下搖動撥浪鼓,道:“乖孫子,還不快將這小道士的腦袋割下來?”
麻衣老頭掄舞哭喪棒,大步上前,紫火光輪嗚嗚怒轉,漣漪似的蕩漾開來,迫得許宣呼吸如窒,衣衫鼓舞,連眼睛也無法睜開。
突聽林靈素嘆了口氣,傳音道:“罷了罷了。你們不自救,寡人也不能見死不救。小丫頭,你使出全力,刺他‘紫宮’;小子你刺他‘命門’。”
兩人一怔,紫宮穴在胸前,命門穴在后背,如何能同時刺到?但情勢緊急,不容多想,他的話中又仿佛帶著無以違抗的魔力,白素貞斷劍如電光飛舞,竟果真劈入離火光輪,直指麻衣老頭的胸口。
幾在同時,許宣大喝著拔刀刺出,老頭旋身急轉,“哧”地一聲,后背恰好撞上“龍牙”尖刃。
“龍牙”鋒利無匹,他這一刀又畢盡全力,登時直沒入柄,鮮血飛濺。老頭猛地弓身收縮,痛極咆哮,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火光沖舞,將他連人帶刀撞飛出六七丈外。
白素貞一擊得手,更不給那老頭半點喘息之機,“咻咻”連響,劍光接連刺中他七處大穴。
麻衣老頭嘶聲怪吼,雙膝一軟,跪坐在地,周身迅速被鮮血洇染。
這幾下迅疾如閃電,連離火老祖也不及相救,她瞇著雙眼,森然笑道:“好一個‘陽奉陰違,水火交濟’!可惜這幾個兩儀派的牛鼻子全死光啦,否則看見師門劍法被妖孽使得這般順手,只怕羞也羞死了。”
林靈素對道魔各派的秘技了如指掌,又對離火老祖知根知底,一眼就瞧出光輪破綻所在。他所傳的這一招正是兩儀派的獨門絕學,原本是雙劍同使,陰陽交濟,換作兩人配合,竟也天衣無縫,將麻衣老頭殺得大敗。
許宣爬起身,正自驚喜,突聽白素貞叫道:“小心!”眼前紅光閃動,已被離火老祖一掌擊中胸口,“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翻身滾到山崖邊上。
離火老祖搖著撥浪鼓,施施然地走到他身邊,笑道:“姓林的,你還有什么奇招妙式,全都教他使出來吧。”
許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灼痛如燒,眼睜睜地看著白素貞挺劍沖來,被離火老祖反手一掌打飛;又看著那妖女將小手按在他的肚子上,作勢欲插,心中驚怒駭懼,卻避無可避。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對付你這等貨色,一招便夠了!”“乾坤元炁壺”呼呼旋轉,突然將離火老祖的手掌朝許宣腹中吸去!
許宣眼前一黑,五臟六腑仿佛全都絞在了一起,冷汗遍體,那種詭異而恐怖的疼痛無法描摹,直如夢魘。
他的肚皮漩渦似的鼓動,離火老祖指掌緊貼其上,如磁石附鐵,無論怎么奮力掙扎也無法甩脫,小臉慘白,顫聲道:“盜丹!”
許宣只覺瑪瑙葫蘆嗡嗡搖震,一股股強沛真氣正如洶洶大河,透過離火老祖的掌心與自己的肚皮,源源不斷地涌入壺里。想起舅舅所說,魔門中有一種傳自上古蚩尤的妖法,能強行吸斂別人的真元,化為己有,心中不由大凜。
離火老祖驚怒更在許宣之上。她只道勝券在握,卻沒想這妖孽被困壺中,居然還能使出這魔門第一妖術。眼看著真元滔滔外泄,恐懼已達極點,猛一咬牙,奪過許宣的“龍牙刀”,竟將自己的右手齊腕切斷!
許宣臉上一熱,被鮮血噴得星星點點,離火老祖嘶聲慘叫,握著斷腕,翻身沖天躍起,陽光刺眼,依稀瞧見她穿掠云海,朝東飛去,很快就不見蹤影。
白云飛舞,聚散離合。
許宣躺在崖邊,周身火辣辣地燒疼,聽著狂風呼掠,林濤陣陣,迷迷糊糊地如墮夢里。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見遠處有人尖聲長嘯,夾雜著“叮叮當當”兵刃交加之聲,心中一緊,猛地清醒過來。
他踉蹌起身,發覺腹中絞痛已然消失,只有胸口仍有點隱隱作疼。轉頭四顧,云霧繚繞,太陽已近峰頂,白素貞依舊蜷臥在十幾丈外的草叢中,急忙奔過去將她扶起,低聲道:“白姐姐!白姐姐!”
白素貞臉頰蒼白,昏迷不醒,周身更冷如寒冰。許宣略通醫理,把脈探察,心下大凜。
她氣息脈象都極為微弱,顯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臟腑、經脈都有不小的損毀,若不是服了元嬰金丹,只怕早已斃命了。
正焦急擔憂,肚子里又傳出林靈素的笑聲:“小子,你的白姐姐中了李少微的‘九轉寒冰箭’,又先后被‘飛英劍影’、‘離火氣刀’重創,寒熱交攻,經脈盡斷,活不了多久啦。嘿嘿,除非你打開葫蘆,向老子叩頭求請,老子一高興,或許還能救她一條小命。”
許宣又是憂怒又是寬慰,寬慰的是這妖孽仍困在壺中,并未走脫;憂怒的是白素貞命懸一線,自己卻偏偏束手無策。握著她冰涼柔軟的手掌,想到她或許真要死了,心中一酸,淚水竟莫名地奪眶涌出。
淚珠接連滴在白素貞的臉上,滑落草叢。她眉尖微微一蹙,蚊吟似的低聲道:“你哭什么?”
“白姐姐,你醒了!”許宣大喜,急忙抹干眼淚,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以為你…”看到她雙眸澄澈地凝視著自己,耳根一陣燒燙,剩下半句話便噎在喉中說不出來。
林靈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小丫頭現在不死,也活不長久。你年紀輕輕,就要做個鰥夫,嘖嘖,可憐,可憐。”
白素貞冷冷道:“我就算要死,也死在你后面。”想要支肘起身,一陣天旋地轉,又跌落在許宣懷里,胸脯急劇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