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河國,東海道上最東端的分國,北面通過富士川山道連接甲斐國,東面以箱根山天險連結相模國,清水的東方與伊豆國相連,是關東和甲信通往近畿的必經之路。+◆誰占有了駿河就相當于扼住了關東和甲信的咽喉,位置重要不言而喻。
而且車水馬龍商旅不斷,土地出產也將近十五萬石。駿河北的安倍金山,富士金每年能開采出相當于七萬貫錢的黃金。所謂的王霸之資指的就是此地。
政良在駿府城天守閣頂層中把山川圖鋪在地上,在圖上屬于自己的勢力范圍上標記上了羅氏家的家紋,雖然此時依然對外打著今川家的幌子,但實際上此時的今川家已經被羅氏家所把控了,而今川家所掌控著的駿河國、遠江國以及部分的三河國地區實際上也已經算是羅氏家的版圖了。
駿府城以西有壽桂尼勸降,不日就將落入自己掌握。兩處金山目前雖然還不少在自己的實際控制中,但是金子埋在地下跑不了,也不用急。東面與北條家前有箱根山隔著,而且隨著相模雄獅北條氏族康之死以及其繼承人北條氏政被圍困在江戶城中,此時的北條家正再次陷入被關東眾豪強的覬覦當中,根本就無暇顧忌今川家的狀況了。
唯一擔心的唯有武田家了,此前武田家剛剛結束了與上杉家在信濃地區川中島的第四次對戰,此時。而在地圖上的駿河國北面,富士川山道被山本勘助特意用紅線劃出來,險要之處特別標記。當務之急是要堵住這里。把老虎堵在甲斐國以及信濃國中。爭取時間迅理順新近統一的今川家內政才行。
“平定駿河之后。西可破德川,東可入甲信、關東,再加上九州、西國、四國地區的版圖,這個時候自己可謂是天時在身了,只要不親身冒險,腳下就是不敗之地。”想到這里,政良真可謂是躊躇滿志了,于是踱步到展望臺往外一看。城下町景色當即收入眼中。看著如此景色,政良更是不由得吟詩一番:
“我欲乘風入東去,破盡甲兵二十萬。”
當然,要是這個時候身邊有個侍從應景說“主公,好詩!好詩!”就更好了。可惜,非但沒有侍從,駿府城下町也不是美景,左町毀于永祿二年的大火。那場火還是羅氏家的情報閣親自策劃與執行的。望著城左廢墟,政良不會因此罪己,但也有些意興闌珊。
隨后。政良返回了天守閣中,這個時候他才現在地板上的一個四方錦盒。這是家臣此前在接收駿府城以后,從駿府城的家督住處送來,據說是今川家的傳家之寶,此前他一直記掛著標記地圖,卻把這件寶物給忘記了,于是他當即打開了錦盒。
“這個是千鳥香爐!”
當打開了錦盒后,政良不由得驚訝的自語道。只見,出現在他眼前的今川家家寶的是砧青瓷質地的,蓋子上還裝飾了一只惟妙惟肖的朱鳥。
隨即,政良想起它的傳說,于是用手拿出香爐。
“啾”的一聲,朱鳥隨即出一聲響。毫無疑問是這真的是今川家的重寶了,政良拿起蓋子對著燭光,印出的光暈均勻,色澤剔透。輕輕觸碰下在手中連續把玩了幾圈才放回錦盒。
得到了今川家的重寶,政良自然是高興的,不過,在隨后得到一份情報閣緊急送來的急報后,政良就變得有點不高興了。
“可惡的武田信玄!”
原來,武田信玄針對今川家的局勢,終于有所行動了,他先是派遣出了一隊軍勢,打著救援駿府今川家的名義,正是從甲斐國出陣,已經慢慢往駿河國邊境而來了。與此同時,在三河國與遠江國地區,也出現了大量的流言,直言武田家將會從信濃國出陣,進入三河國,同樣也是為了支援駿河今川家。
雖然此時駿河今川家已經被遠江今川家統一,但以武田信玄的那個家伙的脾性,這也不過是他覬覦今川家領地的一個借口罷了,所以即便知道今川家內亂結束了,他也不會就此停止行動的。
一時間,東海道地區再次風起云涌。
而在同一時間,在德川家中,德川家康也因為武田家即將進軍三河國的流言而煩惱了起來。
當初,在重返了岡崎城后,德川家康每日都會去菅生川游泳強身,通常堅持到深秋,當然,有時候,他也會將游泳改為狩獵。
而這一天,三十余歲的德川家康從岡崎城出來后,從犀崖左轉右拐,一直來到岡崎城附近的平原上,在空曠的平原上追逐著獵物。他表面裝作狩獵,內心實在苦苦思索如何對付甲斐那只即將采取行動的猛獸。將捕獲到的野兔遞給侍從后,他來到馬進川的支流小溪邊,望著天空的烏云,猛地停下了腳步:“叫小平太來。”
“是。”
“讓獵鷹歇息片刻,我也要在此歇息歇息。”
侍從離開后,德川家康在枯草叢中坐下。接下來的一戰,將是命運的轉折點。若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真的打算入侵三河國,那么作為其盟友的今川家很可能會讓出道路來,那么德川家就避讓將會成為武田家第一個要對付的敵手了,即便是今川家與武田家的盟友關系因為今川家的內亂而受到影響,甚至是撕毀了,但具備更多戰略縱深的今川家完全可以放棄三河國東部的領地,從而令到德川家抵擋在武田家的前面的。所以,無論情況如何,德川家與武田家的正面對碰都必然會生。
這讓德川家康煩躁不安。憂慮和害怕只能帶來悲慘的結局。他記得少年時在駿府,經常聽到雪齋禪師訓誡:臨事不可慌亂。
緊要關頭,應該睜大眼睛看著天空。那樣一來。理性和沖動、順境和逆境。就會自然明了。如果嚴冬來臨。多么威猛的勇士都無法抵擋,多么高明的謀士都無法逃脫。
如果說有抵抗和逃脫的可能性,完全是當事者心像扭曲所致。那種扭曲的心像是迷惑的根源,迷惑必然帶來失敗…德川家康自以為雪齋禪師的訓誡已經沉淀在身體里,不想面對甲斐的颶風,他仍然無法抑制內心的動搖。
是戰,還是讓道?究竟哪種選擇更有利?如果讓道,武田信玄可能揮兵而過。就不會攻打岡崎城?這真的很難斷定阿,畢竟在德川家康看來,以武田信玄以往在武田家中的作風(好吧,武田信玄的謀叛驅逐父親、迎娶自己妹妹、為奪取信濃地區而撕毀與盟友的盟約等舉動,的確是令到武田家周圍的戰國大名都有點不相信武田信玄的信義了),他的任何承諾都無法令人相信的。
而且,這樣依然不能解決問題,即便武田信玄不進攻岡崎城,他德川家康也會理所當然成為武田氏的附庸了(畢竟,除非德川家康投降了。否則武田信玄是不可能不攻擊岡崎城的,上面所說的不進攻。僅僅是考慮在臣服武田家后,武田信玄會不會趁機吞并德川家)。但他又不能讓將士和家族徒作無謂的犧牲。就在他緊緊盯著天上的烏云苦苦思索之際,忽然從身邊的茅草叢中傳來竊笑聲。
“什么人?”德川家康猛地轉過頭去,只見家臣神原小平太康政正意氣風地提著一只血淋淋的野兔走過來,道:“主公,您臉色不太好?”
現在,家臣們一般不再稱呼德川家康為“主公”而改為“大人”只有神原小平太康政、作左和元忠幾個人仍像以前那樣稱他為主公。
“小平太,有什么好笑的!”德川家康故意責備道。
神原小平太康政又放聲笑了:“主公的表情像這兔子一般機警。”
“哼!”德川家康看了看神原小平太康政手中提著的兔子,“你是說我害怕武田信玄?”
“哈哈哈,無畏的人從不會消瘦。”已經十六歲的神原小平太康政成長得更加威猛而勇敢,“主公,您許諾過要納西鄉阿愛為妾,但迄今,卻沒有履行諾言。”
“不要在曠野上談論女人和孩子,坐下。”
“我自會坐下。但那個寄居在叔父家的女子卻仍然沒有出嫁,一想到她身心憔悴的樣子,在下就心痛不已。”神原小平太康政語帶諷刺地說完后,一屁股坐了下來,“主公不會害怕甲斐的小矮子吧。”
“你是指山縣蘭郎兵衛?”德川家康冷哼一聲。武田家的名將山縣蘭郎兵衛昌景,是個身長不足四尺的小個男子,穿上鎧甲后,益顯得矮小。
“你以為我會害怕昌景嗎?”德川家康瞥了一眼神原小平太康政,將視線轉往聯結著甲斐、信州和遠江邊境的山脈。
山那邊的武田家無疑正在為進京作各種準備。只要武田信玄一出甲府,不過數日,這里便將迎來數萬大軍。
德川家康現在的領地不過數萬石,能夠正面迎敵的軍隊最多五六千人。當然,他會向盟友織田信長求援。但此時正全力進攻伊勢國的織田信長又能分出多少兵力來支援他呢?
“經驗果然讓人畏懼。”神原小平太康政又說道,“狐貍年深月久會化為精,人類好像也一樣。主公已變成另一個人了。”
“小平太!你有絕對的自信擊潰甲斐信州大軍嗎?”
“自信?主公,小平太沒有那種東西。無畏的人不需要所謂的自信。您擔心的是武田信玄的經驗,我卻不如此看。”
“你是說…”
“他老糊涂了!我不認為岡崎血氣方剛的男兒會輸給那個老糊涂蛋。只要有機會,我們就乘勢進攻;若是被追擊,我們就迅后退。只要堅持戰斗——”
“哦。如果被纏住,又當如何?”
“那就去死。”
“你不害怕死?”
“不怕。小平太還沒有死過。”
德川家康愣愣地盯著神原小平太康政。叫神原小平太康政來,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想從他身上找回血性。但德川家康沒想到會聽到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
“沒有死過?”
“在下不知為何生在這個世上。所以。從來不考慮生死。主公大概也不知出生時的事吧?”
“渾蛋!”聽到小平太如此詰問。德川家康故意呵斥道,“不要廢話。所謂人生,是背負重擔,一步一步艱難前行。只有作此考慮,才會反復思索、決斷,不致稍有閃失。”
“主公已作好迎戰的心理準備了嗎?”
“那是自然!”德川家康不禁感到驚訝。這句話未經考慮,自然而然沖口而出。人生決定于努力與否,這點毋庸置疑。但不可否定的是,意志并不能完全左右人的命運。
現在德川家康心中所想,正是那人力無法左右的東西。織田信長為何生在尾張,武田信玄又為何生在甲斐?德川家康并不認為武田信玄的兵法和織田信長的兵法有多大的差距。因此,若織田信長生在甲斐,而武田信玄生在尾張,現在進攻他的可能是織田信長,而正在企圖從伊勢國方向上洛的恐是武田信玄。
如此說來,今川義元和織田信長的田樂洼一戰,在冥冥之中也自有定數。本來穩操勝券的今川家一敗涂地。若不是,由于突然出現了那個今川葬零。恐怕今川家都要覆滅了,而自己的德川家也不會因此而受到了限制,,至于織田信長,自此卻是越來越強大。
“小平太,七郎右衛在近前嗎?”
“您想聽聽他的意見?我即刻叫他來。”
神原小平太康政站起身,大聲叫著大久保七郎右衛門忠世。忠世是常源老人之侄,雖然個性較其伯父溫和,但在關鍵時刻從不妥協退讓,可說是典型的三河人。
“小平太,你嚷叫什么?”忠世撥開草叢走了過來,“原來是大人。”他看到了德川家康的身影。
“是大人,快過來請安。”忠世轉過身去揮著手。他身后有個看上去十四五歲、大眼闊耳的少年,拿著根枯樹枝,穿過灌木叢,跟了過來。
“七郎右衛,他是…”
“他是幼弟平助。平助,還不問候大人!”
那少年漫不經心地單膝跪下,道:“小人不是平助,叫彥左衛門忠教,雖然還未舉行元服儀式,但已經有名字了。”他好像很不滿意兄長忠世的介紹,畢恭畢敬地低下了頭。
“哦,原來是甚四郎的小兒子!我問你。你認為我和武田家交戰,哪一方會贏?實話實說。”
“不,小人不想說。”平助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哦?為何不想說?”德川家康面帶笑容,內心卻在嚴肅地思考。
“如實話實說,大人恐會生氣。”
“哦。那我無須再問了。不過,你為何認為我會輸呢?”
平助看了看兄長忠世,道:“不知。”他用枯樹枝猛地抽了一下身邊的草叢。
忠世故意緊皺起眉頭道:“這個平助真是敗家子。”
“我不是平助,是彥左衛門。”
“將你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告訴大人。”
“因為家臣們不好。”平助大聲道,然后看看兄長,又看看神原小平太康政。
“什么?小渾蛋。家臣們哪里不好?”神原小平太康政生氣地盯著平助。
“呵呵。”平助笑了,“我不能說,說出來你們會怨恨我。”
“你不是已經說了嗎?快說!”
“不,我不想說。但如果將我留在身邊當差,你們就會明白了。大人,請收下我。”
“狡猾的小子。哈哈哈!”神原小平太康政大聲笑了起來,德川家康卻沒有笑。連這個稚嫩的孩童,好像都在給他某種暗示。
“好,我收下你了——七郎右衛。”德川家康轉臉呼喚忠世。
“在。”
“你說,應戰,還是避開?”
大久保忠世看了看本多神原小平太康政:“在下和神原小平太康政的意見稍有不同。”
“有何不同?”
“神原小平太康政勸大人,無論如何都要迎戰。在下并不這樣認為。”
“你反對迎戰嗎?”
忠世輕輕搖了搖頭:“在下既不勸說,也不阻攔。在大人作出決定以前。我心中只有一個字:無。”
“哦。”德川家康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神原小平太康政高聲大笑。“七郎右衛。你好圓滑。原來你要完全遵照主公的旨意。不過確實言之有理。”
“主公,”平助又開口了,模仿著神原小平太康政的口吻,“在這次戰斗中,請賜我長槍。”
德川家康點點頭,站起身來。他忽然間明白了,他不該詢問家臣的意見。若是不聽取他們的意見,則有可能種下紛爭的禍根。于是他隨即說道,“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們回去吧。”
他又抬頭看了看聯結著甲斐、信州的山脈。無論武田家取勝,還是德川家取勝,山脈依然會聳立在那里…想到這里,德川家康突然感到一陣悲憫。
回到城里,德川家康破天荒地讓下人端來了酒。食物依然是攙了一半麥飯的白米,另有三菜一湯。
因為德川家康的節儉,岡崎的倉廩充實。沒有山珍海味的飯食,咀嚼起來更加回味無窮,每一顆麥粒里都蘊藏著悠長的美味。其實。人生和戰斗也是如此。
“我今日想飲酒。”德川家康對在一旁服侍的下人道,表情苦楚地飲起濁酒。他并不嗜酒。只想了解那些嗜酒如命的人的感受。他們究竟在酒中得到了怎樣的享受呢?在德川家康看來,酒除了使人東倒西歪忘記自我外,一無是處。飲著酒,武田信玄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
酒味苦澀,完全品嘗不到甘甜。這樣飲下去,唯一的感受只能是苦。
“有甜味了。不太苦。”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叫西鄉來。”他吩咐下人,然后大口喝起熱湯來。
西鄉左衛門佐清員正要退出城外,卻被德川家康派來的下人叫住了。
“主公在用飯?”
“馬上就完。稍等。”德川家康說完,不再理會他,連喝完三碗熱湯,才開口道:“我放在你那里的東西呢?”
“東西?”
“你忘了?前年夏天我不是囑咐過你嗎?”
“您是說——阿愛?”
“還記得啊。讓阿愛到這里來。”西鄉左衛門佐清員呆呆地看著德川家康,又看看旁邊的酒壺。西鄉深知主公德川家康不是那種酒后戲言之人。雖如此,全城上下正因為武田家要入侵三河的流言而陷入緊張的氣氛之中之時,主公卻突然吩咐叫阿愛前來,未免太荒唐了吧?
按照德川家康的指示,清員前年夏天就將阿愛收為養女,并代為撫養她的兩個孩子。但他還是有些不平。既然作為養女,那么過兩三個月,就該嫁出去;但沒想到過了兩年,都沒有回音。因此,清員不斷告訴自己,主公不過一時戲言,不可當真,他也這樣勸說阿愛。
看到清員猶豫不決的樣子,毫無醉意的德川家康嚴厲地催促道:“還猶豫什么?難道阿愛身體不適?”
“是。”清員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終于站了起來。今夜的德川家康神情如此冷峻,讓人無法回絕。
清員離去后,德川家康又端起酒杯,令人斟酒。飯后飲酒,真是奇怪…身邊的侍從雖然納悶不解,還是順從地給他斟滿了。但德川家康沒有立刻要飲的意思,讓下人撇下食物,懶散地靠在扶幾上。
太陽終于收盡了最后一絲光線,房里點上一盞燭燈,火焰沖向高高的屋頂。不知什么地方傳來了蟲鳴。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西鄉阿愛終于在清員的陪同下過來了。
“聽說您剛剛用完飯。”阿愛伏倒在地。德川家康也不回話,只是看著她。很久了。德川家康東征西戰,每日都在為勝敗以及家族的存亡而絞盡腦汁;雖然偶爾會想起阿愛,但實在無暇前去找她。
況且,正室筑山夫人自從從今川家被釋放回來以后就一直跟他鬧矛盾,使得德川家康根本沒有心思想阿愛的事…加上諸多的繁雜事務,令德川家康雖然時常想到阿愛,卻終不能招至身邊。
阿愛顯然遭受了冷落,顯得局促不安。她眼含羞澀。揣度著德川家康心思。惴惴不安。使她看上去更加俏艷。燭光下,她那光滑的肌膚顯得非常細膩。
“清員,你且回去歇息。”德川家康道,仍然盯著阿愛。
“是。”清員口上應承著,卻沒站起身來。
“還在磨蹭什么?回去歇息吧!”
“是。那么,阿愛…”他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阿愛,站了起來。陪侍在旁的兩個下人也感到全身緊張。
“阿愛,抬起頭來。我看不見你。”
“是…是。”
“向前來。我有事囑咐你。”
“大人?”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從今夜開始,你負責我的生活起居。明白了?”
阿愛驚訝地望著德川家康。她聲音低低的,垂下頭去:“是…是。”
德川家康的雙眼仍然緊緊盯著阿愛:“明白了嗎?清楚地回答我。”
“是…奴婢明白了…”
“好!就這樣!我們迎戰武田家。”德川家康說完,捂著肚子狂笑起來。誰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天的努力能改變人的命運嗎?非要改變那些無法改變的東西,到頭來只是徒勞;本可以改變的卻不努力,就是懈怠。也就是說,既存在因人的后天努力而改變的命運,也確實存在著由命運主宰的人生。令人迷惑的是,人不可逆天而動,但人的所動。都是因為希望逃脫宿命。
德川家康如今正站在這種十字路口,細細比較人生的優劣得失。若將命運看作絕對不可改變的東西。就必然通向絕滅;若將自己視為可改變一切的絕對存在,又會陷入虛妄和盲動。但無論世間如何評頭論足,人大概只能將自己視為絕對的存在,別無道路。成也罷,敗也罷,人所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實踐。
聽到德川家康那不容置疑的語氣,阿愛好像立刻明白了,從現在開始,她的命運就是要努力去服從。德川家康之令表面看來冷醅無情,卻給迷惑中的人們指明了方向。
“阿愛,你若真明白了,就拿杯子,到這里來。”
“是。”良久,阿愛好像終于下定了決心,她走到德川家康的面前。德川家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杯子遞給阿愛,他現阿愛的手已不像剛才那樣抖得厲害,不禁展顏笑了。
看著阿愛,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她在擔心什么。對于一個獻出全身心去愛的女人,最害怕的莫過于心愛的男人死去。但誰又能預料生死呢?不可思議的是,德川家康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開始仔細欣賞阿愛那美麗的面孔。人生如酒,嘗盡了苦澀,才能品味到此中些許甜意。
“多謝。”看著阿愛給自己斟酒,德川家康柔聲道,“你氣質佳。容貌也極佳。將來會有美好的人生。”
“謝…多謝大人。”
“不要客氣。本多來了,你盡可放松些。”
本多作左衛門來到入口處,看到阿愛在房內,不禁笑了:“難得看見主公飲酒呀。”
“作左,我忍無可忍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借道!”
作左衛門一臉憂戚地抬頭望著德川家康。如有可能,真想勸德川家康讓武田家過去。按他的經驗,遭遇洶涌澎湃的急流時,最好的方法仍然是躲避。因為不流到大海,那急流是不會自行停止的。只有到了溪流變得緩和的地方,才能修堤筑壩引之導之。又或者想辦法將禍水引到旁邊的今川家去,甚至與今川家聯合抵抗武田家。
“作左,你說呢?”
“如果我反對,主公會聽嗎?”作左翻著白眼看著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立刻呵斥道:“渾蛋!有何意見盡管說來,作決定是我的事情。”
“多謝…多謝。”作左衛門擺正姿勢,伏在地上道,“既然主公這樣說了,我無話可說。您讓我們去死,我們一刻都不會猶豫。”
德川家康緊緊地盯著作左衛門,又轉臉看著阿愛。“作左,你竟然說到死。古怪的家伙。”阿愛沉默不語,作左的話似乎讓她想起了什么。
“我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生死之事由神佛決定,我只需做該做的事。”德川家康慨然道。
“主公。”
“什么事?”
“在下原以為您是個唐突之人。”
“作左,你的話過分了。”
“不不,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在下沒想到您年紀輕輕就可以無視生死您居然不惜以人生作賭去迎戰。”
“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現在看來,是我失算。那就請您盡情揮灑年輕的熱血和豪氣吧。”作左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表情,“但在下以為,還是不要過于年輕氣盛。”
“你說什么?”
“不,不,這也許是我杞人憂天。我只是認為不應過于年輕氣盛,織田援軍未到,就貿然涉足險境。當然,許是我多心了。”
德川家康微微皺了皺眉,苦笑道:“你總是在最后潑冷水。我已經沒有那股豪氣了。”
“那是我多慮。您真了不起。希望您的意志和決心能傳達到每一個武士那里。”
德川家康點了點頭。不知不覺間,作左衛門談到了士氣問題。他意在提醒德川家康,必須將決心透露給所有家臣,讓他們不要放走任何一個武田人。
“好,就這么定了!”德川家康表情嚴峻地站起來,大步流星走到院子里,仰望著夜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恐懼和困惑,夜氣涼爽地吹拂著心胸。
“武田家來吧?還有,今川家,你有將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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