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二年(公元一五五九),七月中旬。
耀眼的陽光灑滿了日向國北部重鎮松尾城的走廊和庭院,布谷鳥的叫聲時近時遠。政良今天穿戴得格外整齊,端坐于臥房。送往南九州各地的安撫狀上,都由他親自蓋上了“天下布武”的大印。
十一歲的本多忠勝此時也正微笑著跪坐在政良的身旁,能夠跟隨在主公政良的身邊,親自作為主公的小姓協助主公處理政務,他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了。
此時,政良已不再是以前的政良,他已經平定了島津家與伊東家的大部分領地,幾乎整個南九州地區都已經納入了羅氏家的版圖,正如他的大印“天下布武”所宣稱的那樣強大、威嚴。而本多忠勝亦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本多忠勝了。經過參加了這一次的大會戰后,憑借他的聰明和表現,本多忠勝已經開始向一位名將的方向大步邁進了。
“他們如何了?”政良問道。
政良此時所問的正是島津貴久等人。在接見了前來準備勸說政良的東鄉平次后,政良將心中的想法以及擔憂都告訴了東鄉平次,并且與其深談了一夜后,東鄉平次最終決定支持政良的決定。雖然東鄉平次也有著上洛而為東鄉家增添一份可以流傳后世的榮光的想法,但一向主張以穩妥為準的他,在徹底了解了政良的想法后,當即決定充當政良的使者,反而勸說起那些主張盡快上洛而將他請來的眾家臣們了。
在充當政良的勸說使者之余,東鄉平次他還受到了政良的任命。成為了與島津家談判的羅氏家一方的談判負責人。當東鄉平次出現在島津家眾人面前之時。首先就令到了島津家上下有點尷尬了。因為當初東鄉平次可是島津家麾下東鄉家的人來的,嚴格地而言,東鄉平次原本也是島津家的家臣了。
只是,當初東鄉平次所在的分家在被東鄉家的本家吞并之時,作為宗家的島津家卻并沒有出手制止,默認了東鄉本家的動作,導致東鄉平次被流放到了肥前國松浦半島地區,從而令東鄉平次遇到了政良。
現在時過境遷。當初被島津家所拋棄的東鄉平次成為了能夠決定島津家生死的強力大名的重臣,而島津家眾人卻是要為了為島津家爭取更多的利益來茍延殘喘而與羅氏家談判,這實在是很諷刺阿。
當然,東鄉平次也絕對不會對眼前的島津家眾人生出所謂的故人要好好相助一番的想法的,相反,他直接就提出了作為他們的盟友的伊東家在不久前也向羅氏家提出了投降的消息。這個消息的確令到島津家眾人心中緊張了起來。
人的心思就是如此奇怪,原本沒有人與你競爭,所以自然就顯得有恃無恐了,結果突然間出現了競爭者,于是就會降低自身的姿態了。于是在經過一番與東鄉平次等人的談判后。島津家最終還是決定向羅氏家臣服了。
臣服以后,島津家將離開南九州地區轉封至四國伊豫國北部地區。將其在南九州的所有領地都交給羅氏家,同時其水軍戰船也將被羅氏家所沒收,但水軍足輕卻是可以返回陸地,由其自身決定是繼續留在南九州地區還是跟隨島津家離去。
作為島津家轉封的條件,島津貴久被困的島津家眾人除了一部分需要暫時留在松尾城作為人質以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可以立即返回南九州地區。同時,羅氏家將負責將島津家上下眾人以及原本屬于島津家的一部分物資都運送往四國伊豫國地區,并負責在伊豫國當地為島津家上下提供一塊臨時領地,作為其臨時安身之所。
島津家將在羅氏家指定的時間內拿下河野家在伊豫國地區的戰略重鎮劍山城,在此期間,羅氏家將為島津家提供必要的物資支援(物資僅限于一般戰國各地常見的物資,對于羅氏家的獨有物資、戰略物資以及技術等都將不會提供),甚至在將來在島津家在四國地區立足以后,若是島津家繼續提出物資支援請求,羅氏家也將根據自身情況向其提供物資支援。
當然,這些物資也并非是無償提供的,首先該協議成立的前提就是將來島津家境內諸如金礦、銀礦、銅礦等所有礦產都將無條件歸羅氏家所有,若是在這些礦產所評估出來的價值無法與羅氏家所提供的物資價值相抵的情況下,島津家還將會以自身領地內的物資甚至是領地來抵扣所欠羅氏家的物資價值。
此外,島津家在奪取河野家的劍山城,交還此前羅氏家提供的臨時領地后,日后島津家在四國地區所攻占的領地將歸島津家所有。同時,島津家領地的所有人(除了需要留在九州作為人質的島津貴久極其家眷以外),無論是島津家的家臣還是一般的領民,只要這些人愿意跟隨島津家離開,羅氏家則是不能阻止,相對的,若是有島津家家臣以及一般領民不愿意離開,那么島津家也不能強求。
總的而言,雙方的這一次協議,都得到了各自所爭取的利益了。島津家方面,實際上已經是不得不投降臣服了,因為不但是島津貴久所率領的這一部分島津家精銳由于物資消耗一罄,已經無法抵抗羅氏家的進攻,至于領地內的島津義久等人,雖然依然還在抵抗羅氏家數路大軍的入侵,但已經是疲于應對,領地也接連失陷了(為給島津家的談判增加壓力,羅氏家此前還會及時將南九州地區的情況通報給島津家上下得知的,而且為了令對方相信,還不斷地將在南九州俘虜的島津家家臣送到談判之地來,讓這些俘虜向島津家上下詳細說明情況)。
更為嚴重的是,此前島津家為了向沿海的明國海賊購置大量的鐵炮。同時為了籌備騎兵番隊而大量購置馬匹。如此一來。就造成了島津家內部物資有限。如今面對羅氏家的的全面入侵,即便島津義久咬牙全力抵抗,但島津家的物資儲備也是無法堅持下去的了,所以島津貴久在獨自沉思了一日一夜之后,最終還是接受了羅氏家的轉封條件。
雖然臣服于羅氏家并且接受了對島津家上下而言有點屈辱的臣服條件,但島津家不但保證了家族的延續,而且作為家族的精銳也得以保存了下來。在島津貴久看來,領地失去后可以再次奪取回來。但作為家中支柱的人才精銳卻絕對不能損傷,將來憑借這一部分精銳,也必然能夠令到島津家再次強盛起來的。
而對于羅氏家而言,不但獲得了島津家在南九州地區的所有領地,而且還分別從地理、經濟以及軍事上對島津家進行了削弱與限制,這已經是不錯的收獲了。
于是在代表朝廷的公卿中御門宣秀的見證下,島津家正式臣服于羅氏家,并且在一個月色不錯的晚上,島津家正式離開被圍困了近半年的山谷,進入了政良在北面的羅氏家軍營當中(當然。他們所有的武器都是被沒收了的,而且也只能夠獲得勉強保證體力的食物供應)。
而在離開之時。應政良的要求,島津家在最后一人離開營地之前,還將島津家在山谷中的軍營給直接燒毀了。紅紅的大火,不但代表著島津家的勢落,更加是向旁邊的伊東家大營表示了島津家的離開。
島津家放棄陣營并且向羅氏家臣服的消息(羅氏家在島津家大營燃燒起來之時在南面的羅氏家大營前進行了大聲宣揚)頓時令到伊東家大營中的眾人震驚不已,緊接著,由于長期以來被圍困的壓迫,以及缺少物資(尤其是糧食)所引發的不滿,當即在伊東家大營中引發了營嘯,大量的伊東家士兵開始往羅氏家的陣營沖去,他們是準備向羅氏家投降了。
在島津家的引發下,一下子企圖沖出大營前往羅氏家大營前投降的伊東家士兵實在是太多了,即便一些忠于伊東家的武士家臣等拔刀開始殺人,企圖阻止這些士兵的逃跑,但依然于事無補,甚至還因此引發了混戰。
若是在以往大家的糧食得到保證的情況下,這些伊東家的武士以及家臣在武力上自然是比一般的士兵要好得多的,但現在大家都是餓得毫無力氣,而逃跑士兵還因為需要逃跑求生而激發了更大的力量,于是反而造成了這些伊東家武士以及家臣的不斷傷亡。
混戰持續了大半夜,直至第二日清晨,當伊東義佑再一次清點人數以后,整個伊東家大營中,還能站起來的人已經不足一百人,其余的人不是逃到羅氏家大營那里投降了,就是在昨夜激戰中戰死或重傷了。
而就在伊東義佑為此而直接攤倒在地之際,位于南北兩面的羅氏家大軍也開始緩緩向伊東家的大營逼近了。對此,以伊東義佑為首的不足一百人的伊東家眾人卻是顯示出了其骨氣與勇猛,直接就沖出了營地向羅氏家逼近的大軍沖殺而來,但可惜的是,在羅氏家的箭雨的射擊下,包括伊東義佑在內的伊東家眾人都紛紛倒在了沖擊的路途之中。隨著伊東家大營的陷落,持續了大半年之久、圍繞佐伯家領地到得失的激戰終于結束了。
事實上,伊東家在不久之前的確是向羅氏家提出了臣服的請求的,但政良卻并沒有接受。
政良之所以接受島津家的臣服,并且將其轉封到四國地區(這個地區的確是一個圍困人的好地方,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歷史中統一了四國地區但卻最終臣服于豐臣秀吉的四國征討大軍的長宗我部家,被分封限制于在土佐國后,家督長宗我部元親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郁郁而死,其家族在后來幾乎都要被滅族了),主要是因為島津家在南九州經歷數代人,與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而且即便是面臨羅氏家的數路大軍入侵,也能夠緩緩而退,并沒有一下子失去太多的領地。
相比起來,若是伊東義佑在日向國還沒有被羅氏家入侵之前就向羅氏家臣服,政良或許還會給予伊東家與島津家一樣的轉封待遇的。但隨著日向國的北部、中部地區分別淪陷,其位于邊境地區的小川館、加久藤城等重鎮的開城投降后,即便伊東義佑此時不投降,日向國被羅氏家所占據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更何況,伊東家也只是剛剛在日向國地區崛起,距離其達到歷史中的四十八城城主的巔峰時期還有一段時間,其影響力也只是在日向國中部平原的伊東家起家之地還算強大,但在其他地區,其影響力實際上還是很一般的,這一點,從羅氏家大軍進入這些地區后,當地勢力紛紛投降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所以,在如此形勢之下,伊東家已經沒有了向羅氏家臣服的資格了。更為重要的是,若是接受了對方的臣服,那么自然就會在羅氏家中形成以伊東義佑為首的一批南九州地區的家臣勢力,這樣反而加大了伊東家在南九州地區的影響力,即便將其轉封,只要伊東義佑存在著一天,那么其對日向國中部地區的影響就依然存在著,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直接將其解決掉好了。
所以政良在考慮一番后,最終也是沒有回應對方的臣服請求,甚至還利用島津家的撤離而引發了伊東家大營的營嘯,從而直接覆滅了以伊東義佑為首的伊東家大營。
與伊東義佑一起戰死的,幾乎都是伊東家的重臣、精銳,可以說,隨著他們的一死,伊東家的沒落是必然的了。
在接受了島津家的臣服以及陷落了伊東家的大營后,政良就率領著眾人來到了日向國北部的松尾城,稍作休整以后,島津家的一部分人就在朝廷代表中御門宣秀的陪同下返回島津家的領地,開始安排撤離南九州一事了。
至于以島津貴久、伊集院忠朗為首的幾名島津家人員則是作為人質留在了松尾城當中(雖然簽訂了臣服協議,而且又有朝廷代表的見證,但這畢竟這只是一張紙張罷了,為了安全起見,島津家是必須要留下部分重要人員作為人質的)。
而政良剛剛向小姓本多忠勝所問的正是島津貴久等人在松尾城中最近的情況。于是本多忠勝在稍作思索后,就當即回稟道:
“那幾位大人似乎都很安靜,幾乎從來不出房門,就連日常起居也是在房屋當中進行的。”
“這樣嗎?”政良聽后,也是稍作思索,最后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卻是甚好。”
既然對方如此識趣,并沒有暗中搞小動作,政良自然是感到滿意的。但事實真的如此嗎?當然不是了。
事實上,這一段時間以來,島津家的家督島津貴久在經過數次的思考以后,決定以自己的方式來給政良一次反抗了。
對于此并不知情的政良,自然是毫無防備了,于是在時間到了永祿二年八月初之時,島津家分別退讓出了在大隅國西部、中部,以及薩摩國的北部、中部這些地區,退回到了以島津家居城清水城為起點的薩摩國南部地區,而羅氏家也順利地交接了島津家退讓出的上述地區領地后,政良也下令讓島津貴久等人返回島津家去了。
只是,島津貴久的這一次的離去,卻為政良制造出了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