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烏云裹著樹葉,向九州豐后國與日向國之間的唯一一條陸地通道上空壓來,山道兩邊那高山之上由于缺少土壤而顯得比較低矮的樹木在西風中嗚嗚作響。《
“看來又要下雨了啊!”最近由于過于煩惱而頭上多了幾根白發的島津貴久此時正坐在島津家軍勢駐守的軍帳當中,看著外面烏黑一片的天地,他不由得感嘆起來。
“不好了,主公!”就在這時,一個家臣跑了進來。
“何事?”
“主公,那些明國海賊又鬧起來了。”家臣當即稟報道。
“可惡!”
聞言后的島津貴久當即狠狠地一拍身旁的行軍馬扎發怒道。這些明國海賊是當初在決定出陣支援佐伯家時,花費了島津家不少的黃金從王直手中雇傭而來的,目的自然就是希望這些明國海賊那更為高超的鐵炮技能能夠幫助島津家的軍勢對羅氏家軍勢造成更大的傷害了。
只可惜,當在豐后國佐伯家領地中與羅氏家開戰之后,這些明國海賊的表現卻是令他失望不已。是的,他們的鐵炮射擊準度的確不錯,但他們太過怕死了阿,竟然在開戰之初被羅氏家軍勢射死了幾人以后,就干脆躲在島津家的后方只射擊而不沖在最前方了。由于這些海賊的偷奸耍滑,直至聯軍被圍困在這里為止,他們竟然也就傷亡了十余人,剩下二百余人竟然都毫發無傷。
而現在,由于連日圍困在山谷當中,物資也越來越少。這些明國海賊又忍受不了如此困境。竟然煽動起周圍的士兵要求更多的糧食等物資了。可是。聯軍大營中的物資早就幾乎消耗一空了,就連最后的糧食估計也要在這幾天里徹底吃完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就連喝稀粥的機會都沒有了。
更為可惡的是,此時聯軍大營中,伊東家與島津家兩方的陣營已經徹底一分為二了。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主要還要從半個月前羅氏家高調贈送給伊東義佑的那個箱子說起。
本來在得知羅氏政良送了一個箱子給伊東義佑后,島津貴久已經斷定這是羅氏政良的離間之計了。但令到島津貴久疑惑的是,就在伊東義佑收到了羅氏政良所說的箱子的當天夜里,從伊東家的陣營里竟然傳來了數聲慘叫聲(由于兩家聯合在一起安營扎寨,所以如此近的距離,自然是很容易得知對方陣營里的動靜的)。
第二日通過打聽,島津貴久才得知原來是伊東義佑昨夜突然發怒,而又有幾個倒霉鬼剛好觸了霉頭,于是就慘遭伊東義佑的砍殺了。得知原因后,島津貴久就沒有再理會,他只是簡單的以為羅氏政良此前送給伊東義佑的禮物。應該是激怒了伊東義佑,于是伊東義佑才找自己的手下出氣罷了。
但事情卻并非如他預料的那般發展下去。在數日以后,伊東家的陣營中似乎都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氣氛。就在這樣的氣氛下,伊東義佑在某一日里卻是突然派人前來邀請島津貴久前往他的軍帳里商議沖破羅氏家的圍困的要事。
要是在以往,島津貴久還真的會答允前往的,但由于伊東家大營里傳出的詭異氣氛,島津家的家臣們當即勸諫島津貴久切勿前往了。而且令到島津家眾人感到更為異常的是,按照此前兩家協商的結果,若是有大事相商,就直接在兩家陣營交界處臨時設置一個軍帳,雙方再在里面一起商議的,現在伊東義佑卻直接邀請島津貴久前往伊東家的大營當中,這是伊東義佑忘記了這個協議呢?還是另外有其他的原因而刻意不按照協議行事呢?
于是在島津家君臣一番商議后,決定試探一下伊東義佑那里是否真的另有陰謀。他們婉拒了伊東家的邀請,甚至還反而邀請伊東義佑前往島津家的軍營中一起商議事情,結果伊東義佑不但拒絕了島津家的邀請了,還當即加強了對島津家大營的監視與警戒。
伊東義佑如此舉動,令到島津家上下當即炸開了鍋,一些家臣甚至憤怒得要立即帶人前往伊東家大營中直接找伊東義佑當面質詢,但還是被島津貴久阻止了。雖然伊東義佑此前的邀請定然是有著陰謀了,但以此時兩家正被羅氏家圍困的情形,兩家的確還不能將關系徹底弄僵,否則就真的中了羅氏家的反間計了。至于這一次伊東家的陰謀設計,那起碼要等突出羅氏家重圍以后再好好算賬了。
所以島津貴久決定先行派人了解一下伊東家到底是出來什么事情,竟然令到伊東義佑在被羅氏家圍困而且又只能與島津家團結在一起才有機會突破圍困的情形下,還做出了如此詭異的舉動。
而隨著派人潛入伊東家軍勢中不斷查探后,島津貴久也終于知道了緣故了。原來羅氏政良此前贈送給伊東義佑箱子中,竟然存放著一些伊東義佑在日向國居城都于郡城中物件,此外,還包含一疊日向國當地眾多豪族甚至是伊東家家臣向羅氏家臣服的書信。
當得知這個消息后,島津貴久瞬間就明白了兩點,一是,這一段時間以來羅氏家不斷向他們宣揚的有關日向國以及薩摩國等地正遭受羅氏家的大規模入侵,以及各地豪族大范圍投降的消息,這都很有可能是真的了。而且其中以伊東家的形勢最為嚴重,甚至都了生死存亡的階段了。
至于所明白到的第二點,那就是伊東義佑真的狗急跳墻了,在無法沖破羅氏家圍困的情況下,伊東義佑竟然打起了島津家的主意來,企圖利用自己等島津家上下的首級作為禮物,以換取羅氏家的解放了。
先不提狡猾的羅氏政良會否答應伊東義佑的要求,但以伊東家與島津家在結盟之前的關系,在如今這種困境下。伊東義佑還真的有可能如此做的。畢竟伊東義佑與島津家有仇。當初,伊東義佑的祖父伊東義國可是在與島津家的戰爭中死去的,因此伊東義佑對島津家有著仇恨,這是必然的。
而在兩家結盟之前,島津貴久也曾經打算對日漸強大的伊東家出手的,尤其是當伊東義佑往日向國南部的島津家分家豐州島津家入侵的時候,島津貴久就有了出陣的打算了(歷史中,兩家也的確因此而開始了延續十年之久的不斷交戰了)。
要不是突然強勢出現并且可以隨時吞并島津家與伊東家的霸主羅氏家日漸強勢。島津貴久也不會眼看著作為分家的豐州島津家的領地幾乎被伊東家所吞并而不為所動,甚至還主動向伊東家提出了相互結盟抵抗羅氏家的邀請。
至于伊東家方面,由于此前就因為應盟友大友家的邀請而與羅氏家有過沖突,而且盟友大友家更是被羅氏家所覆滅,眼看羅氏家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日向國地區,所以雖然伊東義佑內心憎恨島津家,但也強忍仇恨,答應了與島津家結盟了。
甚至為了與島津家聯合抵抗羅氏家,還刻意加強了向日向國西南部地區諸如北原家等豪族的進攻,聯合島津家平定了薩摩國、大隅國、日向國在南九州交界地區。派遣重兵駐守當地,聯合島津家一起監視著一山之隔的南肥后地區的羅氏家軍勢。
只是。原本就因為需要聯合抵抗羅氏家而結合在一起的聯盟,在如今面臨家族生死存亡之際,伊東義佑心中對島津家的仇恨自然就重新燃燒起來了,雖然突然與島津家內訌或許正中了羅氏政良的詭計,但總比如今那樣被羅氏家圍困著一日接著一日地等死要好阿!于是,自然就有了此前伊東家的一些詭異舉動了。
想清楚了伊東義佑的想法,島津貴久卻也發現同樣有著與伊東義佑一樣的問題阿。自從此前謀算島津貴久的陰謀被島津家識破后,兩家再聯合在一起已經不可能了,如今之所以還保持著基本的和平,那只是伊東義佑因為顧忌外面的羅氏家而一時沒有想好徹底與島津家撕破臉罷了,但隨著時間的推延,伊東義佑總有一天會忍耐不住的。
同樣的,島津貴久也同樣是如此,既然已經知道了伊東義佑的心思,那么島津貴久自然不會像傻瓜一般伸出腦袋來讓人來砍了。只是,即便如此,島津家又應該如何呢?
就在島津貴久思量之際,仿佛是得知島津貴久的心思一般,羅氏政良竟然也贈送了一些禮物給他了。里面同樣是一些薩摩國一些城砦的信物或者當地一些豪族的臣服狀。
“可惡!”當看到這些東西后,島津貴久也終于體會到伊東義佑當初的心情了。而更為可惡的是,就在島津貴久在思考島津家應當如何的時候,那些明國海賊竟然還鬧起事來了。此前好不容易才暫時安撫住這些海賊了,但今天他們竟然又開始鬧事了。
“若不是考慮到日后還有可能需要借助王直的海上力量,還真的希望將這些家伙全部給砍了。”這些明國海賊,據說在明國之時,都是一些當地沿海豪族的家丁,或者是山賊,雖然鐵炮射擊準度不錯,但一旦離開鐵炮,勇猛就不足了,以島津家精銳的實力,完全就可以在極少傷亡的情況下覆滅掉這些人。
“哼,不過一群只敢在普通人面前囂張的家伙罷了。”島津貴久決定暫時不管這些家伙,他反而是大喝一聲,“來人,將眾將召集到我這里來。”
“是時候決定島津家的未來的時候了,不能再拖延了…”島津貴久看著依然一片烏黑的天空自語道。
就在島津貴久召集眾家臣以決定島津家將來的時候,政良也剛剛接見了一部分昨夜逃到羅氏家陣營前的聯軍逃兵。
由于羅氏家一直以來的勸降以及聯軍物資不斷減少、士氣的不斷下降,這一段時間以來,都陸續有聯軍士兵前來投降。
當然,對于士兵的叛逃,無論是島津家還是伊東家都是不允許的。而且他們又嚴密把控住山道中的關卡。自然就導致即便不少的聯軍士兵有著投降的想法。但也無法主動向羅氏家投降了。
只是即便如此,也有一些一些膽大的士兵會尋找機會逃跑的,這些人當中,幾乎大部分都是會被抓住,然后被公開處死,而一些幸運沒有被抓住的,主要是他們幾乎都是在晚上趁著無人注意之時,潛入了旁邊的北川當中。然后隨著水流漂流到羅氏家在南、北兩面的陣地附近,從而被羅氏家的巡邏士兵給救起來的。
當然,這些幸運得以跳入北川當中的家伙,也有一部分是不幸的。這主要是因為北川的水源主要都由北川河底的涌泉出口以及北川沿岸一些高山密林中的積水匯聚而成的,這樣的水源情況,自然就造成了不同水源在進入北川后又分別形成不同水流,從而相互在北川里面相互撞擊,形成大量的水下旋渦(這也是沒有人在北川利用船只航行的原因,這樣的水文狀況很容易導致翻船的)。而那些跳入北川當中逃出聯軍大營的逃兵,稍有不幸的就會因為水中的旋渦而被淹死了。
由于不斷有人通過北川逃跑。從而造成了時不時地在北川中會漂浮著尸體。再加上聯軍大營當中,此前那些在與羅氏家大軍激戰當中受傷后由于沒有藥物而最終死去的士兵尸體又被聯軍拋入北川當中。如此一來。就導致了北川當中不時地有尸體漂浮到了羅氏家南北兩個陣營旁邊的河道當中。
為了避免瘟疫的產生,政良只得下令,一方面不得在北川當中獲取水源(反正附近山中有不少的山泉以及積水,這些都是可以作為食用水源的),另外一方面,還不得不在南北兩個陣營當中都分別成立一個打撈番隊,專門搜救那些沿著水流逃跑而來的聯軍逃兵,同時還負責打撈水流當中的尸體。
畢竟北川的水流可是分別流向南面日向國松尾城所在的平原地區的,北面則是會最終匯入豐后國南部的久留須川的。這些區域如今都是羅氏家的領地了,政良可不想因為這些尸體而引發這些地區的瘟疫的發生。
安撫好新近投靠而來的十數個聯軍逃兵,同時安排這些人進入了羅氏家專門設置的勸降宣傳番隊(專門用來以身示范地通過高聲宣揚的方式向聯軍陣營招降)后,政良就返回軍帳中繼續處理由海東青在今天攜帶而來的一些政務了。
直至到了傍晚,當政良剛剛用完晚餐后,今夜負責前半夜守夜的朝倉宗滴卻是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主公,島津家派使者求見。”在政良行禮完畢后,朝倉宗滴臉色有點潮紅地說道。對于羅氏家而言,島津家的使者的到來,這絕對是好消息阿,這說明對方明顯已經有點服軟了。
“哦?”政良聞言卻似乎早就預料到島津家會派人前來一般,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主公,這…是否接見對方呢?”見到主公政良毫無興奮之意,朝倉宗滴不由得一愣,他真的不知道主公到底如何打算了,所以只好遲疑地問道。
“嗯,讓對方進來吧。”政良隨即再次點頭道。
“外臣伊集院源四郎忠朗拜見政良公。”不久后,瘸著腿的伊集院忠朗在朝倉宗滴的陪同下走進了政良的軍帳當中。
“嗯,坐吧。”政良此時已經回到案桌那里坐下,并且正在處理一份有關明國商人王海送來的數百人的明國流民的安置的計劃了。放下這份來自嫡子輝良的計劃書后,政良示意伊集院忠朗坐下。
政良沒有想到島津貴久竟然派遣了這一位島津家的重臣前來。對于伊集院忠朗,政良也是很欣賞的,對方的內政能力的確能夠與本家的東鄉平次、有馬晴純等人相媲美的。不過在看到伊集院忠朗那條大腿受傷的情況后,政良心中卻是一笑了。
島津貴久還是挺聰明的嘛!在聯軍此時已經沒有草藥的情況下(政良是從那些逃跑出來的逃兵那里知道這些情況的),以伊集院忠朗大腿的傷勢情況,早晚都要一命嗚呼的。現在將伊集院忠朗作為談判使者派往政良這里,一方面是希望通過伊集院忠朗的身份向政良表示島津家上下對這一次談判的重視。另外一方面則是希望羅氏家能夠秉承大義。能夠幫忙醫治一下伊集院忠朗的傷腿。
想到這里。政良卻是笑著問道:“貴久大人可好。”
“很好!感謝政良公的關心,本家主公在外臣前來之前,曾經叮囑外臣向政良公表達感謝之意,感謝政良公此前送給本家主公的禮物,但本家認為,島津家是斷然不會出現那些情況的,政良公恐怕是被人欺騙了。”伊集院忠朗滿臉嚴肅地回答道。
“呵呵!”對于伊集院忠朗的回答,政良卻是只是笑了笑。并不為意,畢竟到底那些臣服狀是不是真的,島津家上下自然是很清楚的,政良完全不打算與對方爭論,反正這不過是對方企圖多爭取在談判中的一些有利條件而做出的應對罷了,想到這里,政良干脆裝作不知道對方為何前來似的,疑惑地問道:“既然貴久大人安好,這就好了。只是,不知道閣下這一次前來所為何事呢?”
對于政良突然的提問。伊集院忠朗此時的心中真的感到很憋屈,他都不記得島津家已經有多久處于如此勢弱的境地了。眼前的這位九州雄鷹明知道他這一次前來的目的的,卻竟然還裝作不知,這真的是對島津家極大的羞辱阿!只是即便如此,畢竟此時島津家處于勢弱一方,也只能忍耐下來了,于是伊集院忠朗只能同樣裝作很誠懇地說道:“這一次外臣是代表島津家,希望能夠與貴方達成協議,只要貴方能讓本家就此離去,本家愿意向貴方臣服,從此以后,以政良公為九州探題,一切聽從政良公的指揮。”
說完后,伊集院忠朗看似臉色不變,但內心卻極其緊張地看著主位之上的羅氏政良,希望對方能夠答允島津家的這個臣服協議。
只是令伊集院忠朗失望的是,政良在聽完他的話后,臉色卻一點也沒有變,依然保持著微笑地說道:“呵呵!看起來閣下的腿傷很嚴重啊,既然如此,那就先下去醫治一番吧。宗滴,照顧好我們的客人。”
“是!”一旁一直陪伴在旁的朝倉宗滴當即領命道。
“這,政良公,本家…”這一邊的伊集院忠朗完全就沒有料到羅氏政良竟然如此回應他提出的臣服協議,當即有點急了。
“請吧!”只是還沒等他將話說完,身邊的朝倉宗滴已經站了起來,招呼軍帳門口的兩個羅氏家武士走了進來,直接就將伊集院忠朗半拉半拖地帶出了軍帳了。
“嘿,想得倒是美阿!”在伊集院忠朗被帶走了后,政良卻是冷笑著自語道。
從伊集院忠朗此前進來以后的一切表現以及對方剛剛提出的協議,所表達出的所謂臣服,不過是相當于西圖寺家與羅氏家的同盟關系罷了。
向羅氏家臣服以后,島津家就像西圖寺家一樣,相當于成為了羅氏家的外樣同盟,只要政良召喚,島津家就立即充當政良的小弟,為羅氏家沖鋒陷陣。而平時,島津家則是保持自己的獨立性,有著自己的領地,有著自己的軍勢,只需在每一年指定的時候向羅氏家進貢一些物資收入就可以了。
看起來,這樣似乎對羅氏家很不錯,至少在名義上羅氏家已經壓服了島津家了。但以此時島津貴久以及島津家的境地,得到如此待遇,卻是羅氏家吃虧了。
畢竟只要羅氏家繼續按兵不動,繼續將島津家與伊東家聯軍圍困在山谷當中,他們前來進攻就龜縮在防御工事中反擊,他們不進攻的時候,則是按兵不動,等待他們的內訌、士兵的叛逃、物資消耗完畢…反正,到了最后,等到他們餓得毫無力氣反抗的時候,還不成為了羅氏家的魚肉?何必跟他們廢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