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天文二十三年五月。
在此幾個月中,羅氏家在豐前、豐后兩地也是取得了極大的進展。
二月末,經過連番激戰,豐后國國東郡的竹田津城被大石智久與村上武吉分別率領的第五、第六兩路大軍攻克,除了正率領著一部分家中軍勢在蛟尾城中抵擋羅氏家大軍進攻的竹田津長種、竹田津鎮恒兩父子外,包括竹田津長種的嫡子竹田津則康在內的眾竹田津一族男丁都被羅氏家士兵所斬殺。盤桓在國東半島數代人的竹田津幾乎幾乎被滅族。
攻克竹田津家領地后,第五、第六兩路大軍又沿著國東半島沿海直撲正被角隈石宗、阿骨打率領的第四路大軍攻擊的高田城。被兩面夾攻的吉弦家高田城瞬間處在了風雨飄搖之中。
三月中旬,頑抗了數月之久的豐前國下毛郡野仲家也開城投降。但早就被野仲家的頑抗激怒了的公文重忠、渡邊通等人,卻是在接收城砦的過程中將野仲家的所有男丁直接給屠殺了。事后公文重忠、渡邊通等人因此受到了主將木下昌直的責罰。
四月初,豐前國當中最后一處的頑抗點,上毛郡山田家也因為受到了山本勘助假意撤退之計,在追擊羅氏家大軍的過程中被伏擊,山田家大軍因此死傷慘重,山本勘助與吉田重政乘機一舉拿下了山田城。山田家一族也因此遭受到了滅族的下場。
隨著這些頑抗豪族的逐一覆滅,豐前國的全境也隨之完全納入到了羅氏家的版圖當中。
四月下旬,豐后國的高田城也最終被攻克。但高田城的攻克,其主要原因卻并非是羅氏家三路大軍的聯合進攻而導致的,反而是因為城中因為缺糧而導致了內亂,因此而被羅氏家大軍乘機攻入城中的。去年旱災當中,大友義鎮強行推行的開放糧倉救濟流民的政策,隨著時間的推移,終于帶來了不利的影響了。
跟高田城一樣,此時大友家最后的據點中的蛟尾城。也陷入了缺糧的危機當中。大友家眾人萬萬沒有料到,羅氏家的這一次攻略竟然如此堅決,直接從去年堅持到了現在,已經是大半年的時間了。
雖然作為大友家重鎮之一的蛟尾城之前的確是儲備了不少的糧食等物資,但是由于去年開倉放糧的舉動,導致糧倉中的糧食消耗了不少,現在又被羅氏家的大軍圍困這么長的時間,不但是糧食了,就連食鹽也早就用光了。
而隨著高田城的陷落,羅氏家各路大軍也紛紛往蛟尾城圍攏而來。到了五月下旬。蛟尾城外已經聚攏了近兩萬人的羅氏家大軍了。眼看羅氏家就要發動對蛟尾城的總攻了。而因為缺少食鹽糧食。并且又被圍困了這么久。蛟尾城中的守軍早就失去了抵抗的決心了。
天文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在即將決戰之際,政良卻是收到了蛟尾城內射出的一封文書。文書中邀請羅氏家于明日決戰,但希望羅氏家今日能夠停止對蛟尾城的進攻。
“此中恐怕有詐!”得知文書內容的山本勘助當即說道。
“不錯!”
政良本陣大帳中的其余將領也隨即點頭贊成山本勘助的推斷。
“主公。臣下請命前往城內勸降大友家。”就在此時,立花道雪卻是突然請命道。
“勸降?”政良隨即一愣,隨后淡然笑道,“道雪,城中守軍已經堅持了大半年,到了這個時候還向我方提出決戰日期,顯然對方是無意投降了,你進去也不過是徒增危險罷了。”
“哎!”立花道雪聞言后長嘆一聲,隨即也頹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當中。
“不管對方此舉有何奸計。下去立即讓眾將士做好防備,至于其約戰之事,就答應他們好了。”政良最后說道。
是日,羅氏家答應了大友家的停戰以及決戰約定,于是。四處的打斗一時間都停了下來,沉寂籠罩了蛟尾城內外。
“咚、咚、咚…”
“置酒高館夕,邊城月蒼蒼。”
在停戰不久后,卻是從蛟尾城中傳出了一陣陣的小鼓聲以及高歌之聲。正被高聲詠唱的,正是此時相當有名的連歌《高館》。城內三千余大友家將士聽到這首連歌后,都不由得淚流滿臉。他們都作好了明日與城池同歸于盡的準備了。
“這是大友家的最后亡音嗎?”當歌聲傳到城外的政良的耳中之時,政良卻是看著高聳的蛟尾城自語道。
第二日,天還沒亮,政良就披掛上陣,親自來到了蛟尾城下,擂起了發動決戰的戰鼓。
“咚、咚、咚…”
“殺!殺!殺…”
隨著戰鼓其的響起,兩萬余羅氏家大軍喊著震天的喊殺聲,開始向蛟尾城發動了攻擊。這一戰,實際上從開始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最后的結局。三千余缺鹽少糧的守軍,又如何是此時正因為全面奪取了豐前國、豐后國有關地區而士氣高漲,同時又準備充足的二萬多人的羅氏家大軍的對手呢?
于是,從早上開始,震耳欲聾的戰鼓聲、鐵炮聲、大筒聲、箭矢聲,戰馬的嘶鳴、悲鳴,士眾的喊聲等等都不斷地響徹著整座蛟尾城,一直持續到了黃昏時候。
蛟尾城城主府邸開滿了櫻花與牽牛花的院子中,此時滿臉憔悴的大友義鎮正坐在一棵櫻花樹之下。
從決戰開始一個多時辰后,院子外的親族武士就不斷進來稟報壞消息了。先是外丸城墻被羅氏家那恐怖的能夠發出巨響的武器炸開了一個大洞,隨即大量的羅氏家軍勢涌入了外丸當中。不久后,二之丸也被攻破了。午后時分,就連三之丸也被攻破了。就在方才,本丸的城墻也宣告告急了,眼看羅氏家的大軍就要沖入來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大友義鎮早就預料得到了。實際上,早就在去年,只要羅氏家愿意付出足夠的代價,蛟尾城早就被羅氏家多攻破了。但是那只可惡的肥前之鷹仿佛是故意戲弄羞辱大友義鎮一般,卻是遲遲沒有發動真正的攻城戰。這種感覺。就像是有意拿著小刀一刀一刀地割大友義鎮的肉一般,讓大友義鎮羞憤不已。
每個晚上,大友義鎮總會夢見羅氏政良那丑陋的嘴臉,在不斷地跟他說:“我不會殺你,我要留著你的命,讓你慢慢地看著曾經稱霸九州的大友家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被羅氏家所蠶食的。我更會將你們困死在城中,到你們筋疲力盡的一刻,才會施舍給你們一死的機會。”
每每夢到這樣的夢境,大友義鎮都會從噩夢中驚醒,然后久久不能入睡。他曾經無數次地抱怨過自己出生得太晚了。要是他早出生幾年。早繼承大友家家督之位幾年。或許大友家最終的結局就不會是這樣子了。大友義鎮繼承家督之時。大友家早就被羅氏家打擊得只剩下了一個爛攤子,即便是他的能力再高,也無法以這樣的爛攤子跟智勇雙全的羅氏政良相斗的。
而大友義鎮的一生當中,也從未與羅氏政良正面相斗過。這一次正是兩人正面而對的時候,但是卻是大友家損落的時候。
“是時候了。”沉思了很久以后,大友義鎮抬頭看了看那落日的余暉,突然說道。大友義鎮的突然發話,卻是令到站在其附近的近侍小四郎楞了一下。
隨即小四郎又聽到了大友義鎮的聲音:“是時候了,小四郎,為我介錯吧。”
“啊?主公?”小四郎當即被驚嚇得一連退了幾步。
“沒有聽到嗎?為我介錯。我大友義鎮即便是身死,也斷然不會被羅氏家那些低賤血脈的太刀所沾污的。”大友義鎮再次說道。
“介錯…”小四郎那微弱的聲音似乎要溶化到黃昏的太陽光里去,“如果…如果是命…命令。我…我會遵命。”說完后,小四郎哆嗦著抽出了腰間太刀,雪白的太刀刀身當即在落日的余暉中發出熠熠的光輝。
太陽已經西斜,天空中卻是突然掛滿了血紅的晚霞。看到小四郎的舉動,大友義鎮的嘴角卻是掛著幸福的微笑。
“請…”
再次得到了主公的命令。小四郎拿起太刀,轉到大友義鎮的身后,飛快地舉了起來。可是,不知為何,他突然踉踉蹌蹌,身體搖晃了起來,似乎一瞬間怎么也找不出可以下刀的地方,最終他一屁股摔倒了在地上。
“小四郎,你怎么了?”
“嗚嗚嗚…”小四郎沒有回答,而是放聲痛哭了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只覺得胳膊發麻,兩腿軟弱無力。
“休要啰嗦了,快點…”大友義鎮再次催促道。
“主公,我…我…做不了主公的介錯。”
“做不了嗎?好吧,那就不勉強你了。呵呵,怨艾悄然而生,發覺時,化恨成嵐已催得花盡散…”說罷,大友義鎮猛然抽出腰間的小刀,刷地一聲,把小刀刺進了自己的小腹。劇痛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他心底卻是突然蠢蠢欲動起來了,似在尋找一條求生之道,“呵…既生吾…何…生…汝?”最終,帶著滿眼的不甘,大友家第二十一代家督黯然身死。
“主公,請等我等一等。”聽到院子中的異響進來的幾個家臣護衛,在看到大友義鎮切腹而死后,也紛紛跪在大友義鎮的面前,一一切腹殉死。一瞬間,在開滿了櫻花與牽牛花的院子,躺滿了一地的尸體。
“主公,既然你不希望死后被羅氏家那低賤的血脈所沾污,那么我會遵照您的命令的。”看著滿地的尸體,小四郎喃喃自語道。
隨即他哆嗦著走到了大友義鎮已經開始僵硬的尸首前,跪倒在地,輕輕地,就像對待情人一般,用雙手將大友義陣的尸首清理了一番。
此時,院子外已經響起了一陣陣的喊殺聲了。看來羅氏家的大軍已經攻破了本丸,殺了進來了。時間已經不多了。
于是,小四郎立即站了起來,再次向大友義鎮的尸首行了一禮后,他舉起手中太刀。猛然“阿”的一聲大喝,閉上了眼睛用盡全身力量向下狠狠一揮。大友義鎮的首級隨即被砍了下來。
“嗚嗚嗚…主公!”看著大友義鎮那滾動到一邊的首級,小四郎呼喊著撲到了地上,將大友義鎮的首級摟在了懷中。
良久后,小四郎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櫻花樹,隨即慢慢爬到了院子中最大的一顆櫻花樹下,背靠著櫻花樹的樹干,懷中左手抱著大友義鎮的首級,右手則是舉起了從大友義鎮身上拔出來的小刀。
再次微笑著看了大友義鎮的首級一眼,小四郎猛然大喝道:“主公,我來了。”言罷,直接一刀刺進了自己的腹部。伴隨著全身的劇痛,小四郎臉帶笑意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陣黃昏的微風吹過,幾朵櫻花花瓣隨風飄落到了院子中滿地的尸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