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到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紹興知府徐時講還是很想幫姚復一把的,畢竟姚復送了他五百兩銀子,而且姚復還以其堂兄姚減立的名義給他寫了一封信,拜托他關照其堂弟云云,姚誠立與他是同榜進士,私下有些交情一但目下這種情勢,姚復已是必敗之局,若張原只是尋常人家子弟,那他徐時進軟硬兼施壓制一下張原無妨,可張汝霜和王思任都坐在邊上,而且主持此次所謂八股盛會的劉宗周對這個少年張原也是青眼有加,更要緊的是,明倫堂內外的儒生、儒學大門外的民眾已經完全倒向了張原一邊,姚復人品敗壞,遭人唾棄了,現在他若力tǐng姚復,那簡直是犯眾怒,他徐時進豈會如此愚蠢!
但若一點表示都沒有又說不過去,徐時進開口道:,“啟東先生說東首諸生有誰認為這篇制藝不佳的就站到西首,愚以為,不如改換一下,東首諸生有誰認為此篇制藝絕佳、當得絕大多數諸生首肯的請站到西首一這樣如何,啟東先生?”
王思任暗道:,“看來姚復送的禮金不菲啊,徐時進竟然這般偏袒他,徐時進老jiān巨猾,這是深諳權謀之道才能想得出的計策,這樣一改換,貌似差別不大,其實天差地別,全在于人心微妙的把握”不過這只在雙方勢均力敵時才有用,現在,嘿嘿,白費心機。”
張汝霜有些惱了,但還是忍著沒開口。
劉宗周憤然道:“好,就依徐府尊所言”問姚復:,“姚生,你還有何話說?”
姚復見徐時進也不支持他搞小紙片定勝負,心有怨言,卻也無可奈何,拱手道:,“但憑府尊大人作主。”
劉宗周對東列諸生道:,“諸位讀圣賢書、明倫知禮,今日又是在這學署明倫堂上,但憑天理良知來決斷,莫受其他影響,認為張原此篇制藝當得諸位絕大多數首肯的”請站到西首。”說罷,目光炯炯,注視諸生。
張岱當然率先出列,便有十幾位生員立即跟著他一起走到西首,隨后又有十余人陸續走了過去,留在東首的還有十九人,這十九人遲遲疑疑,東張西望立在明倫堂外的那些本縣、外縣近兩百喜員都瞪著東首這十九個人,這十九人互相看看,又有三個人邁步往西首走去姚復一看”急了,剩下的這十九人正是他厚禮打點過的,怎么也往西頭走啊,這三人一走過去,支持張原的不就超過三十五人了嗎!
姚復也實在無恥無畏,竟去攔住三人作揖道:“方兄、魏兄、俞兄一”滿臉陪笑,就差沒說出“三位可都是收了我厚禮的呀”這句話了一這三位一看,哇,還攔路啊,堂上眾官都看著哪,三人左右一分,繞過姚復,逃也似的到了西列,生怕姚復扯住他們不放。
這樣一來,張原已經獲勝。
但事情還沒有完,剩下的十六人如決堤之水,紛紛往西首走過去”
最后連赤頭露頂的楊尚源也走了,楊尚源又不是傻子,一個人堅守有何用,給人當笑話嗎,所以也不管表舅那悲憤兇厲的眼神”低頭疾行去了西列。
東廡下空空蕩蕩,一今生員都沒剩下,原來眾叛親離,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堂外諸生喝彩聲如雷,歡呼聲迅速蔓延到儀門外、儒學大門外,很多有心的、無心的、激于義憤的、純粹看熱鬧的,都歡呼起來,紛紛議論道:,“妙極,張原張公子八股大勝,這下子要錄姚復的頭巾了一”
,“錄了嗎”錄了嗎?”
,“肯定要錄,姚黑心方巾稠衫進去”赤頭青衣出來,哇哈哈,大快人心啊!”
光相橋畔的商澹然聽到歡呼聲,心知大局已定,便道:,“兩位嫂嫂,我們回去吧。”
傅氏“嗯”了一聲,liáo開車帷吩咐一個婢女,那婢女便過去對商周德稟明,商周德招呼兩個小侄女道:“1卜蘭、1卜微,我們該回家去了。
商景徽驚道:,“就要回去了嗎,叔父,待張公子哥哥出來后咱們再回去吧,1卜微想問張公子哥哥一些事呢。”
商周德道:,“那張公子一時半會怕走出不來,咱們不能總等在這里,叔父可是腿都站酸了。”
商景徽忙道:,“那叔父上車歇著呀,1卜微腿一點都不酸。”說著屈腿踴躍一下,表示她腿不酸,又問商景蘭:“姐姐腿酸嗎?”
商景蘭道:,“我也不會。”商景蘭對那個張公子哥哥沒有妹妹小 微興趣那么大,她是因為難得出門一次,總想多玩一會,看看熱鬧也好。
商周德笑道:“那你們兩個問你們母親去,叔父不作主。”
小姐妹二人趕緊去問母親,傅氏笑道:,“我也不作主,問你們小姑姑。”
商澹然羞道:,“為什么問我啊,隨便你們好了。”
小景徽“哈”的一聲笑瞇了眼”“姑姑真的是隨便我們嗎”那我們還要在這里等。”
商澹然不理她們,其實她自己也想看到張原出來。
小孩子眼尖,這時小景微突然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趕忙走到婢女芳華身邊,扯了扯芳華裙腰,小手朝橋那邊指著:,“芳華你看,你看,上回給橘子我吃的”婢女芳華沒明白景徽小姐說什么,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恍然道:,“哦,是那個墮民女子啊。”
對岸的正是墮民少女穆真真,她穿著黑舊的褙子和磨得起毛的青布裙,上個月張原為她在成衣鋪縫制的兩套裙裳早已送到她手上,可是她舍不得穿,覺得穿那么簇新的裙裳若不慎讓背簍磨破了那就太可惜了,逢年過節再穿穆真真只就看到光相橋頭這一對美麗可愛的小姐妹了,心知她們是為張家少爺而來,就不知是少爺的什么親戚?這時見那個五、六歲的小 女孩向她招手,便趕緊跑了過來,躬身笑問:“1卜姐有什么吩咐?”
小景微朝她背簍一望,問:,“我口渴了,這位姐姐簍子里還有橘子嗎,上回姐姐沒收我的錢。”
一邊的商周德眉頭微皺,小徽對著一個墮民女子也叫姐姐,實在是不成體統。
十四歲的墮民少女穆真真飽嘗人世辛酸,心思極細,商周德的微一皺眉已落在她眼里,趕忙道:,“1卜姐叫婢子真真吧,婢子就是張少爺家的奴婢,就是學署里寫八股文的那個張少爺、
卜景微睜大黑漆晶亮的眸子,喜道:,“原來是張公子哥哥家的人,怪不得上回不收我們橘子錢。”
商周德看著穆真真從背簍里取出方柿遞給景微、景蘭,便有婢子代為接過,仔細錄皮讓兩位小姐吃,商周德問穆真真:,“你是認張原家為主家吧?”
穆真真應道:,“是。”
商周德點點頭,還想問穆真真關于張原的一些事,忽見一個戴平頂巾、系白搭膊的差役,騎著一匹棕色箱馬,一路喊著:,“讓開,讓開,急報,急報”馬蹄踏過光相橋,向儒學宮奔去。
商周德心道:,“這又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人聲嘈雜的儒學宮門前也霎時安靜下來。
連甥婿楊尚源都棄他而去,這一刻姚復真感到悲哀了,他萬萬也沒有想到會落到今天這一地步,他不去自省,他只恨別人,這些天他三天兩頭請客送禮,立在堂廡西首的那五十二人當中的大部分生員他都登門拜訪過,或多或少都送過禮,其中十九人更是他曲意結交的,以為此番八股賭局必勝,不料卻走得一個不剩,竟沒一個留下支持他,連楊尚源這畜生也走開了,難道這些人真以為他輸了賭局就會拱手把方巾儒服還給省督學?笑話,休想!
姚復也算意志強悍了,遭受如此重大打擊也只喪氣了片刻,又重整旗鼓不氣餒了,哈哈大笑道:,“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朝西廡諸生一指”“你們個個落井下石,就以為我姚某人就要倒霉了,大明朝開國兩百多年,誰曾見過打賭把生員功名賭掉的,大明律哪一條規定了?”
西廡諸生一聽姚復罵他們是小人,無不大怒,紛紛痛罵姚復,秀才罵人,之乎者也,文部部熱鬧有趣,張萼喉嚨發癢,在大父身邊不敢開罵,悄悄溜到西廡下、廁身諸生間,開口大罵,眉飛色舞立在院中的浙江諸縣的諸生也紛紛加入罵團,矛頭齊指姚黑心,罵得分不清罵什么。
姚復把心一橫,千夫所指,他視若無睹,全當罵別人,心里只是想:,“罵吧罵吧,但你們又能奈我何!”
堂上眾官面面相覷,徐知府不發話,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時進知道姚復是想耍賴蒙混,但在場諸生會放過姚復?他徐時進是不想再淌這混水了,起身作色道:“山陰儒學,成何體統!”向王思任、張汝霜一拱手:“兩位先生少坐,在下先回府衙了。”
府尊大人明顯是有責怪之意啊,那孫教諭極為惶恐,正這時,忽見一差役大步奔來跪稟道:,“府尊大人,督學大宗師已到府衙,聽說大人在山陰儒學,便徑向這邊來了。”
大宗師便是一省督學,又稱提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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