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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鸚鵡的秘密

大熊貓文學    血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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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鸚鵡的秘密  夜雨瀟瀟。

  道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平安老店外卻有三騎急馳而來。

  馬快,人的動作更快。

  馬蹄未停,三個人已縱身下馬,釘子般釘在地上,下盤穩如泰山。

  他們的下盤本來就應該穩。

  一個人若是練了二三十年的腿上功夫,下盤再不穩,那才是怪事。

  南拳北腿。

  大河兩岸的英雄豪杰們,練腿功的也不知有多少,能比得上他們的卻很少。

  他們姓譚。

  也許他們并不是北派譚腿的嫡系,可是他們自己要這么說,就沒有人敢懷疑,也沒有人否認。

  拼了十三年命,經過了大小兩百多次浴血苦戰,“譚門三霸天”確實已在江湖中穩穩站住了腳,想推倒他們的人,大多數已被他們一腳踢死。

  平安老店是個客棧,也是家酒鋪。

  窗外夜雨如絲,窗內昏燈如豆。

  譚老大譚天龍第一個闖進去,隨手掀起了頭上的氈笠,就看見了一口棺材。

  秋雨秋風令人愁。

  在這種天氣里,如果沒有急事,誰也不會連夜趕路的。

  譚家兄弟更不會。

  現在他們都已是家資巨萬的豪富,譚老三譚天豹新娶的一位愛妾非但貌美如花,據說還有內媚。

  若沒有急事,就算用鞭子抽他,他也懶得從床上爬起來的。

  什么事如此急?

  這是他們兄弟的秘密,其實也不能算是秘密,譚門三霸天做的是什么買賣,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只不過十萬兩銀子以下的買賣,他們是絕不會插手的。

  現在看他們趕路趕得這么急,這趟買賣當然不小。

  要出去做買賣的人,不管是做什么買賣,就算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出門撞見棺材,總不是件很吉利的事。

  譚老大剛皺起眉,譚老二譚天虎的拳頭已重重落在柜臺上。

  柜臺立刻被打裂,掌柜的膽子也幾乎被打裂了。

  譚天虎瞪著他,厲聲道:“這里是酒店?還是棺材鋪?”

  掌柜的一面抹汗,一面賠笑,道:“小店只賣酒,不賣棺材。”

  譚天虎道:“酒店里怎能會有棺材?”

  掌柜的道:“那是這位客官帶來的,而且一定要帶到屋里來。”

  譚天虎道:“為什么?”

  掌柜的道:“因為這位客官一定要棺材里朋友陪他喝酒。”

  “這位客官”是個年輕人,落魄的年輕人,酒總是難免喝得太多。

  現在他又對著棺材舉杯,道:“這杯酒輪到我了,我喝。”

  他果然一口氣就喝干了杯中的酒,喝得真快。

  棺材是嶄新的,他的衣衫卻已破舊,他做的事看來雖然有點瘋可是他的人看來卻長得很不錯,只不過眼睛里通常都帶著說不出的絕望之色,仿佛對世上所有的事都已不在乎。

  ——除了這口棺材外,對世上所有的事都已不在乎。

  “這位客官”當然就是王風。

  譚家兄弟里,火氣最大,拳頭也最大的,就是老二譚天虎。

  他第一個走過去,拍了拍擺在桌上的棺材,道:“這是你帶來的?”

  王風點點頭。

  譚天虎道:“這里面有什么?”

  王風道:“有個朋友。”

  譚天虎道:“是死朋友?還是活朋友?”

  王風道:“只要是朋友,死活都一樣是朋友。”

  譚天虎道:“死人也會喝酒?”

  王風笑了笑,又向棺材舉杯,道:“這杯酒輪到你了,我替你喝。”

  他一口氣又喝了杯。

  譚天虎大笑,回頭看著他的兄弟,指著王風道:“原來這小子是個酒鬼。”

  譚天虎沉著臉,道:“叫他快把棺材搬出去,叫他的人也滾出去。”

  譚天虎道:“小子,你聽見沒有?”

  王風道:“聽見什么?”

  譚天虎冷冷道:“大爺們叫你把棺材搬出去。”

  王風道:“搬不得。”

  譚天虎道:“為什么?”

  王風道:“外面在下雨,我不能讓我的朋友淋雨。”

  譚天虎看著他,又回頭看看譚老大,故意問道:“這人是瘋子,你看怎么辦?”

  譚天龍道:“踢出去。”

  譚天虎道:“踢瘋子不犯法。”

  譚天龍道:“踢‘死’人更不犯法。”

  譚天虎道:“好,那我就先踢死人,再踢瘋子。”

  話沒有說完,他腳已踢出。

  這棺材就是鐵鑄的,他也能把它一腳踢出去。

  他有把握。

  這一腳雖然是隨隨便便踢出來的,至少也有三五百斤力氣。

  誰知他一腳剛踢出,棺材就不見了,這閃電般的一腳竟踢了個空。

  明明擺在他面前桌上的棺材,忽然間就飛到另外一張桌上去。

  棺材自己當然不會飛。

  棺材一定要下面有人托著才會飛。

  王風連人帶椅子也都已跟著棺材飛了過去,淡淡道:“我這朋友活著的時候一向只喜歡踢人,從來也沒有被人踢過,死了也一定不喜歡被人踢的。”

  譚家兄弟總算全部都看了出來,這小子既不是真瘋,也沒有真醉。

  就連一直懶洋洋斜倚著柜臺站著的譚天豹,腰桿都已挺直。

  王風道:“你先踢瘋子,再踢死人,行不行?”

  譚天虎道:“行!”

  這個字說出口,譚天豹也箭一般竄過來,兄弟兩人同時一腳踢出,一個踢王風的右耳,一個踢他左肋下軟肋間。

  北派譚腿一向是武林中最實在的功夫,講究的不在招式花俏,而在快。

  這兄弟兩人的腿不但快,而且準確,踢的部位更好,簡直令人無法閃避。

  王風根本連一點閃避的意思都沒有。

  也不知是因為他明知無法閃避,還是胸有成竹,他連動都沒有動。

  就在這時,已響起了一聲慘呼,其中仿佛帶著骨頭碎裂的聲音。

  雖然只有一聲慘呼,卻是兩個人同時發出來的。

  譚天虎,譚天豹兄弟,一腿剛踢出,就同時倒了下去。

  倒下去后,就再也站不起來。兩個人兩條腿的膝蓋關節處都已碎裂。

  被踢的人骨頭還是好好的,踢的人骨頭反而碎了。

  譚天龍怔住,眼睛里充滿了驚嚇與恐懼。

  他根本沒看見王風出手。

  王風自己也怔住。

  他的確沒有出過手,雖然他已有了對付這兄弟兩人的法子。

  拼命的法子。

  可是他還沒有施展出來,這兄弟兩人就已經倒了下去。

  他們的骨頭怎么會忽然碎裂?是被誰打碎的?

  沒有人知道,就正如沒有人知道鐵恨怎么會突然暴斃。

  難道這又是魔法?

  王風不愿想,也不敢想,掌心中已有了冷汗。

  譚天龍吃驚的看著他,哼聲道:“這是什么功夫?”

  王風道:“不知道。”

  譚天龍道:“出手的不是你?”

  王風搖頭。

  譚天龍道:“不是你是誰。”

  王風道:“也許根本不是人。”

  譚天龍突然怒吼,身子凌空撲起,雙腿連環踢出。

  這已不正宗的譚腿,威力卻遠比譚腿更大,正是他縱橫江湖的成名絕技。

  誰知他身子剛撲起,就聽見“咔嚓咔嚓”兩聲響,接著一聲慘呼。

  他倒下去時,兩條腿的膝蓋關節處也已碎裂。

  王風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里,眼睛里仿佛也有了恐懼之色。

  一聲慘嚎聲過后,屋子里就變得墳墓般靜寂。

  譚家兄弟一倒下去,非但沒有掙扎翻滾,連聲音都沒有了。

  柜臺后的老掌柜,已嚇得面無人色。

  王風忽然抬起頭,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看見了什么?”

  老掌柜的勉強在笑,笑得卻比哭還難看,道:“我什么都沒看見。”

  王風冷笑。

  老掌柜道:“像大爺這種功夫,我連做夢都沒有看見過。”

  王風道:“我說過,出手的不是我。”

  老掌柜的也忍不住問道:“不是你,又是誰?”

  王風忽然彎下腰,從地上拿起塊小小的石頭。

  石頭竟是血紅色的,紅得可怕。

  王風道:“你看這是什么?”

  老掌柜瞇眼看了半天,道:“好像是塊石頭,紅石頭。”

  王風道:“這樣的石頭,地上一定還有三塊。”

  老掌柜道:“哦?”

  王風道:“四塊石頭,打斷了四條腿。”

  老掌柜驚訝道:“這么樣一塊小石頭,也能打斷人的腿?”

  王風道:“你不信?”

  老掌柜道:“我…我…”

  王風嘆了口氣,道:“這種事我本來也不信,卻偏偏讓我湊巧看見了。”

  老掌柜說道:“這…這是武功?還是魔法?”

  王風嘆道:“我也不知道。”

  老掌柜道:“這是誰打出來的。”

  王風道:“我本來懷疑是你。”

  老掌柜嚇了一跳,說道:“不是我,絕不是。”

  王風苦笑道:“現在我也知道不是了,石頭是從窗子外面打進來的。”

  他剛才看見過窗外有血光一閃,譚天龍就已慘呼著倒下去。

  然后他就看見這塊石頭滾落在地上,滾到他腳下。

  他撿起來時,石頭仿佛還在發燙,仿佛還帶著說不出的血腥氣。

  死寂中忽然響起一聲呻吟。

  譚天龍呻吟著,一只手在動,好像想伸手到懷里去拿東西。

  只可惜他已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但是一雙眼睛卻總算張開了,正在看著王風,目光中充滿了求助與乞憐之色。

  王風竟替他去拿了出來。

  他貼身的衣袋里,有個小小的錦囊。

  王風道:“你要的就是這個?”

  譚天龍掙扎著,說了一句話,聲音已細如游絲,王風只聽出了兩個字。

  “給你。”

  “為什么要給我?”王風不懂。

  但他還是忍不住打開了錦囊,里面竟是只比龍眼還大的珍珠。

  雖然這不是顆辟毒珠,也不是夜明珠,卻無疑也是價值連城之物。

  王風皺眉道:“你為什么要將這么珍貴的東西送給我?”

  譚天龍喘息著,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王風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替你做一件事?”

  譚天龍看著他,眼睛里的表情誰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指著對面的窗戶。

  窗外的屋簾下掛著個鳥籠。

  空的鳥籠。

  王風卻已明白他的意思,大聲道:“鸚鵡?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鸚鵡的秘密?”

  譚天龍沒有回答。

  無論他想說的是什么,都已永遠是個秘密了。

  他已斷了氣。

  他的兄弟更早已斷了氣,這塊小小的紅石頭,不但打了他們的腿,也奪去了他們的命。

  一塊小紅石,一顆明珠。

  這塊小小的紅石頭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一下子奪去人的魂魄?

  這顆明珠究竟是從那里來的?莫非也是太平王遺失的那批珠寶中之一?

  “鸚鵡”這兩個字,究竟有什么秘密?譚天龍臨死前,說的豈非也正是這兩個字?

  王風抬起頭,看著那老掌柜,忽然問道:“外面那鳥籠是你的?”

  老掌柜點點頭。

  王風道:“里面本來養的是什么鳥?”

  老掌柜道:“是只鸚鵡。”

  這回答雖然本就在王風意料之中,可是他聽了還是覺得胃里很不舒服。

  老掌柜看著窗外的鳥籠,眼睛里的表情忽然也變得很奇怪,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道:“那本來是只鸚鵡,又活潑,又可愛,只要看見過它的人,都想不到它忽然會死。”

  王風道:“它是怎么死的?”

  老掌柜道:“它死得很奇怪,看來就好像是被嚇死的。”

  王風道:“嚇死的?”

  老掌柜道:“那天晚上,我本來已睡了,忽然聽見它在叫,就好像…就好像一個人在害怕時發出的那種驚呼一樣。”他的臉也已因恐懼而扭曲:“等到我趕出來時,它已經死了,死得好慘。”

  王風道:“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老掌柜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七月初一。”他又解釋道:“因為那天正好是開鬼門關的日子,晚上我還祭過鬼神,還喝了點酒。”

  王風沉默。

  七月初一,開鬼門的日子,血鸚鵡是否也是在這一天降臨到人間的?

  老掌柜又在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緩緩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王風道:“哦?”

  老掌柜道:“鬼門關開了,冤魂野鬼都出來了,到了人間…”他的眼皮在皺,說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的小魔神,也是被鬼嚇死的。”

  王風道:“小魔神?你那只鸚鵡,叫小魔神?”

  老掌柜道:“嗯!”

  王風詫異道:“你為什么會替它取個這種名字?”

  老掌柜又問道:“這名字不好?”

  王風道:“我只不過奇怪…”

  老掌柜忽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其實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是她…她把鸚鵡送給我的時候,鸚鵡就已經有了這名字。”

  王風道:“她是什么人?”

  老掌柜目光遙視著窗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這一輩子,都是在規規矩矩的做人,可是我也曾荒唐過一次。”他衰老疲倦的臉上,忽然露出極激動的紅暈,眼睛里也發出了光:“就只這一次,我就把平生的積蓄都花光了,可是我一直都認為很值得。”

  這并不是王風要問的,但是王風并不想打斷他的話。

  這段荒唐的經歷,一定也是段很奇特的經歷。

  夜雨秋燈,能聽到一個老人敘說這種事,豈非也很有趣?

  老掌柜道:“她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有時可愛得要命,有時又可怕得要命,那一夜中,她雖然連碰都不讓我碰她,可是我得到的刺激與滿足,卻是別人做夢都想不到的。”

  王風忍不住道:“所以你寧愿將一生的積蓄都送給她?”

  老掌柜道:“我一點都不后悔。”他的臉也在發光:“如果老天還讓我能再活十年,再讓我存那么多錢,我一定還會再到她那里去一次。”

  王風道:“她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掌柜道:“你聽見也許會覺得很可笑,那里只不過是個妓院。”

  王風沒有笑。

  他了解這怪老人的心情。

  一個人辛苦奮斗了多年,所得到的卻只不過是個油垢的柜臺,幾張油垢的桌子,那么他臨老時為什么不能去荒唐一次?

  一個人做的事,只要不損傷別人,只要他自己認為值得,就是正確的。

  這種感覺王風不但了解,而且尊重。

  所以老人又接著說了下去:“雖然她只不過是個妓女,是個婊子,但我卻隨時都愿意跪在地上,去舔她的腳。”

  王風已開始動了好奇心,忍不住問道:“那妓院叫什么名字?”

  老掌柜道:“叫鸚鵡樓。”

  王風的心跳了:“她叫什么名字?”

  老掌柜道:“她叫血奴。”

  血奴!

  ——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一出現,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了。

  血奴在鸚鵡樓,鸚鵡樓在哪里?

  “鸚鵡樓在哪里?”

  “就在前面那條巷子里。”

  “是那扇門?”

  “紅門”,被問路的人指點得很詳細:“巷子里只有那扇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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