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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佳節近

  八月初五,河間府衙門沐修的日子。最近忙的腳不沾地的徐敏貞,就算是沐修也未必能在家休息。下班回來還帶了一大堆活,都是運河工程前期準備的活。

  一早起來徐敏貞就開始忙活了,巳時剛過,門口家人來報,有京城故人來訪。徐敏貞聽著奇怪,自己在京城雖然人員還行,但是說的上朋友又能在這個時候有空的怕是沒有。整了整衣服徐敏貞出來,一身便裝的張威笑著朝他拱手道:“徐年兄!一向可好!”

  徐敏貞和張威是同科的進士,兩人的關系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再說張威干的是挑人毛病的工作,徐敏貞和他更談不到一塊。今天見張威出現,徐敏貞的心里反倒生出一絲擔憂來,心道這家伙不管到了哪里,對于當地官員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想到可能出現對孟覺曉不利的情況,這些日子來被孟覺曉折服的徐敏貞,面對張威時并不熱情,只是微微的拱手道:“張大人,突然到此為何事?”

  張威聽出徐敏貞話里有話語氣也不對,暗暗吃驚想,此人在工部時官聲不錯能力也強資歷也有,難不成上任十余日,就被孟覺曉征服了?還打算從他口中套一點河間府近期的事情,看這個意思有點難了。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京城有言官彈劾河間知府孟覺曉,陛下讓本官下來看看究竟。徐兄來的時間久些,想來知道的也多一些,故此冒昧登門。”曉得徐敏貞的脾氣,張威也不遮掩了,徑直奔著主題而來。

  徐敏貞在京城為官時從來都是不群不黨,卻也沒少見京官們相互之間的黨同伐異。權力場的爭奪從來都是殘酷的,徐敏貞對權利斗爭討厭的緊。

  “哼!就知道張大人來了沒好事,實話告訴你,我沒有什么好說的。孟知府是個做實事的人,一門心思都撲在河間府的百姓上。別的言官彈劾他有風聞奏事的可能,張大人既然來了河間府,想必已經走訪了不少地方,回去再彈劾孟大人,就是立心不正。”徐敏貞才不管張威現在做的什么官,他這個人就這樣,喜歡做實事,對與孟覺曉這個同類看的也很順眼,言語之間自然是多有維護。

  徐敏貞的話,如果是一個不了解他的人聽了也就聽了,下官維護上司屬于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張威還是很了解徐敏貞的為人的,所以他吃驚。徐敏貞是個出名的老好人,工作能力很強,最大的特點就是誰都不得罪。那么現在他的話,在沒有搞清楚張威的立場之前,難道不怕得罪張威么?

  張威很明顯的感受到,眼前這個老實人不怕,甚至是有點憤怒。是什么,讓徐敏貞改變了原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事明哲保身的行事風格?

  “徐年兄別激動,在下遠道而來,不請我進去坐坐喝杯茶?”張威一點都不生氣,笑著反問一句。徐敏貞雖然老實,但是骨子里對只知道空談的言官們并不感冒,但是起碼的待客之道還是要講的。

  招呼張威進屋坐下,下人上茶后徐敏貞看著張威不說話。

  “徐年兄,在下來此,主要還是想知道河間府貿易公司究竟是怎么回事?京城有言官彈劾孟覺曉聚斂民財,搜刮地方,在下奉命來到河間府,看見的似乎與那些言官們說的有所不符。在下無非是想多了解一些實情,回京后也好據實奏報。”張威斟酌這說了一番話,意思還是很明顯的表示,他會憑著公正的心奏報陛下。

  徐敏貞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哼了一聲道:“不是不給張兄面子,而是在下沒來之前,也有些想法。可是來到之后,才曉得孟大人這個知府有多不容易。上任之初便遭遇流民大潮,前任知府束丟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數萬流民每日就算吃一頓,也是一個巨大的數字。河間府請求救濟的奏折上呈一個月了,戶部至今一文的錢糧也沒到。在此之前,都是孟大人費勁心思籌集米糧,甚至連自己的錢也貼進去數萬貫。別人做官都是為了撈錢,孟大人則是往里頭貼錢,說出去這天下誰會相信?說起這個貿易公司,起先在下也不理解。可是這些日子看明白了,河間府要救濟流民,要穩定地方,修路修運河就是為了給流民一個干活吃飯的地方。成立這個公司,按照孟大人的話,就是利用地方貿易資源上的優勢,把民間的財富聚集起來,聚集這些錢不是為了往個人的口袋里裝,而是要把這些錢用出去,拉動地方經濟的發展。在下為官也八年有余了,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官員才經濟之道上的能力比的了孟大人。張兄可知曉,孟大人接任河間知府時,賬面上是有三萬余貫的余錢,可實際上府庫之中不過十幾串錢,城外還有數萬流民。就是這樣一個局面,孟大人接任至今,地方不亂就是了不得的壯舉了。更別說城墻道路修繕一新,眼下又要疏浚運河。孟大人,是個能做事的官啊。”

  徐敏貞滔滔不絕的一番有感而發,張威聽著不禁暗暗感慨,這些天在河間府里四處流竄,看見的聽到的都是關于孟覺曉好的一面。

  “聽徐年兄這么一說,倒也與這些日子在下聽來的消息相符合。只是商人重利輕義,孟知府是如何讓這些商人們愿意掏出錢來的?就憑這個什么公司么?”張威換了一個委婉的說話方式,語氣上也帶著一點贊許的味道。

  徐敏貞聽了果然高興,露出一絲敬佩之色道:“這個說起來就長了,張兄既然來了,不妨我們喝兩杯,邊喝邊談。如果在下說的不明白,大可以開門見山的去問孟大人。”

  從冷淡到留飯,這個過程張威想著都想笑。徐敏貞究竟是個厚道人,好忽悠。

  本來就快到晚飯的點了,下人備好酒菜,兩人邊喝邊談。徐敏貞是同知,從職務上來說,乃是河間府協助知府主管行政副手。就任一段時間來,徐敏貞對河間府的情況了解的很充分,基本上都是他在說,張威在聽。

  徐敏貞把自己掌握的情況都說了一遍后,張威的表情也發生了本質的變化。起初他還是帶著一個懷疑的態度來的,認為民間百姓愚昧,恐有被孟覺曉蒙蔽之嫌。聽完了徐敏貞的話后,張威才算是徹底的相信,民間所傳關于孟覺曉的美名其實不虛。

  “徐年兄,張某來此之事,不要與孟大人提起。”張威斟酌一番后,提出鄭重的請求。

  徐敏貞厚道人的一面展現出來了,他根本沒有多想,當即點頭道:“這個曉得,徐某不是無事生非的人,這個事情就爛在肚子里了。”張威暗暗松了一口氣,雖說來此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但孟覺曉飛黃騰達的趨勢已經顯示出來了,被他知道自己在暗地里搞過調查,孟覺曉心里難免心存芥蒂。心胸開闊的人倒好一點,氣量小的沒準就結仇了。雖然從表面上來看,孟覺曉能在短短的時間里做出這么一番事情來,不像是一個氣量小的人能做到的。

  兩人談了一個時辰左右,張威起身告辭。回客棧的路上張威心里一直盤旋著一些問題,不管孟覺曉現在做這些事情的目的究竟是為公還是為私,能夠把一個在崩亂邊緣的河間府穩定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事情。想到這些,張威的好奇心轉移了方向,轉向了孟覺曉本人。一個如此年輕的狀元出身的知府,他哪學來的這些經世之道?要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在當下官場的風氣中無疑是標新立異。先拋出一個大市場的概念,讓那些重利的商人如同咬鉤的魚兒,然后變戲法一般的把一片荒灘變成了五十萬貫錢。這等理財的本事,滿天下的官員誰人能及?要不是出于自身身份的考慮,剛才徐敏貞說起這個事情時,張威差點拍案叫絕了。

  張威是言官不假,但是同樣懷著一顆達則兼濟天下的雄心。內閣首輔,百官之首,也是他一生為之奮斗的目標。一個有著大雄心的人,發現一個能夠在未來給予自己巨大幫助的人才,張威的心砰然而動。決定多留幾天,多看看河間府的現狀。

  此刻的孟覺曉正在后院里散步,隨行的是前來匯報工作的錢、李二位師爺。其實兩人就是來蹭飯的,蹭飯其實是一門藝術,能夠上司的家里蹭飯,說明一個人在上司的眼里是與分量的。

  “周大人說了,徐敏貞是個厚道人又是個實干家,所以才派他來,免得來個花架子給您添亂。這些天看了看,老徐確實是個好手,衙門里的事情沒有做不來做不好的。”錢師爺一邊陪著散步,一邊志得意滿的笑著說話。

  “錢先生,只要他是個能做事又愿意做事的人,日后不妨事事都征求一下他的意見。只要大方向上沒有錯,具體做事還是以他為主,萬萬不可掣肘。”孟覺曉心情不錯,鄭重的交代兩句后,扭頭對李先生道:“李先生,上次跟你說的那個聯絡和情報的事情辦的怎么樣了?我們在河間府大興土木的,萬一遼兵打過來,一番心血就全毀了。”

  “回大人,按照大人的意思,已經挑選了十名精明能干的好手,扮作去遼國收皮貨的商人,在下的意思是讓他們在南京買個鋪子長期呆下去。”

  “這個辦法好,經費方面只管讓孫先生從小賬里走。記住了,不要怕花錢,也不要輕舉妄動,要做好長期呆下去的準備。沒有大事發生,絕對不要和這邊聯系。”

  把兩位送出府后,回到后院雙兒正趴在桌子上,咬著筆桿子看著桌子上的紙上寫著的幾個慘不忍睹的字。這是孟覺曉交代的,讓大字不識一個的雙兒從昨日起,每天學五個字,一年下來就能勉強看書信了。這年月的女兒家,讀書識字的真是鳳毛麟角。孟覺曉對于雙兒不識字的現象深惡痛絕,所以才會動掃盲的念頭。

  雙兒的心目中孟覺曉就是天,天讓她寫認字,自然不折不扣的執行。其實雙兒今年也不過十八歲,這個年齡段的接受能力還是很強的,日后讀多少書不敢說,認幾百個常用字,那是不難的。

  雙兒學的很認真,一筆一劃的看上去費力的緊,但是態度卻很端正,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神態莊重投入。孟覺曉能夠每天抽空教她認五個字,對于雙兒而言真的是一種莫大的幸福。這年月講究個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夫妻之間總是要交流的,孟覺曉話語間經常帶出一些雙兒聽不懂的話。這讓雙兒本來就感受到兩人之間巨大差距的心思更沉重了,現在有機會寫認字,雙兒可算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在雙兒看來,這是一個縮小兩人之間差距的一個機會。

  昨天晚上孟覺曉教給雙兒的五個字分別是兩個人的名字“孟覺曉、雙兒”,現在紙上正歪歪斜斜的五個字,就是出自雙兒一天苦練的手筆。字雖然難看,但是明顯雙兒是用了心的。

  “孟、覺、曉。嘻嘻,這就是哥的名字。”雙兒一邊寫著,一邊癡癡的笑了起來,絲毫沒注意到孟覺曉來到了身后。一直到孟覺曉的影子遮住了紙面,雙兒才哎呀一聲,伸手捂著紙面不讓看。

  “不給看,寫的丑死了。”滿臉的紅潤,雙兒盡顯小女兒家的姿態。十八歲的女孩子,在孟覺曉來的那個年代,還在上高中吧。

  “誰都不是天生就會寫字的。”孟覺曉笑著鋪開一張紙,站在雙兒伸手,抓起她的手道:“來,我教你寫字。”

  孟覺曉教的用心,雙兒卻不那么專注了,一直不斷的偷偷的回頭看孟覺曉的臉。孟覺曉見狀停下,呵呵笑道:“怎么了?”

  “沒啥,就是想學會了寫字,哥不在身邊時,也好給哥寫信了。”雙兒臉上幸福的表情,孟覺曉不知道怎么的想起路遙筆下的那個唱的一手好信天游名叫巧珍的女子。想起了在另外一個世界里,閑暇時也會吼上兩嗓子信天游的老父。雙兒不是劉巧珍,孟覺曉也不是高家林。中了秀才之后,孟覺曉還是固執的堅持要娶雙兒,就是明白雙兒這樣的女人,會一輩子跟著自己,哪怕去要飯,她也會跟著。雙兒或許會有這樣那樣的小缺點,但絕不會是那種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車上笑的女人。

  “其實就算在身邊,你也可以試著給我寫信,寫你心里想到的話就成。雙兒,我教你唱首歌吧。”孟覺曉說著放下筆,清了清嗓子低聲唱:“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一對對毛眼眼照哥哥……,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

  “真好聽啊!”雙兒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孟覺曉看,低聲呢喃。夫妻間交流的機會不多,但是沒一次孟覺曉都努力的讓雙兒感受到,其實兩人之間并沒有差距,只要用心了,任何差距都會消失。

  中秋節這一天,整個河間府透著一股濃濃的節日氣息。城外的流民安置點,一小部分流民選擇了回老家,一些家里有男丁在河間府做事的家庭,在運河邊上搭建土坯房安營扎寨,漸漸的形成了一個一個的村落。河間府給了流民生的希望,又給了可以期盼的未來。

  衙門沐修一天,孟覺曉昨夜在書房忙到半夜處理完公文后直接在書房里睡了。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孟覺曉對過節并不熱衷,沉重的生活壓力讓人似乎什么節日都提不起興趣。

  一覺起來睜眼看見一個苗條的背影正在擦窗子,孟覺曉迷迷糊糊的隨口問:“什么時辰了?最近真是難得睡一個懶覺啊。”

  伸個懶腰做起來,回頭的是白露這個小妮子。“老爺起來了,巳時都過了一刻了。”

  “哦,九點十五分。”孟覺曉嘟囔一聲,白露迷糊的問:“老爺說啥點啥分?”

  “沒啥!你在忙啥呢?”孟覺曉苦笑著起來,白露過來伺候著穿戴,叫來丫鬟打水后笑道:“今天中秋節,夫人讓把家里打掃干凈。”

  孟覺曉梳洗后,出來看看是一個艷陽天,秋高氣爽的正是外出游覽的好日子。心里暗暗可惜起來的太晚,腦子里也沒出游的那根弦,最近事情太多,崩的太緊了。這天氣,要是能在野外搭個爐子燒烤,再來點啤酒,那才叫爽呢。

  “原來今天是中秋節啊!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孟覺曉伸個懶腰出來走了走,雙兒領著倆丫鬟過來了。

  “來的正好,讓人去把錢李兩位先生和徐大人請來,昨天忙昏頭了,忘記今天是中秋節,有的事情要安排一下。”

  三人很快就來了,孟覺曉招呼他們進書房坐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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