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覺曉兄弟三人喝到天黑結伴出游,一路之上見各式各樣的花燈,頭一回在這個時代過元宵節的孟覺曉,第一次感覺到了這個年代元宵節的那種濃烈的氣氛。
三人出東門,濟川橋前迎面走來一干縣學的同學,為首的正是薛映浩。作為同窗,大家見面本應客氣兩句,拱手問好才是,畢竟這是過年嘛。沒曾想薛映浩見了孟覺曉便上前冷笑道:“我還當你不敢來了呢,端硯帶來了么?”
孟覺曉微微一笑,轉身朝身后的小廝伸手拿過一個紙扎喇叭,在手里晃了晃道:“等下記得拿這個喊,大聲一點,免得太鬧了別人聽不到。”兩人針鋒相對的,薛映浩沒想到對方還有這一手,氣的面帶冷笑,拱手道:“道不同,各自散開。”說著領著三五個同學過橋去了。
曹毅看著離開的薛映浩等人,不由哈哈大笑道:“三弟好計較,那廝果然見面沒好話,本還道這年節之際,此人能有所收斂。”
張光明冷笑道:“小人一個!本事不夠還想充本縣的文壇領袖。”
孟覺曉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人好為吃強凌弱之舉,小弟料定他狗改不了吃屎。早為他備下了家伙,回頭讓他好好表演表演。”
高縣令作為縣令,城門樓子的八角亭下的首位自然是他的。“當當當”的三聲刺耳的鑼響后,喧鬧的場面頓時安靜了許多。人們看見城樓上的高縣令時,紛紛自覺的閉嘴以及制造一些雜音影響大人的訓話。
“諸位同仁、鄉紳、學子、父老鄉親們,高某在此給各位拜年了。”說著一環拱手,眾人紛紛回應后,高縣令待安靜下來接著說道:“去歲本縣蒙上蒼眷顧,圣上恩澤,上官照應,可謂風調雨順民生興旺。元宵佳節,各位鄉紳提議,當此盛時,當作詞以賀之。各位學子才人看好了,五十貫的賞錢作為今夜最佳詞作的獎賞,本官預祝各位做出好詞,下科高中。”
“嘩!”熱烈的鼓掌聲頓時響了起來。
剛走到地方的兄弟三人,也被這氣氛感染了,一起鼓掌起來。
高縣令走下城頭,來到一干文人學子之間,紛紛問候之際,高縣令笑道:“諸位都是本縣俊杰,今日文人薈萃,本官且拋磚引玉,口占一詞。”
眾人紛紛安靜下來,只見高縣令踱步一圈,雙手背著搖頭晃腦的念道:“春來佳節當歌,明月燈滿山城。看我黎民齊頌,盛世,盛世,同賀吾皇萬歲!”
一首如夢令,非常狗腿,但是很適合高縣令的身份。這首詞本身很一般,但是出自本縣最高領導人的口中,眾人頓時馬屁如潮,贊揚聲四起。
“詞會開始!”高縣令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大手一揮示意開始。眾文人紛紛拿出紙筆,在空地上準備好的桌前圍坐。
巧的是孟覺曉隨便找個位置,居然也是跟薛映浩相鄰的。兩人對了一眼,各自冷笑扭頭。結果孟覺曉一回頭,迎面又是一雙怨念的目光。對面坐著的居然是黃世仁!
“黃兄好!”孟覺曉覺得跟這廝沒啥深仇大恨的,因為表妹的緣故結仇太深,有點犯不著。黃世仁沒想到孟覺曉如此,楞了一下后心道自己量小非君子所為,連忙拱手回禮:“孟兄好。”雖然談不上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也沒有那么針鋒相對了。
時間只有半炷香,眾人紛紛忙活起來,孟覺曉早有準備,不慌不忙的研墨。薛映浩也是早有準備,第一時間便動筆抄寫,寫好之后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孟覺曉這邊,發現還在慢悠悠研墨,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一貫在孟覺曉跟前占據上風的薛映浩,最近連連吃癟,心里實在是糾結。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薛映浩自認縣學了他就是第一,稍微有點威脅的同學都要橫眉冷對,更別提是以前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的孟覺曉。
偏偏這個時候案首馬元奎填好了詞上交之后,笑嘻嘻的徑直走到孟覺曉的跟前,見孟覺曉還是沒有動筆便著急的問:“怎么?孟兄為何不動筆?”
正在凝神運氣的孟覺曉看見是他,拱手笑道:“馬兄好,想必今夜已有佳作問世了吧?”
“有孟兄珠玉在前,馬某不敢自謙,今夜賞格,本就是為孟兄備下的。”馬元奎對孟覺曉可說信心十足,比兩位兄長還足。
孟覺曉微微一笑,抬頭看看遠處滿城的燈火,并不應答馬元奎,回頭之后見香已經燒到尾部了,這才慢慢的拿起筆。這是薛映浩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暗道你小子話說大了吧?還有這么一點時間,看你能憋出什么好句子來。
很明顯,之前孟覺曉的做派,被薛映浩看成裝逼了。就在薛映浩心頭一陣快意的時候,孟覺曉刷刷刷的一陣筆走龍蛇,可謂一揮而就。拿起紙吹了吹墨跡,最后一個交給收詞作的縣衙小吏。
作為主裁判,高縣令一直在注意孟覺曉。看見始終不慌不忙的樣子,雖然是最后一個交卷,想必是謀定而后動。如此一想,高縣令暗生期待,希望今夜孟覺曉能做出佳作來,以證明周大人眼光之準確。想到可能有個機會拍上司的馬屁,高縣令不等卷子上交,從位置上走出來,招手笑道:“孟覺曉,直接送本官這來吧。”
所有人看見這一幕都愣住了,高縣令對孟覺曉笑的叫一個親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位是親戚呢。在眾人嫉妒的目光中,有一道怨婦似的目光目送著孟覺曉上前,不消說正是薛映浩的。這小子也沒想明白,高縣令怎么就看孟覺曉如此順眼,縣學第一在此呢。
接過孟覺曉的作品,高縣令道:“且慢走開,在本官看完再走。”
高縣令原本心想,只要這詞作的還湊合,就夸獎兩句以示鼓勵。如果作的好一點,那就大肆贊揚幾句,影響一下其他幾位本地頗有名望的文人,做好孟覺曉拔得頭籌的鋪墊。
展開卷子,高縣令先是滿臉微笑,接著便是輕輕的咦了一聲,然后一陣面色凝重,跟著目露精光,最后微微嘆道:“還比什么比?這第一是孟覺曉的了。”
“啊………!”人群中不約而同的發出驚呼,文人相輕,誰心里不覺得自己才應該是第一呢?高縣令的話,一下就斷了大家的念想,五十貫啊!巨款啊!
“我不服!”人群中薛映浩大叫一聲,想到自己輸了就得當中喊話的場面,薛映浩忍不住的跳了出來。
“你如何不服?”高縣令也不生氣,覺得年輕人不服氣也不是啥壞事。薛映浩剛才是沖動了,這會才反應過來這樣做可能得罪縣令大人,連忙拱手道:“學生魯莽!”
“呵呵,本官料定在未曾拜讀如此佳作之前,各位是不服氣的。”高縣令一副我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偏生有人不合時宜的站出來道:“大人明鑒,學生在此之前,便斷定今夜魁首當屬孟兄。”
站出來說話的是馬元奎,高縣令見了不禁好奇道:“哦,馬案首也有服氣一個人的時候?”
馬元奎笑道:“作詞一道,在下實在不敢與孟兄爭輝!”
高縣令沒有第一時間把孟覺曉的詞公布出來,可謂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偏偏還有兩個人配合著又耽誤了一陣子,大家的心里就更加的期盼了。文人雖然相輕,但是對佳句的期待是大多數人的心理。
“如此,此作由馬案首來誦讀!”高縣令笑著把紙遞給馬元奎,不曾想馬元奎笑著擺手道:“適才目睹孟兄作詞,已經牢記在心。見此佳作,不枉今夜一遭。子曰:三月不知肉味。馬某借圣人言道明此刻的心情。”
“你倒是念啊!”有人遭不住喊了一聲,引得一片附和聲。馬元奎找高縣令一拱手:轉身面對眾人時,大家頓時安靜下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馬元奎雖然比不得詩語的嗓子,但是念的抑揚頓挫,節奏感極強。
一詞念吧,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地上掉一根針都能聽的見,安靜之中是無數劇烈的喘息聲,一個一個胸膛在急促的起伏。還是那句話,還比什么?
聽完這首詞,薛映浩頓時面如白霜,渾身發抖,手腳冰涼。他未必沒想過輸,只是沒想到,連與對手較量的資格都沒有,對于這么一個自傲的人,這打擊太殘酷了。
念罷詞作,馬元奎走到一張桌子前,端起一碗酒仰面干掉,哈哈大笑道:“如此絕妙的佳作在前,怎么能沒有美酒?”
“呵呵,好,好,馬案首說的好啊,如此佳作,怎么能沒有美酒?今夜之后,山城孟覺曉才名必定鵲起。此山城之幸,本官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