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月、七月、八月…時間流水一樣過去。/
受降城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了,可北漢這邊的胡漢廝殺卻偃旗息鼓了來。
河西諸堡的修筑,河東出云口要塞的修筑,徹底掐死了胡騎南下的通路。河州本就有江河之險,現在江河之險的外面又套上了一層山川之險,牢固程度堪比延西!
烏維馱被吸引去了老巢,羅州戰場的廝殺每況愈下,早在六月底胡騎就徹底脫離了北漢邊境的糾纏,向大草原內踏步后撤,有千里之長。武恒飛的反擊戛然而止,軍隊以步軍為主力的羅州軍,無力探伸草原千里之遙的。
延東軍徹底拿下了居延海一線,那里烏維馱右部所屬的胡部一樣大踏步后退,都把胡人左部在延西塞外的一肋露出來了…
漢軍在態勢上將可以說是取得了全線勝利,雖然實打實的戰果經不起細究。
烏維馱是巧婦難有無米之炊,總兵力強強二十萬的力量,需要照顧河西、河東、延東以及羅州主戰場,怎么可能照顧得來呢。就祝彪現在表現出的攻擊性,河東一線不留下個七八萬、十萬的軍力他就不能放心下來。
況且二十萬軍力中常備胡騎只有半數左右,可引以為仗的金狼騎軍也只恢復到了兩萬騎,質量還大有下降。剩余的七八萬部族武裝是最有水分的,花白頭發的老者和絨毛還沒退去的青少占據了大半,二十歲到四十歲間的真正青壯年,只有兩萬出頭。除了后退,烏維馱別無他法!
當然了,跟偃旗息鼓積蓄實力的漢軍一樣,他也在等待著受降城最后的消息。那里的一仗才是真正決定胡漢之戰命運的一仗。
中原聯軍若勝。胡狄二族大勢去也;胡狄聯軍若勝,胡漢之戰就還繼續有的打。
看著國恨家仇之敵即將步入決戰沙場,自己卻只能在外旁觀,祝彪心里挺不好受。這跟他當年的猜想太不一樣了。
第一個s級任務,覆滅胡族,在祝彪的猜想中本該是他帶領鋪天蓋地的騎兵,通過一次次千里奔襲,一次次草原決戰,將胡族主力徹底擊潰的。哪里想仗打到現在。大局之爭維系到了一場千里之外的決戰上,心里說真的真的有點“女朋友結婚了,新郎卻不是我”的感覺。
祝彪是不愿意作壁上觀的,在帶兵奔回河東后,全力暴兵就是河東這幾個月來的第一要務。
等到決戰過后。祝彪希望楊延彰、李攀龍、高燮、呼延慶、李憲五部步軍能有五萬人的軍力。而祝忠、祝仝、陳孟仁、周子昂、夏云逅,五部騎軍能有六萬騎的軍力,再加上他自身的親兵營,和李延的玄甲鐵騎營,河東總兵力達到十二萬至十三萬人。
屆時,無論受降城之役的結局最終如何,他都將親率十萬大軍統帥出塞——
徹底掃蕩烏維馱!
六月。小妹成婚了,祝彪親手將她送上了花轎。
作為兄長,賀禮當然是要貴重了。大批的金銀綾羅就不說了,一顆價值千金的少林大還丹。就是最珍貴的。
手無縛雞之力的梁謹在此之前通過天靈丹、小還丹,千年石鐘乳,太歲肉等等靈丹妙藥進補,內力已經突破到了二流檔次。只要小無相功堅持不懈的練下去,最多明年內功就可以臻晉到一流檔次。到時大還丹一服,內力立馬就能趕上小妹,進入江湖頂尖一級。
小妹帶出去的嫁妝很多很多,但再多的錢財也比不上《玉女素心劍法》和《凌波微步》的價值。只要梁謹內力上去了,練好《凌波微步》,再與小妹合修《玉女素心劍法》,雙劍合并,屆時就是碰到了先天宗師,也有一戰自保之力。
小妹出嫁后祝母的心就徹底安逸起來了,每天只樂呵呵的看孫子,一副有孫萬事足的樣子。不過祝彪清楚,母親這樣只是一時間,當這段興奮期過去后,她就又會操心起小妹生孩子的事了。
并且,祝忠、祝仝、祝強生等后院也都沒安定呢。
隨老娘怎么去弄,祝彪這幾個月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暴兵上面。
河東軍本只有六七萬人,算上出云口和塞外的損失,人馬銳減到五萬三四,要擴充到十二三萬人馬,困難度可比登天。
祝彪也只有求受降城之役能開打的晚一些了,同時徹底拋開顧及、遮掩,光明正大的擴招起軍士來。
搞得北平城六月初就來了使者,蔡珽慎的私信更五月份就送到了祝彪手中。對此祝彪無有分毫虛假的做出了解釋,而至于那邊的信不信,就不是他能管的了。反正感覺著蔡珽慎的聯系就變弱了許多,易北候府更是不再往來了。祝明送來的消息,余少安一家徹底已經搬出了侯府。
而同時間,從北漢江湖爆發起來的那場十二佛陀之災,已經將整個北疆武林都慢慢卷入了。
數月前河東軍從白山赤水繳獲來的第二尊祭天金人,那樣貌可真跟之前就流傳于江湖的十二佛陀畫像中的一位一般無二,這一下子就證實了‘猜測’。給熱鬧的江湖狠狠地澆潑上了一盆火油!
隨后大林寺和般若寺,這兩個北疆武林的佛門魁首,頂級大宗門,直接派出了兩位宗師級高人來到北漢文殊院,一下子便震驚了整個北隅江湖。
與大林寺、般若寺的手筆相比,連個宗師級高手都沒明面出現的北隅江湖,相互之間這些日子的爭斗,就太小兒科了。
魔門的高手也隱隱可見,雖然宗師級高手還沒有露面,但噬心人魔這一擊的江湖絕世高手,已經有四五位顯身了,強弱二三十名北隅江湖高手隕落在了他們手中。
引導起這一波江湖大災禍的無量道,在正邪兩道,黑白雙方的數月查探下,也最終沒能隱藏住身形。引火燒身,成了北漢江湖近來‘自作自受’四字最好的做釋。
順著官道,衛楓一個人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詳而從容,背后背著的雁翎長刀,也頗有韻律的順著人的走動而輕輕搖動。
天色有點陰沉,道路上也沒有什么行旅來往。
近來江湖上環境有些亂,朝廷六扇門的人一個個都蹲在了‘家’。落日后繁忙的商道無不為之一肅,靜蕩蕩的。透著幾分寂寞的意味。
胸部的傷口依舊在隱隱作痛,一尺來長的血口子就算用上最好的傷藥也不是三天五天就可以痊愈的。也是為了減輕對傷口的壓力,衛楓不僅沒有騎馬,更脫掉了一層內甲。
布衣而行,他至少有一年沒這樣過了!無量道可一直都處在戰爭中。
但現在連無量道都沒有了。閉上眼睛,衛楓都能想起林靖仇被魔門高手一爪穿心的那一幕。
是宮無悔破著重傷的代價帶著衛楓突出了重圍,現在卻也留在一處隱秘之地療傷修養。衛楓要到河東去,現在的北漢江湖,羅明江以北還算安穩,但五塊安穩的戰區中,河東之地無疑也是獨占鰲頭的。并且齊秋雨在河東。那里是無量道最后的一支力量!
正想著呢,身后頭,隱隱傳來一陣鈴當的清脆音響,這陣音響中還夾雜著悠悠的蹄踏聲。越來越近的飄向背后。
看來這個時候這條道上不是衛楓一個人在放單!
他向路邊靠了靠,沒有回頭看。
有什么好看的呢,橫豎也只是個人罷了。
鈴當聲從他身邊響了過去,帶著一股子香風──幽幽的。如蘭似麝的香風。
衛楓吸吸鼻子,移目注視。來人是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美婦,年齡在三十左右,騎在一匹青色健馬,懸在馬脖子下的一串銅鈴兒沿路響著往下走。
他瞧向人家,人家也回頭瞥了他一眼,神色宛若寒霜,冷冰冰的不見一絲笑容。
衛楓直覺地感到一股子冷硬帶著敵視的味道,心頭一凜。心中暗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嗎?
但美婦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健馬絕塵而去,逐漸遠淡,最后隱沒在道路的彎角后。
沒有多久,衛楓也來到彎角的地方,路的右邊,是一片叢生雜木樹的斜坡,左邊,則是野草齊胯的荒地。他腦子里漫天胡地的瞎想,連他自己都說不上自己是在想些什么。
無量道完了。齊秋雨是新人,挑不起無量道的重擔,他衛楓也是近年才表露身份,也一樣挑不起無量道的重擔。宮無悔倒是行,但此次重創真的能痊愈嗎?
前途飄渺,無量道真的完了!
衛楓心里空蕩蕩的,空蕩蕩的。
低著頭往前走,尚未走出八步,衛楓突然站住了,因為已覺出四周的氣氛不對,那是一種僵疑的、沉凝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氛。衛楓并不陌生這樣的情況,他知道這是麻煩開始前慣有的征兆。
頓足細聽,他又聽到了輕微的噴鼻聲,以及偶而鈴當被風吹動的細響。
緩緩,走了十幾步,拐過一道樹叢,不遠處的路邊上,適才道路上遇到的那位黑衣美婦正在注視著他,目光平靜的讓人心顫,就像是看死人一般。
青色健馬便靜靜的在一旁刨著前蹄。
衛楓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了下來,有些迷惑的打量著路邊的黑衣美婦。
盯著衛楓有些疑惑的眼神,黑衣美婦的雙眼就宛如兩柄犀利的劍,聲音更是帶著刺骨的嚴寒,“找著可你真不容易啊,衛楓!”
衛楓清了清嗓門,道:“我是衛楓不錯,但我卻不記得曾在哪里跟你認識過…”
黑衣美婦肅然的道:“我們沒有見過面,你自然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認識你。這張臉,我已經銘記在心了一年。”
嘆了口氣,衛楓心知,這女人多半又是什么仇家,遂既說道:“聽你說話的味道,咱們好像有仇?”
“有仇?姓衛的,讓你死個明白,我丈夫姓李,李俊。咱們這是死仇,不死不休的死仇!”
默然片刻。衛楓當然知道李俊是誰。瀝血門血神衛的副座。往昔跟身份未暴露的自己還有點交情。
在逃過那次劫難后,衛楓跟救了自己的少女分開,血神衛兵分兩路追擊,李俊繼續對自己窮追不舍,最后在教內高手的配合下,自己反坑了血神衛一次,李俊當場被自己格殺…
美婦臉上充滿了殺意。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尋到我的。但只憑你一個,絕不是衛某對手。叫你的人都出來吧!”
黑衣美婦窒了一下,隨即陰冷的一笑:“你說的對。憑我一個人,是殺不了你。”
無謂的一哼,衛楓明白,冷噤的目光緩緩回巡——這山坡的雜木林中,道路邊的草叢里。幢幢的人影,宛著幽靈鬼鹼般,悄無聲息的飄然出現。
兩邊圍抄過來的人,有十四個,其中九人穿著一式的衣裝,他們只是迫近到一定的距離后,便停止不再向前。而余下五人應該就是此次狙擊的主力了。
走向黑衣美婦身邊的是正是余下的五個人。氣質特異,舉止沉穩。美婦對這五個人,眉宇也流露著一種尊敬。
五個同級別的高手!
五人中,當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臉膛朱赤的老者!
第二位,是個四十左右的精瘦的人物,面色焦黃,留有兩撇鼠須。襯得他腮陷唇薄,只是一雙眼中。卻展出世故的深沉與老辣。
站在這人身邊的,正是衛楓的老熟人——無量道的長老之一,雙龍杖霍錚。
怪不得自己會被堵個正著,風塵劍客背著刀都被看穿,衛楓看著霍錚算是明白了。
老者右側的是一個渾身黑袍之人,雙腕套著齊肘的黑皮鑲嵌鑌鐵護腕,斜背的一柄無鞘大砍刀閃閃生寒,映著他一張漆黑冷酷的國字臉,越增悍野之氣。
最右端之人,是最令衛楓警惕──這人年紀不大,同自己差不多,面龐狹長,呈現著淡淡的赤紅,氣質形色之間,深沉冷肅。一雙眸子中不泛任何表示內心感受的反應,那雙眼睛就仿佛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幽潭,除了陰郁的寒凜,再什么也看不到。身材適度,可人站在那里,就能予人一座山的感覺,堅強,深厚,而且有著無以測斷的磅礴!
“這么多高手,真要危險了!”
衛楓眼睛繼續看著霍錚,看的霍錚都不好意思跟他對視,面皮漲的通紅通紅。
“叛徒壞事,叛徒壞事啊…”
一個齊秋雨,就讓當初的無量道從危急中換過了一口氣。現在一個霍錚…
無量道,真的完了。已經完了!
似乎是看透了衛楓的想法,那老者笑道,“老夫張卜元!”
“朱炳,血神衛首座。”最右端的人上前踏出了一步,似緩實快,一步之遙已經抄出了丈余。
身后一式衣著的九人沒有什么表示,朱炳是血神衛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他的話就代表血神衛全部。
衛楓兩手下垂,默然挺立,眼睛注視著對方的眼睛,散亂的發絲在風中飄拂,衣袍擺也在微風中掀舞。孤寒而又傲氣!
朱炳站在衛楓五步之前,狹長的面孔上沒有半點表情,目光專注又幽邃,黑玉般的晶瞳便宛似遮上一層透明的水晶,清冽到底,卻一無所見。
四周,是一片死樣的沉寂,甚至聽不到呼吸換氣聲。
孤傲,超乎瀝血門眾人想象的孤傲,身受重圍的衛楓沒有一絲的怯怕,反而被激起了心中的傲然。這么多人前來堵截,單憑這個就不配讓衛楓膽怯。
在被人于公平狀態下單獨擊敗之前,這種孤傲應該會一直存留在他的心底。
朱炳的動作之快,和之前那不動如山岳的寧峙形成了鮮明的比照,他身形宛若只在原地一晃,幢幢的影子便出現在衛楓的四面八方,凌厲的攻勢罩住全場!
衛楓身子挺立如九州大鼎,一步不搖,只是右手淬翻,一蓬青瑩如冰的冷芒便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展開,仿佛是一顆炸碎了的光珠,帶著點點閃耀著流光的碎片四射迸濺…
一把裝在雁翎刀鞘中的青瑩細劍。
一陣雨打芭蕉葉樣的金鐵交鳴聲。兩個人依舊在原來的位置,以原來的姿態對峙著。
朱炳面孔上的赤氣更盛,眉心中間如染紅脂,視線卻已緩緩移向衛楓的腳下…
嶄新的青衫角擺在微微飄揚,衛楓表情一片穆然。
驀地——
朱炳暴起一丈有奇,身子在空中一晃似乎多出了三四道虛影,齊齊撲下,重重朦朦分辨不清。而當人們的視線追逐那幾道虛影時,他的真身已到了衛楓背后,右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軟劍,幻映成一股藍汪汪的光華,疾刺衛楓脊梁!
衛楓的身形突然斜偏,但見他的腰身一俯,人已反轉到那朱炳的后面,清瑩細劍勢如閃電,條條縱橫交織,狂卷急泄!
那條透著藍寒光芒的軟劍,在朱炳的貫輸內力下,倏而幻作一面怪誕又不定形的光網,奇快無比的反兜上去。
密如正月花炮也似的金鐵撞響,急驟眾人耳膜中。
朱炳再度躍騰半空,緊接著俯沖而下,身形翻轉見軟劍光華陸離,藍彩繽紛,銳氣如嘯,仿若囊括了天地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