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
睦州通往都城的官道上,一支四十人的騎隊正慢慢的策馬走著。五輛馬車處在騎隊的中間,被四十騎緊緊包裹著。
一支支白幡打在騎隊中,插在馬車上,飄飄的紙錢一路上從沒有斷下過。
這是一支送喪的隊伍,準確的說這是一支送骨灰的隊伍。祝彪部薄刀嶺jing騎在蔚中一戰里陣亡的全部將士骨灰,都撞在這五輛白靈遮蓋的馬車上。
騎兵們赤紅的戰袍已經變成了喪者的白袍,連戰馬的額頭都被系上了一條白色的抹額,尾巴上也扎著白花。
他們是祝彪從兩千騎整整四十個隊中抽出的四十人,每個隊里都過來一人送他們的戰友回家。隊伍將開去薄刀嶺,那里有祝彪軍全體將士的花名冊,根據花名冊找到陣亡將士的家屬籍貫,再將骨灰送回家中。這是祝彪單獨領軍以來的一直保持的慣例。
而形影單調孤身一人的,這種將士還很不少,尤其是薄刀嶺之前招募的那些新兵,他們中很多人的親人家屬都被胡狗給禍害完了。那么,薄刀嶺下的一片山地就是他們最終的歸屬!
墓地從無到有,墳冢從少到多,不自覺地都超過萬個了。站在附近山嶺向下看,密密麻麻排列的又整整齊齊的一大片。這是薄刀嶺騎軍的jing神圣地!
而祝彪每每想起那一大片的分頭,一將成名萬骨枯這句話就會無時無刻不纏繞著他的心頭,煎熬著他的良心。
隨同著這支騎兵一塊返回薄刀嶺的還有祝彪的一封親筆手書。這封親筆手書需要交給大營的主簿傅紹雪,由此大營的帳薄上也會立刻多出一筆四萬多兩銀子的開支。
這是薄刀嶺發給自己所屬將士的陣亡、傷殘撫恤。
陣亡將士,一百兩白銀;傷殘將士,視輕重二十兩到七十兩不等。此一戰,兩千薄刀嶺jing騎戰歿了三百余人,傷殘者五百余人,內中殘疾和治愈后也無法歸隊的有六十余人。
朝廷給陣亡將士開出的當然也有撫恤。但祝彪不去管那些,他也丁點不擔心有人在這件事上做黑手,說他收買人心。祝彪就是要自己給出一筆錢來以好減輕自己心頭的愧疚,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
何況,朝廷給的那點撫恤夠干什么的?就是祝彪自己給出的銀錢又能頂多久用?
一個最簡單的六口之家,老父母、妻子、自身,一雙兒女,六口之家來論。少了戰士自身這個頂梁柱后,家庭就基本上沒有了支撐和持續可觀的進項,不說今后坐吃山空卻也差不多。
一個老弱孤兒寡母的五口之家,一個月的開銷僅求過活,也差不多要二兩銀子,北平城里無數大爺打賞的小錢都遠不止這個數,但對于最基層的民眾而言,這就是一個月的開銷。
一年十二個月就是二十四兩,年節增加一兩應用,就是二十五兩。祝彪給出一百兩銀子也只是夠四年的用資罷了!
祝彪很想再多給一些撫恤或是再繼續管下去,比如每個月烈士遺屬給個一兩銀子。可他沒那么大的財力,也沒那個權限。祝彪能夠做的就是讓人在送還骨灰的時候留給陣亡將士家屬一個小鐵牌,告訴她們,真過活不下去了就拿著鐵牌來找自己…
八百萬兩銀子也禁不住這么的開銷,但好在戰場轉移到中山國了。東江之戰、俞州之戰到殺入中山國內,不管是俘虜中山兵后的繳獲還是殺入中山國后的繳獲,都讓祝彪的錢袋猛的鼓了起來,而更重要的是,薄刀嶺軍中不禁祝彪一人的錢袋鼓了,他手下軍將,他手下士卒的錢袋也鼓了。
按薄刀嶺的規矩,全軍繳獲統一分配。祝彪自己拿三成,軍將們拿兩成,士兵們拿三成,然后一成交公,一成留作營中公資,就是交給主薄手中。
從只有骨頭沒有肉的漢胡戰場,調到骨頭少肥肉多的漢中山戰場,就是祝彪自己都能感覺到有無窮的動力在趨勢自我。
這其中不僅僅是國家大義和對背叛者的仇恨,還有金錢的力量。
大順關下,三萬多周軍戰俘在排隊走進戰俘營。祝彪手中多了一筆十萬兩的銀票。這不是蔚中之戰的繳獲、分酬,而是睦州軍和睦州刺史府上下對祝彪于睦州所做出的巨大貢獻的感謝。換句話說,這十萬兩銀子就是睦州上下給祝彪一個人的‘意思’。
因為祝彪完全打開了睦州對蔚州的局面,今后的睦州軍和睦州新組民軍,依靠大順關做支撐,也可以對著富饒的蔚州化身蝗軍了。
這種態勢下,十萬兩銀子太小意思了,也太應該了。
火燒三石縣一戰,六萬五千人聯軍,大火起前和火起之后的拼殺,折損的沒有一萬也不會少于七八千人。葬身大火的沒個統計,但想也不會少于五千。
城外薄刀嶺騎軍的砍殺和俘虜,楊延彰部最后的一擊,當周軍殘兵完全逃入城南的那座大營之后,主將蒙如虎被斬,中山軍范純舉重傷,不得已推選出了一個新的主將,還沒來得及清點人數和整頓兵力,拉在二十多里外的的睦州軍步軍就陸續趕到了三石。
縣城通天的大火離得還有二十多里都能看的清楚。
祝彪將俘虜交給了趕來的睦州軍看守,帶著騎兵馬不停蹄的逼到了周軍城南大營。
一個極其簡陋的營地!
沒有壕溝,沒有陷阱,沒有瞭望塔,沒有鹿角拒馬,當祝彪率部從西側沖到營地邊緣的時候里面的周軍依舊亂糟糟的,連上規模的箭矢、弩陣都沒組織。一場大火和慌亂的奔逃,讓周軍所有的建制都凌亂了。
軍隊是一種紀律xing、組織xing生物,沒有了紀律、沒有了組織,軍隊就不再是軍隊,而是一群烏合之眾。
一個個套圈扣住了營地的柵欄,馬匹向后一拉,輕而易舉的就在周軍營寨的西面破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瞬間,驚魂未定的周軍再度全軍慌亂,全軍潰逃。
一通暢快淋漓的驅馬砍殺之后,一千多漢騎高喊著‘投降不少,繳械不少’,陸續看押下了十倍還多與自身的俘虜。
周軍最后被俘的人數超過了三萬人,加上一千多的中山軍,俘虜總數額達到了三萬三千人以上。三石縣城外頭倒斃的還有不少于一萬人,最終可以確定的是,逃走的周軍人數在五千到七千人之間。
這個數目相當不小,如果能聚集起來,固守一縣之地,比如渦亭,那么以漢軍眼下的力量將很難脫開蔚中地區,取得直進太谷郡的通道。可是從三石到渦亭要經歷四縣之地,數百里之遙,只憑他們的雙腿怎么可能趕在祝彪前頭?
更重要的是,這五到七千周軍不僅士氣低落,更會有不少人在逃跑過程中丟盔卸甲連個保命的家伙都沒有,以及他們還會分散成大大小小無數股,如果沒有一個知名服眾的人物出現。
這樣的一股人馬根本不足為慮。祝彪眼下唯一恨得就是,竟然讓朱攜和范純舉跑了,后者據俘虜交代可是還重傷著呢,這都能跑掉,簡直就是兩個屬小強的蟑螂。
祝彪在三石縣收拾妥當之后,已經命祝忠帶一部分人往下追去了。人馬不多,不到七百騎,他留了五百來騎在手中幫著睦州軍彈壓俘虜。但這樣的軍力對比聯軍潰兵來說,絕對是夠了的。
高明、甸山交界,太陽西下。
“上將軍,咱們被綴上了。后面的漢軍騎兵小隊已經跟了咱們半個時辰,一直遠遠地吊著。”
范純舉前說話的人正是朱攜,而朱攜說話的對象范純舉,此刻正一臉蒼白的躺在一輛馬車中。背后傷口上墊著厚厚的紗布,可馬車顛簸間還是疼的厲害,不時的血跡滲出。一路來都不知道換了五次還是六次被褥,都是被血浸透的。
聞言范純舉苦苦一笑,“這么說咱們是被盯上了。我剛才還想著到了渦亭咱們該怎么守城…咳咳…”
幸虧漢軍當ri沒有一追到底,不然范純舉早就被捉到了。他也知道自己重傷在身之下,能逃過昨ri之劫純屬幸運。但現在眼看就是甸山,那里有五百人留守,也不比高明距離三石如此之近,之后更就是渦亭,是扼守隴山區域直通太谷郡的要道,生機在望卻被一直沒出現的漢軍騎兵給瞄上,功虧一簣,范純舉不甘心啊!
朱攜看著范純舉背后隱隱的泛紅,遲疑著說道,“加快速度怎么樣?就怕上將軍撐不住。”
“晚了…”范純舉捂著胸口悶咳一陣,額頭上不停的流下汗水,“既然被綴上了,那咱們現在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從軍入伍幾十年,范純舉戰爭智慧并不差,“漢軍的大隊騎兵怕是已到了。”
范純舉、朱攜的這隊人馬是以二人殘存的百十親衛為根基組建的,一路上收攏敗兵,那些周兵也管不了他二人是中山小國的將軍了,倦鳥歸林一樣融入進來。
前后一夜一天的時間,人數已經滾到了五百多人。可惜軍械欠缺,長槍、盾牌這些礙著逃命的東西,士兵們在逃亡路上都丟掉了,更多的是腰刀短兵,還有小部分的弓弩!
“尋個地方撐吧,撐到夜里就有機會了!”范純舉左右還有幾個隨軍高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