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南京的話,太陽能熱水器不是啥稀罕玩意。
U8小說8`從最初的黑色玻璃吸熱管到現在的內含鎂鋁合金導熱棒的“真空”黑色玻璃吸熱管,熱水器也進步了許多,岳琳家就有這玩意。但是在船上,一等艙就能有熱水洗浴,二等艙有個公用熱水,三等艙有獨立的住宿艙室和熱水供應,四等艙的大通鋪連帶提供熱水。花什么錢享受什么待遇。至少韋澤都督的民朝就是這么一個局面。
遠比三等艙更寬敞的帶洗浴的艙室,舒服的雙人床,漂亮的印花壁紙。只要掏得起錢,誰都能來住。岳琳親自見到了一等艙之后,心里面也覺得很羨慕。若是能如同這對老干部夫婦一樣住在一等艙,和丈夫一起享受游輪的長途旅行,那必然是很美好的事情。在這等想法之下,岳琳倒是沒有注意到老干部夫婦對她本人的矚目。
“小姑娘,天還早的很。陪老頭子一起說說話。”老干部邊說邊拍了拍暖氣旁邊的沙。
見老太太沒有離開屋子的意思,她就坐在雙人床上,在腿上蓋了毛毯。岳琳心里面也覺得安心不少。既然結過婚,對于一些事情的理解就很現實。老干部并沒有什么惡意,那種關切雖然比較意外,不過也僅僅是關切而已。不想回到那狹小潮濕的艙室,岳琳大概最好的選擇就是和老干部說話了。
“您是武漢人么?”岳琳坐在老干部指的另外一個沙上問道。
“我家在南京,以前在武漢工作。現在去了趟武漢,這就回家了。”老干部有些悵然的答道。
那口湖南南部味道濃重的普通話聽在岳琳耳朵里,實在是沒辦法和武漢與南京聯系在一起。不過岳琳本人在南京見過不少這種人,他們操著三山五岳的口音,說著奇奇怪怪的普通話。可他們的確是南京人。岳琳問道:“您是跟著陛下打天下的前輩吧?”
“呵呵,跟著都督打天下,我那時候也只是個小兵。”老干部苦笑道,“天京之變的時候,我稀里糊涂的就跟著都督從南京出來。后來跟著都督走南闖北,現在啊…,也是回南京等死的時候嘍。”
“您是東王的人?”岳琳既然是韋秀的好友,若是這些基本知識都沒有,那就真的說不過去。她從老干部的感慨中很敏銳的判斷出不少東西。如果把韋澤陛下的老兄弟分為三六九等,第一等的自然是永安到南京期間跟著都督的老兄弟,第二等的則是淮河以南的一眾安徽兄弟,第三等的則是太平天國天京之變后才跟著都督南下的一眾人。第四等的是1857年前跟了都督的一眾兄弟。別看1853到1857不過四年,這中間的重重變故讓韋澤麾下人馬的成份頗為復雜。以單純的來源而言,四個階段其實大不相同。特別是天京之變后加入韋澤都督隊伍的人馬更是成份復雜,其中不少都是原本東王楊秀清的麾下。雖然韋澤都督一度是楊秀清手下第一悍將,但是韋澤都督的人和楊秀清手下的人,這中間的區別可是大得很。
老干部眉頭微皺,岳琳對歷史的了解之深還真心出他的想象之外。
U8小說8`微微思忖了一下,老干部問道:“小姑娘,你父親是機械廠的么?”
“是。”
“你在南京上的大學?”
“是。”
“哦?你是姓岳還是姓趙?”
“我姓岳。”
“哦!叫做岳…還有一個字。”老干部皺眉回憶。
“應該叫岳琳吧?”老太太說了一句。
岳琳一愣,幾句話就翻出她的底細,對方和機械廠的淵源可夠深的。
老干部則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這年頭一個工廠的消息可是很靈通的,誰家的孩子上了大學可是整個廠都很知名的事情,甚至會在廠門口貼了大字報報道。更不用說是到南京的大學升學,那可是轟動一時的新聞。近十年來,機械廠只有四個孩子到了南京的大學上學。女孩里面一個是岳家的,一個是趙家的,而且這兩個女娃都留在南京工作。雖然不是什么爆炸性新聞,不過有印象也難免。
“您在機械廠工作么?”岳琳覺得遇到了老前輩。
聽了這么一個問題,老干部苦笑一下,“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經不在機械廠了。”
生怕岳琳再問什么,老干部楊富貴岔開了話題,“小岳,春節都過去了這么久了。怎么現在才回南京?”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名號,既然知道對方和機械廠淵源很深,岳琳更輕松了些,她答道:“家里出了點事情,我是春節后才回來的。”
“我正好春節去了武漢辦點事,好像聽說那邊鬧了些什么。”楊富貴神色自若的說著經過精心修飾的話。
岳琳萬萬沒想到對面這位老干部就是機械廠廠長楊富貴,這場子上千號人,岳琳上學的時候只是上學,上大學之后就去了南京。或許見過幾面楊富貴,可哪里會有啥印象。聽對面老干部說的仿佛只是以前在武漢待過,她也沒多想。家里的事情這么麻煩,她忍不住就把事情稍微和楊富貴說了一些。她心情不爽,有這么一個地位較高的人說說話,也是個疏解心情的不錯方式,她就把大概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楊富貴倒是知道岳琳,不僅是因為上大學的時候有印象,他也聽說了省委扣人又放人的事情。從岳琳的話里面他才知道居然是岳琳帶了被扣工人家屬跑去公安局報失蹤案。這下楊富貴也訝異的很。不愧是南京上大學的女娃,真的讓楊富貴想辦法,他真的弄不出此等做法來。U8小說8`置身事外的時候這么一想,這法子還真的有夠直接。他忍不住連連稱贊,“上過學的就是和沒上過學的不一樣啊!”
岳琳其實知道自己這法子其實不是她自己能想出來的,若沒有韋秀點撥,岳琳無論如何都找不出如此法門。政治課上過初中的都上過,可想把政治課本上的知識學以致用,若沒有高人指點,單靠岳琳自己的覺悟,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親自經歷這事情之前,岳琳根本不知道若是按照制度來走,普通人也可以與公家單位打交道。哪怕是公家單位早就把打交道的途徑通過課本和大家講清楚,大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享有何等的權利。
和皇帝家的女兒之間的關系自然不能和老干部講,岳琳即便認識“公主”,對面這種老干部年紀的人跟隨的則是皇帝韋澤陛下。皇帝韋澤陛下才是權力的核心,論起遠近親疏,岳琳距離這個圈子還有十萬八千里呢。所以她換了個話題,“叔叔,您這是回南京工作么?”
“我已經退休了,現在回南京家里罷了。”楊富貴勉強笑道。被湖北省委書記周正雄痛打一番之后,楊富貴鐵了心要退休。現在退休很容易,向湖北退休辦上個申請,湖北退休辦立刻無線電和中央退休辦聯系,中央退休辦以最快度進行批示。中央退休辦對都督支持老兄弟退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所以批示一下,老兄弟們立刻就能退。不玩挽留的把戲,不玩各種虛套,退休辦立刻誠懇的請老兄弟到南京開他們的退休金賬戶。只要他們到南京,立刻就能拿到國家政策許諾的“功臣退休金”。
楊富貴一來心灰意冷,二來對這么一大筆錢自然在乎。和其他老兄弟一樣,楊富貴也把自己的人生終點定于南京。南京的房子早就買下,只等著他回去住。花了幾天與退休辦完成了手續,他以最快時間上了去南京的輪船,要離開武漢這個傷心地。他跟了韋澤三十年,其中一半時間就用在武漢,沒想到最后居然落得如此慘淡,楊富貴完全不想讓岳琳這個有瓜葛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丟人啊。
“小岳,你怎么能想起去打官司的?”楊富貴的老伴倒是沒想這么多,她只是覺得湖北省委書記周正雄欺人太甚。和其他早早追隨韋澤的人差不多,老太太倒是南京人,被逼著和楊富貴成親之后就被編入太平軍女營。那年頭的婚姻只是婚姻,老太太也就認命了。女營也是戰斗部隊,在編制的。
當時的楊富貴只是東王派去接管張應宸部隊里面的諸多低級軍官之一。楊富貴也好,老太太也罷,他們可都是對當年東王麾下第一悍將齊王韋澤的赫赫聲名如雷貫耳。那時候齊王韋澤在太平天國諸王里面排名第五,僅次于天王洪秀全、東王楊秀清、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
當時的齊王韋澤除了在永安就立下諸多功勞一舉成為檢點之外,更是身為先鋒抵達天京城。隨后開辟淮河以北的廣大地盤,又不遠千里北上天津救回北伐軍。接連擊破滿清諸路大軍,摧毀江北大營。縱橫萬里,戰必勝,攻必克。以人望而言,絕不在翼王石達開之下。
楊富貴當年不過是個小小的司馬,天京之變后東王楊秀清被殺,齊王韋澤馳入張應宸舊部,振臂一呼,上萬齊王老兄弟皆愿效死命。就連東王麾下的楊富貴也覺得跟著齊王有前途,投奔了齊王。接著齊王帶領這萬余人馬堵在天京城門外索要與齊王有關的諸多人等。天王策動殺了東王之后感覺心虛,更畏懼齊王的威名,不敢與齊王交戰,只能乖乖交出與齊王有關的家眷。楊富貴就跳船成功,奠定了現在的富貴。連老太太都跟著沾了大光,以女營士兵的身份成為開國功臣。
只是楊富貴并非是齊王嫡系,嫡系指的就是明確以韋澤為效忠對象的那批人。永安、安徽、最初南下廣東,這三撥人最初都是以韋澤為唯一效忠對象。韋昌榮自然不用再說,永安的胡成何等人,安徽則有以沈心、王明山、丁汝昌等后起之秀,廣東那波里面雖然就很靠后,可作為年輕一輩,像嚴復、鄧世昌等年輕人也脫穎而出。楊富貴這種半路出家的就很尷尬,他的確是位列數萬開國功臣之列,但是沒人真的把他當成完全的自己人。齊王麾下與東王麾下之間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但是現在有了退休制度之后,局面又變了不少。只要退休,他們也就平等了。現在老伴憑白遭受受到欺辱,老太太可不愿意了。更聽到了岳琳這么一個毛孩子,還是個女娃,只通過制度進行了簡單的“報案”,居然就能讓省委書記周正雄不得不做出讓步。老太太覺得這是個能夠學習的對象。她不得不問問這個問題。
岳琳其實最不想提的就是“報案”這件事,她選擇這做法的時候哪里有什么把握,只是靠自己完全找不出要點,不得不把政治書上看到的內容挑了看似風險最小的一種拿來用。報案不是去挑戰政府,而是真正以服從的姿態向政府求助而已。
“阿姨,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打官司,我也沒去打官司。只是我弟弟不見了,請求公安局幫我找人而已。”岳琳實話實說。
“聽你所說,你知道是交警抓人,你就這么有膽子再去公安局么?”老太太和岳琳想的可不一樣。
“行了,小岳不想說這事情,你就別問了。”楊富貴和老伴過了幾十年,對自家老伴的那點心思有感覺。他從里面嗅到了一種不依不饒的味道,所以趕緊要岔開話題。
岳琳好不容易從此事里面掙脫出來,她也不愿意再陷進去。聽老太太的問題過于敏感,岳琳接著楊富貴的話題解套,“阿姨,我只是去請公安局幫忙,可沒有對交警有什么打算。對了,我還得回我的鋪位看看,好像有東西忘在上面了。”
說完這話,岳琳起身告辭。楊富貴也趕緊起身送岳琳出去。等楊富貴回來,他老伴帶著諷刺的口氣說道:“看人家小姑娘年輕漂亮,你就這么熱情啦。”
“說什么呢。”楊富貴知道自家老伴在意的根本不是這碼事,他隨便應了一句。
老太太也不認為自家老伴有別的心思,她的嘲諷僅僅是泄自己另外的不滿而已。見到楊富貴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老太太冷笑道:“人家小姑娘就比你有骨氣,家里人被抓,她就敢去公安局報案。結果周正雄不照樣乖乖放人了么。你有什么好怕的,他敢對你動手,你不揍他就算了。挨了打,咱們總不能這么算了吧。”
“廠子搞到不出工資,我哪里還有臉說那么多。”楊富貴嘆道。
老太太完全不認同楊富貴的想法,“要是就你們廠沒搞好,那還能說是你的責任。這么多廠都一個局面,也是你的責任不成?你也給我說過,若是周正雄沒有往死里問廠里要錢,他稍微松松手,讓廠子把設備更新了,就不會鬧到現在的模樣。這本就是周正雄的責任,你怎么反倒要扛到自己肩上來了?干活的是機械廠,給錢的還是是機械廠,就算是要是打人,也是該你打他才對。到這事情上,你怎么就想錯了呢!”
楊富貴雖然覺得周正雄干的不地道,不過他也覺得好好一個廠子弄到這地步,他也難辭其咎。即便老伴說的道理也能說通,但是他嘆口氣,“若是我當時就告訴老周這么干不行,那我也沒什么覺得不安心了。廠子弄到這樣,我其實也有錯。”
老太太也是軍人出身,一聽這話更是惱火起來,掀開被子下了地,她走到楊富貴面前伸手摸了摸楊富貴腦門上的青紫。楊富貴不想被人觸碰這丟人的痕跡,他伸手就撥開了老伴的手臂。老太太一把抓住楊富貴的手,大聲說道:“你是不是覺得丟人?那你想想,要不是周正雄太欺負人,你會丟這么大的人么?是啊,你要是說實話大概就會被擼了。好些廠里面說實話的干部都被擼了。可這是你的錯么?這是周正雄的錯啊!說實話就被擼官,不吭聲的就被他給往死里逼!要不是他胡搞,湖北的廠子會到今天的地步么?老楊,你是不是害怕周正雄?”
自尊心被極大的刺痛,楊富貴甩開老伴的手,用虛張聲勢的語氣說道:“我怕他做什么?”
老伴這次抓住了楊富貴的雙臂,盯著楊富貴的眼睛說道:“你要是不怕他,那就向組織上匯報情況么!當年周正雄算什么?不過是個軍長。我也是在都督指揮下從事婦女解放工作的,都督一個男人,自然不懂女人的心思,做錯的事情可也不少。只要我們這些女性干部給都督說了情況,即便是我們說的沒道理,都督可也從沒過火。都是認真聽,認真和我們討論。怎么到了周正雄這里,明明他做錯了,可還弄得跟周正雄總是有理,他總是沒錯。都督都犯錯,他周正雄比都督還能耐了?他就從來不錯么?”
楊富貴不反對老伴的話,但是他總覺得不認同周正雄和背后動手。如果動手就正面來么,等到退休了再動手,這總覺得是一種不地道的做法。看楊富貴這表情,老伴也嘆口氣之后不再說什么。
順江而下度快,輪船抵達南京之后,老太太下了船之后以回家為理由先走。但是她沒回家,而是直奔現在副總理龐聰聰那里而去。早期的女性干部數量本來就少,龐聰聰和楊富貴的老伴不算交心的關系,至少臉熟。一見到龐聰聰,楊富貴的老伴就說道:“龐妹子,我得向你舉報一件事。湖北省省委書記周正雄有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