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關東的梅雨季節開始了。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天地間充斥著雨絲、雨點、雨幕。雨停了,空氣中也滿是包含水汽的風。
為群馬地區的慘烈戰役收場的是北海道軍,數以萬記的戰死者必須趕緊掩埋,不然就會出現瘟疫。后世對此次收尾有很多文藝化的描述,“…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上天也忍不住日夜垂淚…”
垂淚的并不僅僅是上天,關東平原上村村都有人落淚。有關群馬戰役的殘酷消息最早傳到這里,明治軍七個師團有三個被全殲,剩下四個被重創。其中就有關東平原兵源為主的兩個師團。北海道軍不留俘虜的消息傳播開之后,家家都覺得自己的孩子難以幸免。父母們除了悲痛之外,對于明治政府能夠存在多久心懷疑慮。失去孩子等于失去了未來,如果明治政府再不能存活,微薄的撫恤金都沒了著落。這最后的希望也要化為泡影,所有關東的百姓們的痛苦難以形容。
在東京,天空陰云密布,所有大臣們臉上也都愁云慘淡。十個師團或者被摧毀,或者失去了戰斗力。對手牢牢控制住了山區,只要雨一停就會發動新的進攻。雙方的恩怨長達30年,誰都不可能對戰敗者有什么寬容。
已經有人建議天皇暫且離開東京前往京都。明治天皇倒還算堅定,他對提出這等建議的人怒斥道:“朕乃是日本天皇,哪里有天皇被迫逃走的道理!你們要走的話,就自己走吧。朕就是要留在東京,我倒要看看那些逆賊是否真的敢對朕不敬!”
群臣并不敢觸這個霉頭,不過大家心里面忍不住腹誹。自打幕府制度建立之后,天皇被強者們輪了一輪又一輪,餓的自己都吃不上飯的天皇在歷史上并不少見。聽明治的意思,好像天皇天生就該受到日本萬民崇敬一般。這明顯不符合歷史事實嘛!
陸軍大臣山縣有朋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面眉頭緊皺,當下明治軍兵力枯竭,各地緊急征兵毫無進展。琵琶湖以西只剩下一些地方部隊,明治軍的主力只剩下在東京的陸海軍共六萬人。雨季對征兵非常不利,新征募的軍隊更無法操練。山縣有朋并不在乎死人的事情,他在意的是一群剛摸過槍的人上戰場,除了給敵人增加戰果,以及消耗自己這邊寶貴的武器裝備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用處。
難道除了逃到京都,利用琵琶湖的地利實施防御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不成?
就在山縣有朋絞盡腦汁卻無計可施的時候,侍從官進來稟報。“逆賊那邊派了人過來!”
北海道希望何談的消息傳到了北京,正在北方視察的韋澤聽了這個消息之后只是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他覺得這次何談的成功幾率不高,明治政府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和談未免有些一廂情愿。
不過6月22日,北海道海軍與明治海軍在東京灣附近大戰一場,明治海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到北京,韋澤覺得和談已經有了重大進展。
韋澤很快就發現他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明治海軍幾乎全軍覆沒之后,明治政府果斷的做出了決定。整個明治政府與剩下的部隊跑路了,他們一路逃去了京都。這種果斷倒也有可取之處,北海道方面也是騎虎難下。他們原本的計劃韋澤隨便瞄了幾眼,那時候北海道軍的想法還是依托日本東北的人對明治政府極度不信任的情況,在東北地區與明治政府打游擊。現在這計劃的基礎不復存在,北海道軍若是不能占據半個日本,內部的激烈聲音都無法擺平。
當然,韋澤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錯在哪里。日本天皇看似至高無上的地位是在二戰時候才最終強化起來的,在此之前,日本有個毛的尊重天皇的傳統。北海道軍未必會殺天皇,不過逼著明治這廝退位,再立一個傀儡天皇,對于日本人來說是非常容易理解,并且很能接受的選擇。
確定了自己的錯誤之后,韋澤決定把日本的問題丟在一邊。既然他已經有先入為主的錯誤理解,后面的判斷也難免繼續失誤。與其一錯再錯,還不如靜觀其變。
國內的事情已經很繁雜,國外的事情也很有意思。例如高麗終于發行了自己的紙幣,就如傳統的紙幣發行一樣,最初的時候總會顯現出非常樂觀的前景。由于紙幣的發行,高麗先解決了部隊欠餉的問題。
也許是因為人民幣的成功,紙幣在高麗內部流通的非常順利,就如高麗內部大臣的馬屁奏折所寫,“…君上(大院君)圣裁,風行草偃。萬民百業皆爭用此物,世面穩定,生計日好。高麗興盛指日可待…”
韋澤看完之后只是嘿嘿冷笑兩聲,就把這些情報撂倒一邊去了。
“陛下為何發笑?”一起來了北京的祁紅意問道,在圓明園住下,祁紅意對這里非常滿意。北方的氣候下有著接近江南的風情,圓明園的確不錯。
“我在笑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不懂事。讀書不求甚解,聽風就是雨。還喜歡自以為是的扼腕長嘆。要多傻有多傻。”韋澤坦然的對自己的青蔥歲月做著不高的評價。
自我批評是韋澤的愛好之一,祁紅意對次并不陌生。不過這個批評里面大有一種調侃的意思,退休之后跟著丈夫一起出來的祁紅意倒是來了興趣。“卻是何事?”她饒有興趣的問道。
韋澤把那份有關高麗貨幣發行的文件遞給了祁紅意,然后他自己繼續閱讀文件。
過了好一陣,祁紅意抬起頭,“我覺得這個不是很好么?”
韋澤頭也不抬的答道:“是很好。如果你能活個兩百歲,再看那時候有關此事的歷史書。估計很多書籍會這么寫,發行了紙幣,推動高麗金融發展之后,因為某某集團胡作非為,紙幣幣值狂貶。導致高麗經濟遭到重大損失。接著就是長篇累牘的對那些壞蛋們進行聲討的無聊內容…”
說到這里,為了讓妻子能有共鳴,韋澤笑道:“這種抨擊就跟歷史文里面對妲己和褒姒的描述一樣。”
一提到皇帝的老婆被當做替罪羔羊,祁紅意也真的感到不爽。不過她還是不理解韋澤為何對這件看著挺不錯的事情冷嘲熱諷。祁紅意問道:“說來聽聽。”
韋澤讓祁紅意坐到自己身邊,手指在相關幾個位置上劃過,“你看到高麗建設央行了么?高麗搞了財政預算了么?還有高麗提出過市場上原本流通的金銀和鑄錢的跡象了么?”
跟著韋澤的提示仔細一看,祁紅意發現這些內容果然全無。她微微皺眉問道:“這意味著什么?”
韋澤慢悠悠的答道:“這意味著劣幣驅逐良幣的過程比我想象的還要快,高麗市場上的金銀很快就被收藏起來不再流通。由于流通市場上通貨奇缺,高麗人民不得不接受紙幣作為交易貨幣。且不說高麗,我問你,你多少年沒見到咱們國內以前的銀元在市面上流通了?”
祁紅意好歹也參與了《中國通史》的編撰,仔細一想也有些明白了。“果然如此,黃金白銀很早就沒在市場上流通。流通的全部都是紙幣。那高麗人倒也可笑,人民把不值錢的紙幣先拿出來用,在他們嘴里就成了高麗人樂于使用紙幣。”
“高麗人現在還是覺得紙幣就是錢,根本不理解紙幣是國家背書的一般等價物。有這等錯誤理解,他們定然會濫發紙幣。至于濫發紙幣是為了救災,或者是為了建設。又或者是某個集團想為自己撈好處。為什么這么做我覺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這么做本身就注定導致經濟會出大問題。”韋澤冷酷的解釋著未來的發展。
祁紅意有些不太習慣,她問道:“好心與壞心總是有分別吧。”
“嗯!”韋澤點點頭,“所以我現在覺得我年輕的時候要多傻有多傻。因為我根本沒有能力分清事情的本質,或者說我因為無能所以不想去分清事情的本質。發行貨幣是一個政治行為,個人的私德是一個個人行為。這兩者本來就不是一回事,為何要把這兩者強行拉到一起呢?這不僅沒有意義,這還是非常有害的行動呢。”
祁紅意很不喜歡這種態度,女性們的本能讓她不喜歡這種男性特有的不依不饒。“好人就是好人,壞人自然是壞人。難道這點在你眼里就不一樣了么?”
“生活上的好人和政治上的好人不是一回事,政治上的好人和商業上的好人還不是一回事。馬叔說過,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我年輕的時候理解不深,現在我覺得能更加理解一些。一個人在社會上是有諸多不同身份的,每一個身份都有其應用范圍的規律。一個生活上的好人在政治上把國家和人民都帶上了死路,那叫做亡國之君…”
“亡國之君就沒什么好人!”祁紅意反駁道。
韋澤嘆口氣,有些教育幾乎是沒辦法完成的,例如讓一位沒有政治天份的女性理解政治的本質,他自暴自棄的說道:“所以說啊,我年輕的時候也這么認為。到了現在才知道我錯的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