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水稍微為之一紅!”這是后世對梧州鎮反行動修訂過之后的形容詞。在珠江兩岸,在珠江河道中,數以百計的尸體將這條兩廣重要的河流染上了斷斷續續的幾股紅色。
當光復軍等到艇軍沖到十幾米的距離內才開火的時候,殺傷效率無疑達到了頂點。如同砍枯枝,如同割麥子,一度士氣高昂,認為勝券在握的艇軍遭到了可怕的殺戮。步槍、手lei、火炮,以及沙袋構成的壁壘,攻防一體的體系前,艇軍拋下了數百具尸體。
對于梧州城南的戰場,軍史的記載中寫到“在擁有代差的武器,特別是完全代差的軍事指揮水平,使得此次戰斗幾乎可以稱為一邊倒的屠殺。敵人不理解現代戰爭,而我軍是從舊時代戰爭中蛻變出來的新式軍隊。敵人的所有努力,都只是讓他們的兵力完全暴露在我軍有效殺傷之下…”
身臨其境的沈心完全嚇傻了,他自然聽說過光復軍還在太平天國的戰斗序列中的時候,北伐時候殺死了好幾萬清軍。以沈心的格斗技術以及對戰爭的想象,戰場上的雙方是一場可怕的混戰。每個人都有對手,每個人都玩了命的去殺死對方。那是一場修羅地獄般的景象。
現實的戰斗讓沈心傻了眼,僅僅是十分鐘的槍擊和炮擊,對面水陸并進的敵人就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絕大多數敵人連臉都沒看清,就被炮彈給炸的死無全尸。而且很多敵人只是倒地,翻滾,當翻滾停頓之后,他們動也不動,像是在裝死。一直擔心敵人沒死的沈心頻頻觀察,看到地上的敵人幾個小時都保持完全一致的姿勢,沈心才不得不相信,那些敵人已經被打死了。
并沒有想象中的慘烈肉搏,也沒有震天的喊殺,步槍與火炮的一通快速射擊,幾百死者就出現了。光復軍中只有一個兄弟額頭被敵人火qiang的一顆鉛子擊中,軍醫用探針簡單的確定了傷口中鉛子的位置,然后就用小刀切開傷口,這下原本沒有怎么出血的傷口才有汩汩的鮮血流出。
軍醫用鑷子取出鉛子,又用鹽水沖洗傷口,把殘留物也給洗干凈。最后酒精棉棒在傷口處理,最后是羊腸線縫合。在傷口上蓋上煮過的英國進口紗布,外面用從英國進口的紗布把戰士的腦袋給包扎起來。那位戰士把軍帽往腦袋上一扣,就生龍活虎的回歸了戰斗序列。
政治部人員都接受過軍功章內容培訓,沈心很清楚,這位受傷的戰士在戰后會獲頒紫星勛章。這是專門針對戰場上受傷戰士的勛章。哪怕是沒有什么傲人的戰功,只要受過傷,就能夠獲頒這種勛章。只要為革命流過血,革命組織就不會對此視而不見。
只是打死打傷幾百名敵人,光復軍只有一人得到了紫星勛章,沈心也不知道自己該覺得稱贊,還是該覺得有些滑稽。如果敵人都是這種窩囊廢,那么打死數萬清軍看來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這真的是制度的優勢啊!”在沈心旁邊的羅大綱卻贊嘆道。
“羅參謀長,這個怎么說?”沈心對羅大綱的感嘆有些不解。
作為艇軍里頭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人物,羅大綱負責鎮守城南水門和碼頭。聽了沈心的問題,羅大綱答道:“我打過那么多仗,能夠在敵人逼近到十步(清代一步為1.5米左右)才開槍的,只有光復軍。清軍也好,太平軍也好,敵人逼近到二十步,甚至三十步,部隊早早的就開槍射擊了。”
“真的么?”沈心倒也沒覺得這有什么奇怪的,他見到部隊只是服從了指揮官的命令,指揮官拔出指揮刀高高舉起,拖長聲音喊著“預備!”部隊就舉槍,指揮官高喊“射擊”的同時,指揮刀用力揮下,所有戰士立刻都開槍。這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至于炮兵么,每一個炮組,每一個炮兵連,指揮官都一個勁的吆喝著各種命令。戰士們根本不用多想,只要簡單重復早就訓練過無數次的動作即可。
“沈老弟啊!你若從軍的話,定然是個好兵!”羅大綱笑道。
“為何這么說?”沈心頗為不解。
羅大綱帶了點戲謔的語氣說道:“你好歹知道有紀律這個東西,指揮官讓怎么干,想來你就會怎么干。這就是好兵!若是你除了能夠服從命令聽指揮,還能知道為什么要下達這樣的命令,在什么情況下要下達何種命令。那經過培訓,你就能當軍官。怎么樣,此次戰后你要不要去從軍?”
“那可不行,我還有母親在世,我又是獨子,現在是真的沒辦法去參軍。”沈心連忙拒絕了羅大綱的好意。
“哦?你是獨子…,那可曾婚配?”羅大綱登時就有了興趣。
沈心聽出羅大綱話里面的味道,他連忙答道:“喂喂!羅大哥,你可別開玩笑啊!政治部說過了,下一步就要將《婚姻法》推廣,堅決反對包辦婚姻!更不許拉郎配!”
羅大綱聽完可樂了,“哈!你個親都成過的小毛孩子還知道這個!我給你說,哥哥我認識的人家好的很,閨女我見過,模樣,做事都不一般。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哥哥我還不能打包票,你竟然給我抖起來了。小孩子辦事就是不可信啊!”
沈心的臉登時就紅了,“羅大哥,打仗呢。你說點別的吧!”
“仗打完了!”羅大綱笑道,“就這一次,艇軍就已經散了。他們雖然不會現在就走,可他們也不會再有膽量靠近。老弟,你知道我們幾年前在大垌殺了清妖,哦,清軍,殺了清軍十幾個總兵,一個提督,還有一個提督只帶了一兩百人逃出性命,你知道那次我們殺了多少人么?”
“多少人?”沈心問道。
羅大綱得意的笑道:“那次殺了一整天,才殺了四五千人。現在十分鐘就殺了三四百人,艇軍真正愿意打仗的頂多兩千人,他們無論如何是不敢再上來打仗了!至少今天的戰斗,就到此為止啦!”
“啊?”沈心愣住了。一天殺了四五千人,十幾個總兵,一個提督,另一個逃脫的提督只剩了一兩百人,以羅大綱不愛吹牛的性格,這個數據想來水份不大,所以沈心問道:“羅大哥,清軍一個總兵才管三四百人么?一個提督也只管兩千五百人,這…,這也太不值錢了!”
羅大綱原本以為沈心是被大垌殲滅戰的輝煌戰果給驚呆了,卻沒想到沈心熟練的運用算數得出了一個數據很正確,視角卻又非常怪異的結論來。以現在光復軍的編制,五千人頂多是一個旅。從數據講,清軍的一位提督,也就是光復軍一個齊裝滿員的團長的級別。光復軍的加上參謀的話,級別在團長以及團長之上的,怎么也得有百余人。
光復軍一個營七百多人,清軍的總兵就算是有正副總兵,正總兵也就是指揮大概這個數量的部隊。營長在光復軍中屬于中低級指揮官,當不上團長就不能稱為中高層。按照沈心以數字衡量的標準,大垌戰役的輝煌勝利頃刻就被降低了好幾個檔次,成了殲滅敵人兩個團,或者說一個旅級部隊的戰斗。
羅大綱想反駁一下,卻又實在是找不到適合的說辭。數字是不會說瞎話的,羅大綱自己也是第一次用單純數字的視角看待大垌戰役。他也猛然發現,韋澤在建軍的時候,的確有著非常嚴肅的態度。太平軍里面一個堂堂丞相,往往也就是指揮兩三千人的能戰部隊。在光復軍中不過是個團長級別的軍官。韋澤的確重視職位,但是換個角度,韋澤手中的人才竟然如此之盛。按照統兵數量,指揮能力,韋澤手下的人才比擁兵數十萬的太平天國都多。這個認知讓羅大綱徹底傻了眼。
艇軍的確是被打的沒了士氣,到了晚上,好些個艇軍頭目都派人前來商談投奔事宜。這幫代表們一個個頓足捶胸,大罵胡有祿和吳鳳才是混蛋,竟然敢對羅大綱羅大哥動手。白天的戰斗之后,胡有祿和吳鳳才手下的骨干蕩然一空,艇軍其他部隊再也沒人愿意服從這兩人的命令。前來請求投奔的人不敢要求別的,只是懇請羅大綱羅大哥能夠大人不計小人過,把兄弟們收到旗下,給兄弟們一口飯吃。
除了艇軍之外,四大民團旗下的附庸中也有不少選擇投降的人。四大民團頭子圍住了梧州知府衙門,那幫投降的附庸小民團生怕驚動了四大民團的人,不敢到知府衙門。所以他們跑來城南這里,表示自己愿意痛改前非,解散民團。只求羅大綱能夠不計較他們的所作所為,以后他們會老老實實的當順民,服從光復軍政府的命令。
原本萬余人的名團、官軍、艇軍的聯合部隊,至少有兩千人明確表示愿意投降。根據他們所說,還有大概五千人要么已經偷偷的散了,沒走的也不會參與進攻,還在“堅持進攻”或者說“負隅頑抗”的頂多只有三千人。這三千人中還有一千是派不上什么用場的官軍。
按照最新的情報,真正能打的,或者說敢打的,城內有一千人,城外有一千人。光復軍還有1400人的部隊,雙方兵力對比從6:1,轉眼就變成了10:7。算上光復軍武器上的優勢,敵人的兵力優勢足以被抵消。
羅大綱和這些人約定,明天白天的時候再見一次面,商談投降事宜。把城內城外的投降者打發走之后,羅大綱詢問起沈心的意見。
“羅大哥,這些人能信得過么?”沈心問道。
“這個就得看沈政委你的態度了!”羅大綱笑道。
被羅大綱調侃,沈心也很無奈,不過從好的角度來看,至少羅大綱總算是認同了沈心的政治委員的地位。仔細想了想,沈心說道:“羅大哥,我覺得城內的民團倒是還能信得過。現在民團知道打不過咱們,再抵抗下去,等咱們大部隊趕到,他們一定會失敗。而且這些人家業都在城內,即便是逃出城去,又能去哪里?小民團大多數都是城內百姓們組織的,我也見過不少小民團的人,他們擔心天地會與艇軍攻破梧州城之后燒殺擄掠,這才自發組織民團,或者參加民團。咱們攻破梧州之后,不僅對百姓秋毫無犯,更是恢復秩序,恢復運輸。他們自己也沒有要和咱們死拼到底的打算。所以,我覺得城內的人還算是可信。不過城外的艇軍,我就不知道。羅大哥你對這些人熟悉,得你和我說說他們是否可信才是。”
沈心說的實在,羅大綱也不再調侃,他正色說道:“外面的艇軍兄弟么,手上都不是很干凈。不過我等兵力不足,近期內也沒辦法把他們給剿滅了。既然不能剿滅,那就只能把他們收到我們軍中,嚴加管教。至于那胡有祿和吳鳳么,若是他們從此逃出梧州境內,我們暫時也管不了他們。不過他們若是再敢到梧州這邊來,那不用講,我們必須把他們給鏟除了才行!”
確定了未來的方向,兩人就與城南的光復會會員一起開了個會,商談了一下策略。此時策略也沒太多的選擇,也就是冒一次險,讓其他民團的人要么回家躲起來,要么到城外等待改編。城南抽出一支部隊對圍攻梧州知府衙門的民團實施攻擊,城南部隊與駐守知府衙門的部隊匯合之后,對城內的敵人實施圍剿。
確定了方略之后,除了輪流防守的部隊里面守夜的之外。其他部隊統統和衣而睡。等待著天明。
四大民團頭子們可沒有光復軍這種軍事體制,光復軍有可靠的指揮體系,有久經考驗的參謀體系,能夠根據最新情況調整部屬,制定與修改戰略戰術。民團頭子們沒有這樣的組織,更沒有光復軍這樣可以互相信任,并且勇于承擔起自己職責的戰友。從出發點上,民團頭子最優先考慮的就是自己的利益,既然他們以自己的利益為核心制定作戰計劃,那么從指揮,聯絡等等在內的各種事務,都必須由民團頭子自己負責。
畢竟這個世界是很公平的,沒有共同的利益,就沒有共同的凝聚力,更沒有共同的信賴可言。光復軍可以因為某支部隊有私心,作戰不力而對指揮官解職,處罰,甚至徹底裁掉某支完全不可靠的部隊。可民團的的每一支部隊都是民團頭子自己拿錢喂養的,這些部隊作戰不給力,固然是民團的損失。但是失去了任何部隊,都意味著以前的投資再也回不了本錢,那可是更大的損失。
所以梧州最大的民團頭子李壽昌把手下叫來一通怒罵,可罵完了也就完了。李壽昌對自己的手下也是無能為力的。攆走了這幫手下,李壽昌頹然坐在椅子里面,整個人都陷入了無法形容的恐懼之中。
身為民團出身的李壽昌很理解火炮的作用,艇軍每次圍攻梧州城,動輒都是數萬人馬,卻沒有任何一次能夠成功。當城頭火炮向密密麻麻向城墻靠近的艇軍和光復會人員猛烈開火的時候,這些人立刻就如同海潮般退下去。在李壽昌的戰斗設想的基本條件中,城頭的火炮完全能用,民團、官軍聯起手來,把火炮運下城,向著光復軍把守的陣地猛烈開火。所以他輕松奪下城墻的時候是非常開心的。
現實的殘酷卻給李壽昌上了一課,李壽昌完全沒想到光復軍居然能夠硬起心腸把昂貴的火炮都給廢了,這得是什么樣的家伙才能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想法呢?沒了火炮,李壽昌計劃中最大的支撐點就此廢了。官軍本來就沒多少戰斗力,他們被遣散的時候也沒有攜帶武器,指望這幫人拎著冷兵器和光復軍拼命,那是想都不用想的。至于民團自己的戰斗力,李壽昌更加清楚。他們一直就沒有接受過攻城戰的訓練,只有相當豐富的守城經驗。此時能夠靠得住的只有民團,而且還不是小股部隊。必須是民團自己組成的大部隊,對光復軍的陣地發動猛烈進攻,這才有獲勝的可能。
在繳獲的火炮不能使用之后,現實又給李壽昌上了第二課,光復軍擁有令人驚恐的戰斗力。進攻梧州知府衙門的三四百人頃刻間就死的死,傷的傷。見識到了這地獄般場面的民團部隊,軍心全面動搖。不少人嚇得跑回家,關上門,再也不肯出頭。
不得以,李壽昌敲響了梧州每次防御艇軍時候的大鐘,召喚梧州民眾出來。現實第三次讓李壽昌體會到了殘酷性,梧州民眾在保衛家園的時候的確表現出了杰出的勇氣。每次都紛紛出來響應號召,把敵人擋在梧州城外。歷史上梧州從1851年開始就在經受連續不斷的進攻,直到1857年才被攻破。那時候有五萬人口的梧州城百姓全面抵抗,被殺了將近三萬人。
聽從李壽昌的召喚,為李壽昌等民團頭子賣命,與保衛家園相比,其間的差距大概得有地球到月球那么遙遠。梧州民眾對光復軍自然是心存疑慮,卻遠沒有到要和光復軍同歸于盡的地步。他們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理由要站出來。
結果李壽昌不僅沒能召集到新的部隊,更是連自己的部隊都跑了大半。到了此時,李壽昌只覺得萬念俱灰,他只希望夜色能夠無止盡的維持下去,如果明天的太陽永遠不升起就好了。
就在此時,有人稟報,三位民團頭子一起前來見李壽昌。李壽昌本不想見,但是想想看,大家在一起也算是能有個照應。哪怕是注定失敗,有人陪著總是有點安心。
那三人陰沉著臉進來,一言不發。李壽昌也覺得實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說的,然而那三人卻突然都拿出手銃來,對著李壽昌開火了。
李壽昌是第一次中彈,灼熱的子彈射入身體的時候,李壽昌本以為自己會被疼的大叫,然而真正的感受卻是與想象完全不同。子彈射入的身體之后,仿佛將李壽昌的力氣一起抽空了。他只感到渾身無力,就這么倒在地上。
也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了激烈的喊殺聲,李壽昌轉眼就向明白自己被人給賣了!不過連中三顆子彈,李壽昌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越來越少,隨著視野越來越黑暗,李壽昌什么都不知道了!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