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參謀長韋澤在上課的時候說過,“不同的視角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李吉個頭不高,有165左右,在這個時代算是中等個頭。不過他在韋澤上課的時候面對個頭過175的韋澤,他必須仰視才行。
當李吉進入熱氣球的吊籃中,他終于親自體會到了韋澤所說的話。原本只能平視別人的李吉,在本身就高出地面的吊籃中,就輪到吊籃外的人仰視他。等到熱氣球逐漸升起,李吉完全是俯視腳下的人群。甚至連遠處的高高山頭,在李吉的視線中也是逐漸與李吉平行了。
身為炮兵觀測員,都得學會根據得到的情報去猜測敵人陣地的情況。不過想象永遠都有其極限,再想象也不如爬上炮兵觀察哨的桿子后所看到的更準確,不過桿子的高度總是有其極限所在。站在熱氣球上,李吉第一次感覺到可以無限上升的可能。
地面上的一切都變得小起來,李吉命令吳文廣,“詢問一下地面,我們多高了?”
吳文廣打出去了旗語,很快就得到了地面的回應,他轉頭向李吉說道:“我們已經升到了三丈。”
眺望了一下對面清軍的陣地,即便是站在炮兵觀察桿上,也不過四五米而已。現在李吉所處的高度早已經是觀察桿高度的兩倍,加上李吉自己的身高,那就更加居高臨下。原本只能看清列于清軍陣前的炮兵位置,此時已經把整個清軍的全部陣地收入眼里。掏出地圖來,夾在地圖板上,李吉掏出懷里的“千里眼”。拉開鏡筒,清軍的陣地更加清晰的出現在眼中。
“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李吉在心中默念著這段荀子的《勸學》的內容。
《勸學篇》是韋澤勒令全軍文化課的必讀內容,即便不懂文言文,翻譯成白話文也得學習。李吉能夠在文化考試中脫穎而出,不是因為他的數學等學科有多好,而是韋澤的文化課程不怎么考四書五經,而是考《荀子》與《道德經》的內容。這恰恰是李吉的長項。
李吉是真的很喜歡這荀子的這篇文章,在韋澤的部隊中從軍將近一年,李吉現自己越來越能在實踐中體會到《勸學篇》的好處。就如方才那段恰如其分的描繪出了李吉所處的現在,如果李吉沒有選擇加入韋澤的軍隊,那么他現在就只能滿懷恐懼與怨恨的所在家里。怎么可能如此站在熱氣球上,高高的居于天上。怎么可能在韋澤的軍隊中接受那么多的教育,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李吉選擇了追隨韋澤。李吉覺得荀子說的真好,“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跟著滿清十九年了,李吉連個秀才都沒考上,現在他已經是少尉了。而且李吉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有更廣闊的空間,那些教授四書五經的老學究曾經是李吉羨慕的對象,現在李吉已經覺得他們屁也不算。太平軍中不缺乏懂得四書五經的人,可老學究里頭,一個懂得造熱氣球的都沒有。
“少尉!下面問咱們數據!”吳文廣在李吉背后說道。
“好!”李吉收回了心思。他按照地圖上標出的位置,將那些位置上的清軍炮兵,騎兵,步兵的大概數量告訴了吳文廣。吳文廣則用旗語把這些數據傳遞給地面。再由地面上的參謀人員,根據這些數據大概確定清軍的陣地布置情況。
山風越來越大,拴在吊籃邊上的繩索逐漸繃的筆直,因為受到氣球以及繩索兩方面帶來的拉力,吊籃開始吱吱呀呀的響了起來。
李吉對此根本不在乎,而吳文廣有些怯生生的大聲喊道:“少尉,咱們要不要先讓下面的人把繩子給拉下去?”
空中風大,大家若不是靠喊,未必能讓對方聽清楚,可這一喊,有些情緒就未必能表現出來,李吉只能盡量沒好氣的喊道:“拉下去做什么?我們還得升的更高一些,清妖那邊還是有些地方看不清。”
“但是這竹子看著太細了,受不了力,我看再這么拉只怕就敢斷了。”吳文廣勇敢的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李吉放下千里眼,不耐煩的說道:“吊籃太重的話,也升不到高處啊。酒精噴燈里面帶的酒精有限,不可能一燒就是幾個小時…”
正在說話間,突然刮過一陣猛烈的風,吊籃猛的一震,吊籃里頭的兩個人身子劇烈晃動,差點被甩出吊籃。熱氣球外是繩索變成的繩網,巨大的氣球被風吹動,繩網受力的繩索都蹦的筆直。竹制的吊籃更是大聲的響起來。
這下李吉先覺得事情不對頭了。再也顧不上去反駁吳文廣的話,李吉向下看了幾眼,從十米高的直線距離看下去,李吉忍不住有點微微頭暈。他扭過頭對吳文廣喊道:“快,爬到繩網上去!”
吳文廣滿臉驚恐,手緊緊抓住吊籃。而此時吊籃上出的已經不是咯咯吱吱的聲音,而是竹子斷裂時的噼啪之聲。李吉拽住吳文廣的手,把他的手從吊籃挪到繩網上。能派上天的都是比較機靈的家伙,吳文廣已經明白了李吉的意思。吊籃上的兩個人都開始向繩網上攀爬。
此時,更加猛烈的一陣風吹來,吊籃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在空中被扯碎。在空中飛舞的碎片尚未落到地面前,脫離了繩索的束縛巨大的氣球,順著風向著清軍的陣地方向飄去。而上面的觀察員與信號旗旗手都緊緊的拽著氣囊上蜘蛛網般的繩網,跟著氣球一起向清軍陣地飄去。
江南提督和春大人得知束粵匪陣中出現一個奇怪玩意的時候,正好是熱氣球的氣囊中充的熱氣把氣囊撐圓的時候。和春提督跟著親兵出來觀看的時候,熱氣球慢慢的升了起來。
說真的,和春大人對太平軍陣地上的那個玩意并不害怕。雖然看不太清楚,那東西怎么看都是人造的物品。氣球的氣囊看著臟兮兮的,下面的吊籃也瞅著不精致。至于吊籃上的兩個人影,擺明是站在吊籃上。
雖然不知道束粵匪造出來的這個東西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和春提督完全能夠確定,這不是什么神奇的東西。
只是和春提督位高權重,見多識廣,他能夠做出比較正確的判斷。和春提督手下的清軍可沒有和春提督的素質,他們對能夠飛在天上的家伙完全理解不能。所以清軍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遠遠的看著天上漂浮著的那個東西。
在士氣遭到沉重打擊之前,和春提督當機立斷,他命令手下要為炮兵驅邪的游擊趕緊“做法”。清軍的軍中這種做法的玩意屬于常備物資,和春現在攜帶的火炮口徑都不大,若是數百上千斤的大炮,清軍一般還會給大炮封個什么大將軍的名號,戰前披紅掛彩。有香燭貢品之類的玩意。
此時的清軍本就覺得炮戰失敗是束粵匪弄了什么邪法,見到天空中的熱氣球,他們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軍中沒有帶和尚道士,這卻難不住中國人,按照中國唯物主義的文化傳統,大家自然而然的采用了儒家“天人合一”的理論。將“天人合一”的理論庸俗化解釋,就成了誰的官大,誰更受到上天眷顧,那么這個人的祈禱就更容易被上天聽到,并且給與響應。
和春提督他作為這里地位最高的一個人,當然是最適合負責祈求上天的人。偏偏和春提督并不信這個。某種意義上,和春提督與太平天國上層是一樣的。他深知自己能夠有今天的地位,那是踩在多少人的失敗之上的。而這些人的失敗,并非敗給了虛無縹緲的鬼神,而是敗給了實實在在的活人。親自經歷過血肉橫飛的戰場,和春提督哪里還會真的信鬼神宿命之說。
然而,正因為如此,和春提督非常清楚這種可笑的鬼神之說對于下層的必要性。雖然和春提督沒有學過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但是所謂的“唯心”“唯物”此類名詞,都只是用來解釋人類面對的現實而造出來的詞匯而已。人類都在面對不可抗拒的未知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選擇了比較唯心的模式。因為唯心的模式無外乎“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在現實世界中無法解決的問題,在唯心世界中就能夠讓人覺得這些困難可以輕松解決。即便這種感覺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但是總能充當一下精神上的麻醉劑。
所以對面的太平軍沒有動進攻的跡象,和春提督親自主持了一個簡單的驅邪儀式。
然而這儀式進行到一半,對面那個漂浮在天空中的家伙突然向清軍這邊飄過來。和春提督把整個過程大概看在眼中,他對空中的那個玩意更加不怕了。那個動作固然奇怪,卻擺明了是什么被拽斷的樣子。若是真的是被人驅動的,不可能有這么糟糕的表現。既然有了如此糟糕的表現,那就該說明束粵匪在天上漂浮的玩意要出事了。
而事情果然如同和春提督所料想的展,和春提督的驅邪儀式剛進行完,天上的按個玩意冒出了黑煙,很快就一邊燃燒,一邊墜落下去。
清軍上下雖然不知道生了生么,然而他們立刻興奮的歡呼起來,仿佛打了一個天大的勝仗一般。而參與了和春提督主持的驅邪儀式的清軍軍官士兵們更是無比興奮。不管是不是真的相信從來沒有展現出有修行的和春提督的驅邪儀式起了作用,清軍上下都是士氣大振。副都統忠泰單膝跪地,興奮的對和春說道:“提督,認為在這樣的局面下,束粵匪邪術被破,定然是士氣低落。只要清軍出兵,馬上就是一場大勝。末將愿意帶兵攻打束粵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