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悠悠轉著蘭生的裙邊,悄然往廂屋的方向吹。對于這類“詭秘”的事件,她一向憑“風”決定,于是站了起來,走過去看看。
門前不見落鎖,手一推就開了。屋子真小,一眼看盡。一張床榻一張桌,一面置物架兩只紅木箱,桌上有只小香爐,架上擺幾本書和一些裝點的小飾品,門邊放著挑燈,窗臺積著蠟燭和燈盞,乍望之下,感覺好像值園人住的地方,基本生活配備齊整。
但蘭生對建筑的觀察力幾乎變成一種本能,進屋繞一圈,就眼尖發覺這間屋子并沒有任何人住過的痕跡。桌子等家具雖干凈無灰,但表面如新,沒有明顯刮痕。東宮比六皇子府建成的早,一年多下來,如果有人住,不可能一點人為磨損都不見。如果是雜物房,亂七八糟堆放,缺人打理,反而好理解,可這屋子明明做成起居間,保持得這么整潔,卻不曾當起居間來用,有古怪。
回憶那時假山通道的朝向,她邊走邊跺腳,直至來到榻旁。榻上放著一床薄被,過早鋪了篾席,她的目光慢慢打量床里的每一處,然后定在頂架垂下的一根金黃流蘇繩結上,抬手一拉。咔聲不吵,榻面輕輕彈起一邊,她不必費力就將它掀高了,下面一道土階,通向黑暗。
鏡月殿的假山暗室已非秘密,所以掩護也好,機關也好,都做得相當惰懶,無需尋找的人花太多心思。蘭生只有一個疑問。將鏡月三景完全填移,想要消除此地舊主印記的太子,為何獨獨保留了這里?想到這兒,越發好奇,她點了燈,挑光下去。
土階不高不陡,幾步就踩到了平地。通道不長,微斜,也只用幾步就進入暗室。迎面一股霉味,燈光所照。抹泥簡陋的四壁。潮濕陰冷的地面,令蘭生皺眉。
外間只有一張像桌子一樣的石臺,石臺后的泥壁中嵌鑿出一個書架,還放著筆筒。硯臺。和已經發黃的紙卷。石臺對面陳列的東西卻很陰森。鐵十字架。生銹的鏈銬,燒黑了的炭盆,墻上掛著的形形色色小器械。包括錘子榔頭夾鉗釘串,甚至不少她都說不出名字來,只覺身上發寒。
而更令她產生厭惡的是,這些刑具很袖珍,適合拷問和禁錮體型個頭較小的人。她幾乎不愿去想宮里流傳的說法,那些人會是一些孩子和少年。不看不知道,一看就無可抑制產生悲憫。她并非愛心泛濫的性子,但痛恨傷害孩子的罪惡。那是不敢與同等力量對抗,知道自己對小孩子才有絕對欺凌的優勢,以此來發泄的懦夫行為。
鏡月殿龍袍案和囚室案,發生得快,結束得也快,背后操縱的太子固然沒被抓出來,首當其沖的六皇子也沒遭太大的罪,全讓底下人分領了厄運,但謎底并未揭曉,謎中似乎還有謎。蘭生忽然想起,自己當時的注意力其實都集中在景荻身上,也沒有看過這間陰森的囚室,所以并未受到這時的沖擊。如果當時她就看到了如此污穢險惡,根本不會對泫瑾楓產生多余的感情。她對丈夫的婚前風流史并無興趣深挖,婚后風流,只要不來惹她,也能和平共處。但一個虐殺少年的人,且聽說他當時也不過十來歲,那就不僅僅是花心了,還是殘酷卑劣,無可救藥。無論重新做人多少回,都是無法摘除的劣根性,總有一天還要復發。
蘭生見到的六皇子,一直跟傳聞中的不一樣,單單花心這點,那些所謂被他玩弄的女子,她看過了貞宛和婀姬,其實她們更不是省油的燈。自始自終,她沒有親身經歷過他的真惡劣真殘酷,每遇他一回,莫名心疼的感覺就越深,不知從何而來,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然而,此時此刻,她站在這里,一邊是難以想象痛楚的刑囚,一邊是不見天日的牢籠,因為突如其來似要看清泫瑾楓真面目,意識到自己可能太天真,頓時手腳冰涼。長久以來,憑著直覺對待,相信并不大惡的這個人,會是她太主觀導zhì完全做錯了嗎?
為了能呼吸順暢些,她轉眼不去看刑具,走進隔壁的牢室。牢室裝著鐵柵欄,每根鐵桿間隔約她的拳頭大小,嬰兒都鉆不出來。鐵門半掩,她舉燈踏入,發現角落里有些破木爛布,卻怎么也看不出名堂來。而后,燈里的燭光忽弱,頭上竟有風來。她抬眼一看,抹泥的牢頂有七八個手指粗細的小孔,正想著做什么用,耳中傳來斷斷續續的人聲——
…別慢…快走…主子…急…挨板…
雖聽起來遙遠也不真切,卻明明白白是有人從地面路過。蘭生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多狠,不讓人見到光,受煉獄之苦,舉頭三尺沒有神明,但能聽出鏡月殿中那位主子的美好生活。如此天地之別,再捱那些酷刑,殘忍加倍,死也是解脫了,就怕求死最難。她心頭壓抑得恨不能大喊,自己連片刻都待不下去,那么曾經死在這兒的少年們呢?
蘭生呼吸再次急促起來,好似貧血,眼前犯暈,不由往墻上一歪,又趕緊用手撐住。誰知,居然讓她撐凹進去了一塊。還以為是泥墻年代久遠之故,提燈隨意照了一眼,就要直起身。
正是那一眼,瞥見凹洞底部似乎有東西。蘭生剛開始當成老鼠,嚇得往后跳開,等了半晌不見動靜,便小心翼翼照著亮,看清凹洞其實很淺,里面的東西用灰布條裹著。她取出一方帕子,隔著它將東西拿出來,又解開布條,目光由清亮轉成錯愕。
布條卷裹著的,是一根短笛。笛身剔透碧玉制,扣竹葉金雕環,似乎名貴,卻斷成了兩段。而讓蘭生錯愕的,不是斷笛,而是碧玉管上刻著的兩個字——蘭生。
她的腦海中有這樣的記憶片段:南月蘭生是笛子的舊主,沒有天份,將它轉贈與人。那人叫泫瑾楓。笛子跟五歲的他一起離開國師府,入了皇宮。
可是,笛子怎么斷的?又為何藏在鐵籠墻內?如果籠里真關了小太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其中有人偷了笛子,恨六皇子虐待而敲斷了藏起來。不過,這種可能性讓蘭生覺得對不上。弄斷還包起來?怎么看都象珍藏。
她這邊心神不定,對另一種假設不敢貿然揣測,尚不知兩年前匆忙定論的案子,神秘的囚室之謎,因一時心血來潮發現的新線索,自己離真相又悄然接近了一步。
收好笛子,盡量讓裂墻看起來是自然老損,蘭生才按原路返回。
出來時園中無人,待到青瑯宇時,眾女正在湖上畫舫之中看春景聽好曲,她坐了好一會兒,她們才上岸重坐席位。所以神不知鬼不覺,誰也沒能看出,六皇子妃從正殿走到這里,兩點之間走得不是直線。
如蘭生所料,女子們多的地方各種復雜。以安紋佩的白眼開場,京秋冷相望,云華郡主伯嫚漠視之。有淡和溫吞的,如東平西平兩位王妃的微笑頷首,朵蜜悠然兩位郡主的淺禮福膝。還有不冷不熱,平時沒往來,遠遠見面不招呼的一些貴婦千金。
至于賢妃,還真來喝兒子的喜酒,可嘴上不說一字喜,只道難得熱鬧一番。同時,熱情得招蘭生坐身邊,其實指著她端菜又倒酒,當宮女使喚。
不過蘭生心中有事,就不那么拘小節了,反正賢妃說一,她就做一,乖巧到別人挑不出錯。
如此一來,多數女人對蘭生放松了關注力度。她們的夫君都是達官貴人,知圣意明朝政。六皇子最近討好太子之意明顯,看來是有所覺悟。既然他自己都甘于兄長之下,而皇上并無廢太子的半點心思,也算兄弟和諧,實在無需她們多在意。而最熱的話題,莫過于太子妃的人選。
京秋之母白氏的目光掠過垂眼若思的蘭生,但對賢妃道,“賢妃娘娘,太子妃大選的日子可定了么?”
“皇上南巡之前就將此事交給太后老人家了,本宮不敢催。”賢妃笑若燦花,自從兒子成為太子,雖有些小風波,卻都是有驚無險,心中覺得自己將來皇太后的位置也妥妥的,所以心情份外明朗。
“不待皇上回來親自為太子把關?”女眷的地位就看夫君的地位,白氏是女中欽天監,僅次各位娘娘。
“皇上回朝要六月了,但太極殿出卦占吉,太子在五月訂婚為上佳,本宮只愿皇上能趕得及大婚日就好。”想到奇妃,還有那個貞婕妤,賢妃心中冷笑。她倒要瞧瞧,討好老的有多大用場?
安夫人笑道,“那是一定的。對了,臣婦聽說太后娘娘從武州請了嬌客來,是不是就定下那位了?”其實希望自己女兒能被選上。
賢妃擺手,“本宮也以為是,問了太后。太后卻道不是,說太子妃還是要從在座的各家中選,等過了四月頭里,再和我商量。”
安夫人的笑這才真——
明天要做義工去,很開心。
祝大家也周末愉快充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