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比白羊祭更糟糕,蘭生腹背受敵。背面,有人刻意壓下她的身份不宣揚;正面,打不死的長風蟑螂屢屢找茬。想想看,她一不圖長風霸主位,二無野心擠兌同行,工造那么大一只蛋糕,她只想安靜吃一塊,能養活自己,至于抵死拼命不讓她吃嗎?
賀民說,評圖模的十位官員來自其他官署司府,官銜最大如正二品安丞相,最小只有芝麻九品看文庫的小吏,各部各司抽簽決定。但是!十官中有八位和司正大人吃過飯,已明白表示會投齊天。司正大人是黃閣老的學生,自然也就屬三皇子黨。三皇子雖沒說不要六皇子妃接造,但六皇子妃造六皇子府,好處可就太多了。今后六皇子要造反,那可就是大本營,萬一弄成迷陣暗宮,增加捉反拿人的難度。總之,工程交給齊天,對三皇子大大有利。
“八位吃過飯,哪兩位沒去?”
賀民但覺六皇子妃關心得不是重點,不過有問有答,“安丞相和九品文吏。”
一個官太大,一個官太小,掐頭去尾最高最低,趕情她這是參加奧運。
賀民卻還沒說完,“安丞相是奇妃娘娘的遠房表兄,雖然在太子人選的事上,安家從不傾向于六皇子,加上安丞相之女落選六皇子妃,兩人關系更為疏遠,但司正大人還是有點顧忌。至于那個九品文吏,據說是請了的,不巧正趕上腹瀉,沒去成,倒霉薄福。”
“安丞相和奇妃娘娘是親戚?”這倒是蘭生頭一回聽說。
“和淑妃娘娘家世顯赫略不同,奇妃娘娘未進宮前,是寄住在安丞相家的。安氏是百年老族中地位最高的,但本家只輔佐了元帝就退出朝堂,安丞相的父親出自旁支的旁支,當年憑一封本家的推薦信入仕。立刻平步青云。皇上選妃,奇妃娘娘的畫像送入宮中,憑得是本家嫡大小姐獨生女的身份,風頭立刻蓋過了淑妃黃氏。據說。奇妃娘娘雖然不姓安,但父親早亡,從小就隨母親在本家生活。但開國安氏已淡出世,奇妃娘娘從不說本家事,也不似淑妃賢妃一直為娘家加官進爵向皇上吹風,不曾幫帝都安家拿過好處。所以,皇上才那么喜愛奇妃娘娘。就算太子位,奇妃娘娘也不曾替六殿下說過一句。”賀民說著說著,變成歌頌奇妃了。
蘭生對最后之言不以為然。奇妃不是不爭,而是手法高端。超過淑妃賢妃不止一級。她更在意的是,表面上看來疏遠的表兄妹,是否真疏遠?瑤鎮小霸王是帝都安氏之女的兒子,也是表親。小霸王聽濤觀推她下水,寒索聽濤觀殺人放火。原本一個個獨立的片斷懸疑,竟然都牽涉到了安氏,不是巧合那么簡單吧?
“打道回府,打道回府,打道回府…”小掃撐著下巴坐門檻之上,百無聊賴念。
蘭生抬手砸去一個杯子。
小掃躲也不躲,看著杯子在離他兩丈遠的地方落地開花。撇撇嘴,“這點手勁,省省力吧。你不累,我還怕干活呢。”深深嘆口氣,從背后掏出一把迷你小掃帚,開掃。
他的眼睛里就是容不下一粒塵埃啊!跟著看起來就很干凈的天女多好。跟著這位卻要累死他。有段日子給她守工地,臟亂得讓他汗毛直豎。而最叫他抓狂的是,那種地方根本無從下掃!在那里待上一會兒,就感覺自己全身都長出草來,臟死!
賀民有點傻眼。呆呆看回蘭生。
蘭生笑道,“賀大人不用理他,那小子潔癖,不然也不會背個掃帚到處跑。”要不是今天帶他入宮,她都不知道他還有迷你款掃帚,簡直。
賀民訕笑,清清嗓子再道,“但娘娘并非輸定了,有六殿下在,您大可放心。這不,皇上突然下旨換了評選的地方,恐怕司正大人完全沒料到。換地方,就是有變數。”
但泫瑾楓說自己什么也沒做。蘭生很難判斷賀民這話的真實度,沒準他也是猜測。
一小吏跑進來,跟賀民耳語了幾句,又匆匆跑出去了。
“齊天造的人到了,直接進了司正大人的辦公處,還關起門說話。”賀民搓著手掌,“娘娘,還是下官去打聽一下吧,知己知彼。”
賀民去了很久,再進來時,卻跟在一群人身后,十分不起眼。
走在最前的司正大人對蘭生道,“子妃娘娘,皇上派人來傳咱們了,在這之前呢,先讓你和齊風造,還有工造司負責制模的人,見一見。大家雖各自身負重任,但論工不論私,民造之間也好,官造和民造之間也好,更多要互相合作…”
蘭生聽不進那段官腔,但抽神,看向司正身旁的老者。
一方藍巾包髻,白發蒼蒼,卻一絲不亂。一雙白眉之下炯目銅鈴,五官端正,方臉闊堂。看白發似六七十,看顏面似四五十,就是所謂的老當益壯。不是哈哈豪那種享福的身板,身材鐵鋼結實,手掌蒲扇厚大,膚色古銅鑒光。這位老爺子,要么就是愛好曬紫外線,要么就是整日跑工地現場。她猜后者。
初次印象不錯,就是場合不對,此時敵我。她打量著對方,也感覺自己被打量,但彼此都很大方磊落。
“這位就是齊天造第三把交椅的歐陽吐霧。”司正大人終于開始介紹了。
“吐霧?”小掃張大嘴笑,“我還吞云呢。”
老爺子瞥過小掃,目光銳利,卻砍不掉小掃的囂張,但一本正經,“我兄長確實叫歐陽吞云,齊天造排名老二。”
得!真是吞云吐霧兩兄弟。不過,造主會叫什么?蘭生不敢明笑,只能暗笑。
“六皇子妃就是居安造蘭大姑娘,萬萬讓人想不到。瞞得如此辛苦,難道是怕不能靠實力取勝,別人都讓著娘娘嗎?”硬巴巴的語氣破壞正義國字臉,老爺子不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說話也是一絲不茍。
變成她瞞得辛苦?蘭生無聲笑了笑。
“我們齊天就遵從娘娘這份好意,將您當造主看,而不是六皇子妃。會跟您力爭到底,只要您講公平公道。”和其他人一樣,這位老爺子也覺得女子就當做女子該干的事,管它是娘娘還是公主。
“…”真當她理虧怕了他們嗎?“以為年紀大的人至少見多識廣。不像那些無知的人,卻原來不過如此。”
吐霧老爺子銅鈴眼顫叮當,“你說什么!”
司正大人也不勸,瞧好戲。
蘭生走到這群人面前,一個個睨過去,緩緩吐出一個字——
“跪。”
人人一怔。
“要我叫禮部的人來給你們讀讀禮書嗎?”鳳眸染濃彩,面容那般華麗貴氣。她在六皇子妃袍之下,人人以為她是借它的尊貴,卻不知她才是真貴真尊,“任何官階比不上皇姓嫡貴。本妃乃六皇子正妃,皇上子媳,太后孫媳,現在讓你們——跪!”
人人跪了。
“本妃成親之前是曾隱瞞過國師女兒的身份,成親之后雖未刻意宣揚。但也未刻意隱瞞,想知道的人就會知道。”這樣就跪得心甘情愿了嗎?可笑!“據本妃所知,工造司最遲是在兩個月前知道蘭大姑娘的另一個身份,你們齊天造又是何時知道的呢?”
老爺子立刻抬頭看了一眼司正大人,神情吃驚,脫口而出,“今日。”
司正大人早備好說辭。“我以為你們早知道了。”
“老爺子,為了勝出,光明正大結盟也好,暗中買通了評官也好,耍什么手段,不該由本妃說三道四。不過。公平公道這四個字,您老是沒資格說的。公平公道的,是本妃。六皇子妃建的造行接六皇子府的工造,天經地義,連皇上都想看看我的本事。而本妃的府邸,為何要別人決定怎么造才能住得舒服?本妃要是不公平公道,齊天造,長風造,就算是工造司,也得給居安造讓道。”卻一個個得了便宜還賣乖。
“本妃剛才能任你們在面前站直了,正是因為本妃還想憑一技之長較輸贏,如果實力不如人,輸也服氣。不過,你們可真是豁得出去臉皮,分明作好了局,還反過來指摘本妃的不是。難道本妃是寡婦嗎?難道本妃就找不到人撐腰嗎?豈有此理!”真是怒極!
自白羊祭起,讓人欺了一回回,她告訴自己要靠實力贏得人心,所以一次次親自上陣過關斬將。但現在才發現,這些工造霸王根本不在乎實力。他們就要說了算,她是女子,她不聽話,她就成了必須清除的障礙。
司正大人暗自戰兢,不知六皇子妃根本不好對付。
“既然如此,本妃也不能浪費了自己的特權。”跟這些人沒法論公道,那就拼爹拼娘拼公婆好了,她還樂得輕松,“司正大人,你派人把長風造常豪給本妃找來。本妃要告御狀。長風造主管教不嚴,五日前放任屬下砸了居安造準備的模盤。還要告長風欺行霸市,以行規為借口動用私刑,斂財聚富,比皇上還有錢呢。”
司正大人抬袖抹汗,“子妃娘娘息怒,這…這…今日選圖評模為重,我們還是趕緊去青龍殿吧。”
蘭生也不過說說而已,長風造背后必有官勢,但要真攪起來,肯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