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站在南廣場的高臺上,默默看著被驅趕而來的百姓們,心中亦不禁惻然,他不清楚驅趕百姓去消耗宋軍的兵力的舉動會給他的未來帶來什么。
但耶律洪基知道一點,那就是如果父皇在此,他一定會這么做,自己這么做或許會為天下人詬病為殘暴不仁,但父皇卻絕對不會責怪自己;上京實在太重要了,保的住上京,別說是犧牲幾萬百姓,便是再多些代價,那也是值得的。
耶律洪基并非沒有選擇,他也可以選擇離開上京逃往北方避禍,在數萬遼軍的保護之下,宋軍也不至于貿然的在冰天雪地里死追;但如果那樣做了,他就不是耶律洪基了,他的雄心是成為未來的遼國皇帝,在和皇叔耶律重元的較量中絕對不能退縮,而上京便是一次考驗,是逃離都城,還是拼死守住都城,這兩種結果無論對他個人而言還是對全局戰局而言都顯得異常重要。
一陣寒風撲面,耶律洪基下意識的裹緊了大氅,收回雜亂的思緒,眼前的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粗略估計已經有五六萬人,大多數百姓眼神漠然,閉著嘴巴保持沉默,任由士兵們推搡著將他們排成一個個方隊,所以廣場上雖然混亂,但卻并不嘈雜。
西北角一隊士兵舉著火把押著十幾名頭臉流血的男子走了過來,那十幾名男子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個個面無人色邊被推搡著踉蹌舉步,邊不斷的哀求。
耶律洪基皺眉問身邊的耶律坎榮道:“怎么回事?”
耶律坎榮立刻派人去問情況,原來這十幾名少年害怕去送死,相約躲在廢墟中被官兵搜了出來。
耶律洪基緩步走下高臺,來到那十幾名少年面前,少年們見耶律洪基衣著華貴身邊跟著眾多將領,知道他絕非一般人,都停止了哀求,默默看著耶律洪基。
“你們很害怕是么?”耶律洪基問道。
少年們閉嘴不答,垂首看著地面。
“大皇子問你們話呢,啞巴了么?”親衛高聲喝道。
耶律洪基擺擺手道:“莫要嚇唬他們,他們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頓了頓走上前來,伸手幫面前一名少年將頭臉上的草莖灰塵拂去,嘆息道:“我大遼大好男兒,為何國難當頭選擇的是逃避,而非抗爭;你們這么做,對得住父輩們的教誨,對得住皇上的仁慈么?”
一名少年忽然抬頭叫道:“皇子殿下,我蕭家一門四丁參軍為國效力,我父親和大兄死于賀蘭山之戰,二哥和三哥死于南方與宋作戰戰場,家中只剩下我和老母兩人,我躲藏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我死之后,我的老母親誰來奉養?我豈能棄她于不顧?”
耶律洪基冷眼看著他道:“若大遼滅了京城丟了,你還要家作甚?”
那少年抗辯道:“大遼滅了難道是我們老百姓的責任?大遼為何要去攻夏攻宋?若不去攻擊他國,又豈會惹來他國的報復?又豈會有宋軍兵臨京城?”
耶律洪基怒喝道:“大膽,你的意思是說皇上錯了么?”
那少年梗著脖子道:“我不知道誰的錯,但絕不是我們老百姓的錯,我們只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只想和父母親人團聚度日,那怕是沒有錦衣玉食,哪怕是吃不好穿不暖,起碼能活下去,但就是這么一點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實現…”
周圍呵斥之聲不斷,耶律洪基臉色鐵青,他從沒想到過這些,在他的眼中,百姓是私產,他們就像是自家的牲口一樣可以被驅使被奴役,甚至隨便誅殺,他沒想到牲口也有思想,也會抗爭,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將他們綁上燈柱,亂箭射死,再有胡言亂語蠱惑人心者,膽小逃跑者一概亂箭射死。”
耶律坎榮拱手應諾,立即命士卒將十幾名少年綁上燈柱,少年們哭喊求饒,有的嚇得屎尿盡出,唯有那名少年咬著下唇眼神空洞不語,號令之后,羽箭齊發,十幾名少年各自身中數十箭慘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數萬百姓鴉雀無聲,他們的眼神中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只是一片死灰之色,就像耶律洪基所期望的那樣,他們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凌晨時分,六萬多壯丁打頭,四萬遼軍士兵殿后,擺開陣型開始對漢城發動進攻,連接兩城之間的兩道鐵閘門被絞索卷起,穿越兩城之間的二十余丈寬的巨型廊橋變的暢通,第一批由一千名百姓組成的敢死隊踏上廊橋的末端,他們手中拿著的木棒鐵叉等簡單的武器,就像一群必死的亡魂漠然朝漢城涌來。
由于敵樓上的床弩和城墻上遼軍的火力壓制,宋軍無法對沖過來的遼人進行第一時間的阻擊,他們只能在射程之外設立了簡易的防線,距離城墻超過百步,這樣一來在遼人通過廊橋的整個過程中,將無法在最有利的時機給予最有效的打擊。
但這一切也是無可奈何,蘇錦是絕不肯讓士兵暴露在遼人的火力之下而對遼人的前排壯丁進行打擊的,倒不是蘇錦不忍對百姓下手,而是為了減少自己的傷亡。
遼人的壯丁隊伍其實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真正的對決的勝負絕非多了這幾萬民夫便能改變的,但用來壯壯聲勢或者沖散陣型卻是可以做到的,從心理上會給宋軍帶來一定的威懾力,而且狼多咬死象,即便是五個換一個,這些壯丁也耗掉自己一兩萬的兵力,對后續的真正作戰極為不利,蘇錦要避免的是讓自己的士兵跟這些一文不值的民夫正面交戰。
蘇錦還要防備的是漢城百姓的倒戈,這些人雖然是漢人,但是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遼國人,他們的腦子里可沒有對大宋的感情,蘇錦可不會去幻想這些人的民族覺悟會突然的覺醒,不去大規模的滋擾他們已經是極大的優待了,但在大戰來臨之時,卻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防止后院著火。
一隊又一隊的遼人壯丁軍穿過廊橋進入漢城,在北城的大片空地上集結,準備沖擊宋人臨時用雜物構筑的簡易工事,蘇錦沒想到遼人竟然拉來這么多的壯丁,眼看空地上密密匝匝的人滿為患,很快就要發動第一次猛沖了,在狹窄的地形難免要跟他們正面纏斗,于是立即下令往回撤出五百步,憑借房舍和圍墻守住通往北城的各條路口。
耶律洪基看出來了,宋人不想將精力浪費在壯丁們身上,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利用這一點,于是他立即下達了將皇城中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統統驅趕過去打亂宋人防線的命令,有些喪心病狂了。
天明時分,遼人侵入漢城的人數已經超過十二萬人,除了四萬主力之外,剩余的全部是被迫頂在前面的百姓,遼人真夠禽獸的,白發蒼蒼的老者,垂髫小童,還有很多驚慌失措的女子,這些人一個個滿臉的驚恐,被編隊中的遼軍士兵驅趕著往前逼近,宋軍氣的大罵,面對這么多手無寸鐵的百姓,要下手屠戮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蘇錦急的搓手,不斷的可以總覽全局的高樓上踱步,他不想再次成為手染無辜鮮血的劊子手,但也不想讓遼人得逞,一旦被這些百姓突入防線,破壞性將是巨大的,遼軍士兵躲在后方只要進入射程便可以肆無忌憚的放箭,加上這些百姓的騷擾,幾乎是必敗之局;蘇錦下定了決心,一旦遼人的百姓進入射程,他不得不下令屠殺,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樓梯咚咚作響,馬漢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公子爺,我回來了。”
蘇錦大喜過望,忙迎到樓梯口,叫道:“得手了么?”
馬漢抹了一把胡茬上的冰雪道:“那還不手到擒來?連皇后帶公主加上幾十個大臣一個沒跑,隨行保護的一千多遼軍也被我們全宰了。”
蘇錦一拍巴掌道:“好,干得漂亮,這回我看遼人還怎么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