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鷂子重騎兵頂著箭雨切入遼軍陣中之后,雙方的肉搏戰正式拉開序幕,有鐵鷂子軍破開敵軍的防線并打擊遼人的士氣之后,身后掩殺而至的西夏騎兵膽氣更壯,此消彼長之下,倒是彌補了些許戰力的缺失。
在遼人這一方,一開始被重騎兵破入陣型帶來的恐慌隨著肉搏戰的開始也逐漸的消散,這也不難理解,人對于危險將至的過程的恐懼勝過了危險的本身,可怕的不是一柄利刃刺入自己的身體,而是那利刃破空而來在瞳孔中放大的瞬間,當真正短兵相接的時候,懦夫也會突然的勇敢起來,更何況遼國騎兵本就不是懦夫。
這是一場兇狠的絞殺,夏軍挾沖鋒之威,遼人仗著實力的強勁,斗了個旗鼓相當;北方璀璨的星河之下,方圓五六里的戈壁戰場上,十幾萬素不相識的人絞殺在一起,雖然互不相識,卻絲毫不妨礙他們相互的敵視,毫不留情的將武器砍入對方的身體之中。
“咻咻”之聲再次響起,山谷中再次沖天而起兩枚紅色火焰彈,那是可敦城的夏軍沿著山谷奔襲而至,遼軍進入山谷的輜重部隊早已被李濟遷的大軍逼得往后退出,只不過大量的輜重糧車將退路堵塞的像便秘的大腸,加之谷外又是一片混亂,跟本無法撤出山谷。
無法退出山谷的后軍輜重隊伍遭到了李濟遷無情的屠殺,死傷人數直線上升,不過也并非毫無用處,死去的人馬和糧車輜重也堵塞了李濟遷大軍的往前突進,外邊的戰局正自膠著,若是李濟遷的五萬大軍再后面切入進去,遼兵必將大敗。
張元鐵青著臉站在一輛高大的冠蓋馬車之上,遠遠的看著戰場上的殊死肉搏,卻絲毫無興奮之感,皺眉問身邊一名身材魁梧的黨項將軍道:“細母嵬名將軍,我軍十萬之眾,加上李濟遷五萬大軍協助,敵軍只有五萬,多出對方三倍,為何本相看不出我軍有取勝之勢?”
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政變有功的細母嵬名,野利太后掌權之后,他從小小的侍衛軍的一名侍衛長一下子官跳五級當上了黑山威福軍統領,手握七萬大軍駐守在定州之北的黑山以及烏特拉旗左近;這一回朝廷將會州右廂軍抽調出三萬來與之組成十萬大軍的中軍,命張元為主帥,他為副帥,更是對他莫大的信任。
細母嵬名對張元倒是不敢造次,雖然自己是太后的床上私寵,但細母嵬名知道,在張元和自己之間太后毫無疑問的會支持張元,因為天下昂藏男兒天賦異稟的不勝枚舉,但懂得治國之道的張元卻只有一個,故而張元發問,細母嵬名連忙賠笑回答。
“相國莫要擔心,本人留有后手,只派出六萬騎兵于遼人纏斗,還有四萬生力軍沒上場呢。”
“哦?干什么不一起派上去?”張元有些不解。
“相國有所不知,打仗的時候士氣最為重要,您看,遼人陣型龜縮的極為緊密,接敵之時人數多的優勢并不能體現,如果我們將全部家當一并押上去,并不能起到一舉擊潰敵軍的作用,而消磨的是我們全部的銳氣罷了;隨著戰況的膠著,戰場上士兵的心理也會隨之變化,無論哪一方的士氣再高也受不了另一方沒完沒了的援兵增援,哪怕是占有優勢,也會因敵軍的增援而變得絕望;相反我方士兵處于劣勢,每一次的增援都會鼓舞他們的士氣,此消彼長之下,敵軍豈有斗志?”
張元吃驚的看著細母嵬名道:“咦,細母將軍分析很有道理呢,沒想到細母將軍倒是個名將之才,這么多年倒是埋沒了。”
細母嵬名略有些羞澀,低聲道:“不瞞相國大人說,我的底子您最清楚,這些我都是跟人學的,您還記得那天晚上沒藏老賊攻打皇宮的事么?當晚我和那個蘇大人共守宮墻,蘇大人隨口這么一說,我便記在心里了,那晚沒藏訛龐用的便是這個辦法,他并沒有一窩蜂的命人進攻而是一批批的攻擊,確實很快便讓我們失去抵抗能力;若非國相率軍趕到,當晚太后和皇上必然蒙難。”
張元呵呵笑道:“蘇錦的話你也信?那小子打過屁的仗?渭州之戰是他投機取巧取勝而已,虧你還記著他的話。”
細母嵬名面色燥紅道:“即便他說的不對,我覺得要真正的全力攻擊,也要等李濟遷的大軍突出山谷才是最好的時機,我不能將全部的家當壓上去。”
張元道:“這還像句話,和李統領的大軍南北夾擊倒是一個好想法,記住了,蘇錦的話不能聽,他可是宋人,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人。”
“是是是,卑職記住了。”細母嵬名心中不以為然,嘴上也只能答應。
戰場上的絞殺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整座戰場就像一座絞肉機,好端端的人馬進去,不一會便支離破碎的出來。
遼兵的戰力明顯高出夏兵一籌,單兵對殺死的基本上是夏兵,而夏軍利用鐵鷂子軍重騎的橫沖直撞多少搬回了些許劣勢,鐵鷂子軍幾近無解,除非是十來名士兵同時揪住重騎連人帶馬的掀翻在地讓他們爬不起身來,否則根本無憾他們分毫;但夏軍又豈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除了重騎之間的相互策應之外,夏軍普通騎兵也在一旁協同保護。
雙方的死傷人數已經超過一萬五千人,遼軍死傷逾七千,夏軍死傷逾八千,夏軍占有人數的優勢,但雖有鐵鷂子重騎兵的協助,依舊死傷比遼軍要多,可見遼兵的兇悍之處。
戰事的轉折點出現在兩個時辰后,谷口內的遼軍輜重和后軍騎兵由于人數的巨大劣勢和地形的逼仄終于被李濟遷盡數殲滅,糧車輜重被掀翻在谷邊的山壁下,滿地的尸體也被清理出一條通道,李濟遷率領人馬終于殺出了谷口。
隨著源源不斷井噴而出的可敦城騎兵的加入,遼軍本已繃緊的神經拉的更直,緊接著西北方三聲號炮連響,細母嵬名歪打正著藏下的四萬生力軍也如潮水般的加入戰場;數量的巨大懸殊讓遼人僅存的戰意消失殆盡,繃緊的神經被利刃一削而斷,頓時氣勢全無,再也沒有交戰的欲望。
蕭惠仰天長嘆,知道這一戰已經沒有勝算了,左右將領簇擁而來,裹狹著蕭惠便往東北處突圍,在五千精銳宮帳軍親衛騎兵的拼死沖殺之下,蕭惠等人殺出一條血路倉皇逃去,夜黑風高,夏軍也沒有窮追不舍,而是專心的將包圍圈合攏,將余下負隅頑抗的遼兵盡數斬殺。
雙方二十萬大軍激戰兩個時辰之久,最終以夏軍大勝而告終;經下午和晚上的兩次突襲戰,遼軍前鋒軍六萬僅四千人逃脫,五萬六千遼兵盡數被殲,一百二十余名將領陣亡,繳獲糧食輜重攻城機械武器盔甲無數;五萬多遼兵無一活口,盡數被誅殺在荒野之上;整個戰場方圓三里之地的地面上流血成河,寒風吹過,凍上了一層厚厚的紅色的血冰。
夏人還不甘休,所有陣亡遼兵的雙耳均被割下裝了幾十麻袋,命人連夜往北,丟棄在遼軍后續部隊的必經之道上,上寫侮辱性的詞句,調侃遼興宗耶律宗真說:遼國貴客來我大夏為客,大夏國力衰弱土地貧瘠,無物以待貴客,特備上等豬耳數十袋,請遼國貴客就這這些美味的豬耳朵下酒云云,極盡侮辱之能事。
遼興宗耶律宗真的大帳前擺著數十袋血肉模糊的‘美味豬耳朵’,金帳進出之將無不側目而視,掩鼻皺眉心悸不已。
眾人都是風塵仆仆的從各自的隊伍中趕了過來,原本正在疾行往南,突然間接到軍令要求全體就地扎營戒備,將領回中軍議事,眾人開始還猜不透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見到幾十麻袋凍成果凍一般的人耳之后,大家都隱約猜到了些什么。
金帳中,皇上面色慘白呆呆的坐在大案之后,另有一名渾身血污之人正跪在他面前哀哀哭泣,文臣武將們都看不出那人是誰,待那人抬起頭來撥開散亂披散的長發露出面龐之時,眾人都驚呆了,此人乃是一向以剛毅勇武著稱的韓國王蕭惠,熟悉他的人從沒見過他這般的痛苦啼哭摸樣,平日的蕭惠都是衣著整潔腰桿挺得筆直,說話干脆利落,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傲氣,今日竟然成了這副摸樣。
“蕭卿家,起來吧,朕…朕知道了,左右,帶蕭愛卿去偏帳洗漱沐浴。”耶律宗真的聲音里透著一種深深的失望。
蕭惠抹干眼淚,謝了恩,跟隨內侍出帳而去,耶律宗真看著蕭惠佝僂的背影,長嘆一聲,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