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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一章 亂城(七)

  “蘇大人…”李知和面帶笑容走上前來拱手道:“今日本是為蘇大人接風洗塵,沒想到竟然讓大人不開心了,這話從哪說起?葛將軍花了心思弄了這猴兒腦子來讓蘇大人嘗嘗鮮,蘇大人不愛吃便罷了,卻何必因此怪了葛將軍,怎么說葛將軍也是一片好意嘛。”

  蘇錦冷笑道:“是好意還是歹意我心里明鏡兒似的,倒也不用別人指點。”

  李知和笑道:“既然蘇大人認準了咱們這幫人是歹意,那本官也無言可辯駁,本官只是聽蘇大人的話中有些別的意思,所以不得不出面問蘇大人幾句。”

  蘇錦道:“李監軍相詢,本官自然知無不言。”

  李知和皺了眉頭,他聽得出蘇錦話語雖恭謹,語氣卻是諷刺,強壓心中怒氣笑道:“蘇大人適才說‘千里為官只為財’。這句話從當今狀元郎口中說出來可是大不應該,皇上欽點你為本科狀元,自然是對蘇大人的人品學識和才能頗為贊許,你卻說當官為財,這要是讓皇上聽到了,豈非要大發雷霆之怒么?”

  蘇錦哼了一聲道:“此事大家心照不宣,我不說不代表皇上不知道我的心思,皇上欽點我為狀元,乃是看重我的文章,可沒問我心里怎么想。”

  李知和嘿然笑道:“這么說來,蘇大人倒是心口不一之人了,皇上看走眼了。”

  蘇錦‘切’了一聲道:“李監軍不用拿這樣的話來刺激我,天下官員的屁股若是個個干凈,本朝早就天下太平成千古第一治世了,皇上看走眼的也不是我一個人。”

  李知和微睜雙眼,目中露出精光,看著蘇錦道:“蘇大人,就憑你這句話,我便可聯名在座諸位上奏參劾于你。”

  蘇錦攤手道:“請便,懇請你趕緊上折子參劾我,來到這鳥不拉屎之處做知州本已經悔之晚矣,李監軍參我一本我求之不得。”

  眾人齊齊翻白眼,有點了解面前這個少年知州了,這貨確實有些無賴樣。

  李監軍微笑道:“蘇大人倒是視功名如糞土,你放心,本人定會如你所愿,聯名參上你一本;不過在此之前老夫倒要想問問,既然你為官是為了撈錢,放著南方眾多富庶州縣不去,偏偏來著渭州城中作甚?這里如你所言鳥不拉屎,又有何油水可言?”

  蘇錦搖頭道:“我哪知道這里是這幅德行?皇上要我來我便來了,加上又要開設為西北諸路的糧餉集散的銀莊,所以沒多想便來了。”

  李監軍道:“哦?你去何處為官居然都不事前打探一番么?”

  蘇錦道:“打探個屁?有人告訴我,來邊陲城鎮任職,山高皇帝遠,行事不受拘束,況邊陲士卒人數頗多,糧草餉銀來往數目巨大,或許…或許…他娘的,不說也罷,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來了之后我才知道上當受騙了;現如今我打聽到諸位生財有道,本以為你們定然不會排斥本人,本人胃口也不大,但求分一杯羹而已,可結果你們卻將我當外人看,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李知和微笑道:“你何以得知我等生財有道?我等都是些沒本事的人,但凡有本事又豈會在此地為官?只怕確實要讓你失望了。”

  蘇錦大搖其頭,冷笑道:“你們倒是口風挺緊的,死活不愿意承認,可是你們別忘了,天高皇帝遠這話沒說錯,但瞞得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眾人卻瞞不了身在渭州的普通百姓,跟別想瞞住本官來。在這城中只要不是聾子瞎子,都知道你們的手段;罷了罷了,也不跟你們磨嘴皮子,你不殘奏我,我便自己辭職,這銀莊我也不辦了,產生的后果我也顧不到了。”

  李知和道:“那你總要將皇上帶來的兵餉俸祿先發放了再走吧?”

  蘇錦瞪眼道:“憑什么啊?皇上只說要通過銀莊結算,官都不當了,銀莊都不辦了,我還結算個屁?大不了帶人押回去罷了,以后交由他人結算去。”

  李知和道:“兵餉俸祿你不發,叫咱們涇原路將士吃什么喝什么?”

  蘇錦嘿嘿笑道:“你們可以吃山珍嘗海味呀,葛將軍不是有本事捉猴子么?葛將軍帶隊,每餐抓個幾萬只猴子來,每人喝幾碗熱乎乎的滋陰壯陽的猴兒腦,豈不比淡而無味的糧食吃的舒心?”

  葛懷敏怒罵道“去你娘的,整座山上也沒有幾萬只猴子,你叫老子上哪捉去?”

  蘇錦扭頭罵道:“去你姥姥的,你抓不抓得到關小爺屁事。”

  李知和皺眉喝道:“蘇大人,你這不是成心的要跟咱們過不去么?”

  蘇錦嗤笑道:“是你們先跟我過不去,我是禮尚往來。”

  李知和怒道:“我等怎么跟你過不去了?你這么做豈不是置涇原路幾萬兵馬于動亂之境?已經欠俸祿兵餉一個月了,你既然帶來了,卻又將之扣住不發,將士們還怎么抗擊西賊?”

  蘇錦嘿嘿笑道:“自有繼任者來發放,本官先回去交了差事再說,來回也不過月余光景,你李監軍多解釋解釋,跟大伙兒多說些好話,寬限一個月便是了。”

  李知和氣的臉色發白,咬牙道:“既如此,本官爺只好對大人不敬了,大人扣我涇原路兵餉不發,本官認為你有自行貪沒之心,所以本官將下令拿下你,搜出兵餉俸祿,事后皇上定不會怪罪于我。”

  蘇錦翻著白眼道:“你嚇唬誰?且不說我身邊的禁衛馬軍不是吃素的,就算我被你抓了,你也一分錢撈不到;不妨告訴你,這回我帶了三百萬貫前來,足夠涇原路一年的兵餉和官員的俸祿,只可惜我擔心渭州城里不安全,將之盡數埋在了城外某個地方,一旦我被抓,你們休想得到一文錢;事后我會跟皇上說,你們集體貪墨了那筆巨款,反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時候皇上信誰我也不知道,但我家伯丈人定會幫我說話,你們倒也不見得能脫得了干系。”

  李知和怒極反笑道:“你當皇上會信你攀誣之詞么?你伯丈人幫你說話?你二大爺幫你說話怕是也不管用。”

  蘇錦嘿嘿笑道:“我可沒二大爺,我只有個伯丈人姓晏名殊字同叔,他的話管不管用我可不太知道,我知道他不會坐視他的侄女婿被一幫宵小之輩抓了。”

  座上眾人均大驚失色,李知和將信將疑的道:“你是晏三司的侄女婿?你這小子胡言亂語扯虎皮當大旗,晏三司什么時候冒出來你這個侄女婿了,一派胡言。”

  蘇錦冷笑道:“愛信不信,你當我這個知州是白送的么?大宋數十科進士,哪一個中了之后便外放知府的?你也不過過腦子。”

  李知和兀自不信道:“你休想糊弄本官,本官來此之前也是宮中尚食局司膳司的司膳官,宮中來往的諸位朝中大人倒也捻熟的很,晏三司只有一個侄女兒許配給龐籍龐大人府上為媳,他哪來的其他侄女兒?”

  蘇錦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個宮中的廚子,這官可不小。”

  李知和怒道:“蘇大人再不知自重,休怪本官對你不客氣了。”

  蘇錦笑的打跌,卻拱手道:“得罪得罪,李監軍說的是哪一年的老黃歷了?晏三司確實只有一個侄女兒,也確實曾經跟龐家有了婚約,只不過今年二月間已經由皇上做主解除了那個有名無實的婚約許配給本人了,本人來之前才成的親,我家夫人晏碧云都有了身孕了,你們躲在西北悶聲發大財倒也罷了,還抱著老故事來說話,真是一群消息閉塞的井底之蛙。”

  李知和倒吸一口冷氣,心中信了三分,忙繼續試探蘇錦,想找出其中的破綻來,豈止蘇錦連晏府的位置,里邊的庭院擺設,晏殊的喜好,晏小姐的相貌年紀,方方面面都說的絲毫不錯,這不是晏殊身邊的親近之人,根本就不會知道這些細節;曾作為尚膳司主腦的李知和在京城時也曾跟官員們多有交集,朝中大員普遍喜歡和宮中的內侍們結交,原因不言自明,因此李知和倒也有幸跟晏殊杜衍等人混的很熟,也曾受邀去過晏殊的府上數次,所以蘇錦的話說的對與不對他一聽便知。

  蘇錦連細節都說的一清二楚,廳堂上掛的什么畫兒,院子里的老桂花樹有幾棵都說的明明白白,由不得李知和不信。

  然則事情便麻煩了,李知和倒不是怕蘇錦,他只是擔心晏殊罷了,本來他已經動了殺念,準備先穩住蘇錦,然后找機會弄死這小子,辦法也很容易想,只需趁西賊襲擾之時帶著蘇錦一起去迎敵,然后趁亂借西賊之手弄死他,便一了百了,報上去之后也無人追究,最多是一頓責罰,怪他們保護不力,到時候再編些說辭說蘇錦年少氣盛殺敵心切,大家的勸阻他不聽以至于遺恨戰場云云,總之有千萬個理由讓此事平息下去。

  可是現在看來,這件事是自己想當然了,也幸虧蘇錦露了底子,不然一旦事情做了出來,那晏殊豈會善罷甘休,就算是大家都認為蘇錦是為國壯烈而死,晏殊豈不痛恨西北這幫將領居然讓他的狀元郎侄女婿去送死卻不全力保護。

  數萬涇原路宋軍抵御掃蕩之小股西賊卻要知府大人親自出馬,于己無干之人自然不會多想什么,但與之有切膚之痛的人自然會仔細的思量,晏殊那都是老成狐貍精的人物,有什么天衣無縫的妙計經得起他的推敲?

  然后晏殊豈會輕饒了涇原路的這幫將領,就算沒有證據,但晏殊是三司使,以后或許便是宰相,被他惦記上了,以后還有舒坦日子過么?

  李知和不得不三思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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