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元年十月二十下午,一隊盔甲鮮明的士兵騎著高頭大馬沖出宣德門,直奔左二廂榆林巷而去,隊伍一陣風般的過去之后,百姓們紛紛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有熟悉的人認出隊伍前列并轡而馳的兩人,一個是身材矮小面色白皙的侍衛司馬軍副指揮使龍真,另一位則是皇上身邊的首席內侍黃公公。
士兵們沒用半個時辰便到了榆林巷外,士兵們紛紛下馬,驅散行人和圍觀的百姓,龍真將黃公公扶下馬兒,兩人帶著十幾名士兵闊步往巷內行去。
黃公公單手托著圣旨走進院內,蘇錦和家中諸人早已排排站在院子中迎候,黃公公傲然站定,尖細的嗓音頗為響亮高叫道:“廬州蘇錦接旨…”
蘇錦變戲法一般的從身后拿出一個蒲團放在地上,一撩袍子,跪在蒲團上,身后蘇家諸人紛紛跪伏在后,眾口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黃公公翻翻白眼心道:傳了幾百次旨,還沒見接旨之人弄個蒲團跪下的,哪一個人接旨的時候不是‘噗通’一下,哪怕地上有污泥水坑狗屎荊棘也不皺一下眉頭,這家伙倒好,還弄個蒲團鋪上,真教人無語。
“皇帝詔曰:廬州學子蘇錦,為國分憂,獻籌糧良策,朕甚喜之;經朕考察,可堪大用,特封糧務專使之職,赴各州行籌糧賑濟事宜,望蘇卿戮力辦事,報效國恩。欽此!”
“吾皇萬歲萬萬歲!”蘇錦高聲大呼,伸手接過圣旨來。
黃公公滿臉笑意,拱手道:“恭喜恭喜,蘇專使年紀輕輕便得朝廷重用,可喜可賀呀。”
蘇錦呵呵笑道:“同喜同喜,這是趟苦差啊,皇上這是在趕鴨子上架呢。內侍大人辛苦了,進宅子喝些茶水。”
黃公公笑道:“叨擾叨擾,專使大人,皇上還有一物賜予,接著吧。”
說罷從懷中掏出黃布包裹的一件物事珍而重之的交到蘇錦手上,蘇錦憑手感便知道是趙禎答應的那塊‘見牌如見朕’的金牌了,這玩意可是好東西,關鍵時候能救命的東西,于是也珍而重之的貼身藏好。
黃公公伸手朝龍真一讓道:“專使大人,給你介紹,這位是大內侍衛司馬軍副指揮使龍真大人,你們親近親近吧。”
蘇錦忙拱手道:“龍指揮,久仰久仰。”
龍真啪的一聲單膝跪地行了個禮道:“屬下龍真,奉上命前來聽候專使大人差遣。”
蘇錦忙伸手將龍真扶起來道:“快快起來,龍指揮使身經百戰,皇上派你來助我,本人便如虎添翼,今后你我同心協力共同辦差,什么屬下不屬下的,再也休提;看得起我叫一聲兄弟便是。”
龍真憨憨的笑道:“那怎么敢,專使大人少年得志,屬下跟著大人怕是要多學學青云之道了。”
黃公公在旁哈哈笑道:“專使大人龍指揮直性子人,不太善于言辭,不過在公務上一是一二是二,有他相助,專使大人定會馬到成功。”
蘇錦心道:我就是客氣客氣,你當我還真的跟他有商有量么?不過這龍真看樣子倒像是個憨厚老實的,皇上居然下了狠心將侍衛司的副指揮都派給自己了,這回算是下了血本。
蘇錦這回倒是沒猜錯,關于蘇錦要帶京城禁衛軍的事情,杜衍和呂夷簡大力的反對,此舉根本沒有先例。
宋代的最高軍事機關是樞密院,但實際上樞密院根本就不實際掌管軍隊,軍隊實際上掌管在兩司三衙手中,連兵部也不過是個文書機關而已。
所謂兩司三衙原來是指殿前司、侍衛司;但后來.經過改制,將侍衛司分為侍衛馬軍和侍衛步軍,在和殿前司并稱為三衙;可是即便如此,實際上兩司或者說是三衙只是掌管軍隊,調動軍隊的職權依舊很小,且本來兩司三衙的首腦應該是有人擔任,可是皇帝不放心,硬是讓統領之職空缺,而調任下級指揮使級別的官員來分別指揮。
這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一個團長被調去指揮一個軍,但是這個團長又沒權指揮其他的部隊,而且還配了十幾個團級副手,各管一攤;甚至于副團長管的事團長不能干涉,這也算是宋代的一種奇葩。
前朝真宗朝便曾經出過這樣一件事,真宗大中祥瑞三年,京城汴梁發生大火,火勢太大,救火的人數不夠,情急之下,殿前司指揮使陳其調動侍衛司馬步軍參加滅火,結果火被撲滅了,陳其也倒霉了,被御史臺和兩府參劾差點掉了腦袋,最后被免官去職送回了老家,參加的救火的侍衛司馬步軍大小官員一律免職,有的還被打入大牢之中。
殿前司無權指揮侍衛司,哪怕是救火;這樣的事簡直教人不可思議,但確確實實發生了,太祖爺杯酒釋兵權一來,對于軍隊的掌控和調動已經為歷代皇帝所效仿,根本不管你是出于何種目的,只要跨出黃線一步,必有懲罰。
趙禎苦口婆心的勸說眾人,就差跪下來求肯了,最后才同意撥了侍衛馬軍兩百聽蘇錦調用,而且舉薦了副指揮使龍真前來協助。
即便如此,呂夷簡杜衍等人還對皇上委派這個叫蘇錦的乳臭未干的少年去辦這樣大的事情大放厥詞,用呂夷簡的話來說,皇上這是在玩火,這么大的事居然委派了這么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去辦,完全不合規矩,也必定會出漏子;當得知是晏殊舉薦的之后,他們也豪不客氣的將三司使也被攻擊的體無完膚。
趙禎終于被惹火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趙禎第一次沖呂夷簡發了火,而且措辭嚴厲的告誡他們不準將此事傳播出去,也不準在此事上面糾纏,籌糧之事本就是三司的職權范圍內,兩府無權干涉其中。
呂夷簡和杜衍二人還是第一次見趙禎發火,雖然心中不甘不愿,但顯然此事皇上已經下了決心,木已成舟之際,也只能接受現實,兩人惱火的很,這回不但連晏殊,而且連帶這個和他們素不相識的蘇錦也記下了一筆。
這一切蘇錦都不知道,他接受這差事時還有些不情不愿,殊不知他能當上這個糧務專使,上到皇上,下到晏殊都操碎了心;而且事情一旦辦砸了,不僅是他,連帶晏殊也將會翻不了身。
黃公公宣旨之后,在蘇錦的小院中坐了一會,吃了幾口茶,便告辭離去,蘇錦使著眼色命小柱子將一個小包裹掛上了黃公公的馬鞍,說是有些家鄉的桂花酥給公公帶進宮里嘗嘗味道。
黃公公心知肚明,看那樣子也不是桂花酥的摸樣,怕是些黃白之物;到了宮中黃公公偷偷打開一瞧,頓時喜笑顏開,那是四塊黃橙橙的金錠,這般的大手筆,連見過世面的黃公公也不禁咂舌,回稟的時候在趙禎面前加意夸獎,將蘇錦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絕無,活脫脫就是一朵花兒。
蘇錦喜滋滋的拿著那不在四色之中的藍色官袍正自翻來覆去的看,旁邊坐著的龍真似笑非笑端著茶盅喝了一口問道:“敢問專使大人,咱們先去何處州府?”
蘇錦頭也不抬的道:“去廬州。”
龍真納悶的道:“怎地要去廬州呢?”
蘇錦道:“我老家是廬州的。”
“哦,屬下明白了,衣錦當還鄉,專使大人如今是皇差,自然是要回老家風光一番。”
蘇錦哈哈笑道:“有道理,不過不是我去,而是你去。”
龍真一愣道:“怎么?專使大人不去么?”
蘇錦道:“我自有去處,你且護著一個人去廬州,到了廬州你聽她吩咐便是,兩百士兵你也全帶走,派的上用場。”
龍真搖頭道:“那可不行,屬下肩負保護專使大人之責,可不能擅離大人,再說專使身邊沒有人哪來的排場呢?”
蘇錦笑道:“我一個無品無級的小小專使要什么排場,不過是辦事罷了,哪里需要人來護衛,這件事及其重要,干系道揚州的大事,龍指揮辛苦一趟吧。”
龍真想了想笑道:“既如此,屬下便遵命了,不過是去干什么呢?專使可否先露個底兒?”
蘇錦想了想道:“還是到廬州由專人告訴你吧,你且去收拾收拾準備一下,兄弟們也回家和家人團聚一番,這一去每個兩三個月怕是回不了京城,總不能不給他們辭行的時間;明日辰時在此集合出發,我會和你們同行一段路,過了亳州你們往南我往東先去揚州,再見面便是在揚州府了。”
龍真起身抱拳道:“遵專使之命,不過在動身之前,還請專使去三司戶部領了餉銀,兄弟們出門在外身上可不能沒點零花錢。”
蘇錦道:“餉銀不是該你去領么?”
龍真賠笑道:“聽說專使大人跟三司使大人比較捻熟,這次又是特事特辦,以前的軍餉都是侍衛司統一發放,屬下可怕了那些繁瑣的手續,還是您去領方便些。”
蘇錦哦了一聲,想想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便答應了;龍真告辭出門,帶著眾士兵飛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