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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朝議(中)

  大慶殿內人聲漸靜,眾臣靜立等待仁宗趙禎發話,趙禎面有憂色,神色倦怠,掃目注視殿下老老少少高高矮矮的眾大臣,嘆了口氣道:“眾愛卿,今日這幾件大事讓朕頗為頭痛,件件重要,這第一件大事朕自得報之后實不忍宣于眾卿,壓在案頭十余日,猶豫不決。”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什么事讓皇上如此心憂;呂夷簡晏殊等人當然知道此事,但皇上不說,他們自然不便說出。

  “圣上,還是罪臣代為敘說為好,此事乃臣之過,臣責無旁貸。”身材高大健碩的韓琦從班列中走出來,跪在階下高聲道。

  趙禎看了看他滿臉身的風塵之色,再嘆一口氣道:“也好,韓卿可將此事說與眾卿聽聽,起來說罷。”

  韓琦面色沮喪,謝恩起身,靜默了半晌用低沉的聲音道:“諸位大人,西北戰事遭受重大不利,半月前,我軍與西賊李元昊軍在渭州北好水川遭遇,我軍中西賊奸計中伏,六千余人陣亡,大將任福等將校軍官數百人戰死殉國了。”

  韓琦語聲哽咽,淚如雨下,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慘烈的戰場,戰敗后韓琦親率大軍接應,并立即下令退軍,在半路中,陣亡將士的父兄妻子幾千人,號泣于韓琦馬首前,那情景歷歷在目,慘不堪言。

  眾臣嘩然變色,一直以為西北戰事只是呈膠著狀態,勝一場敗一場呈拉鋸之勢,人人心中都知道,只要膠著起來,西夏李元昊便一定是退兵之局;持久作戰打得是消耗之戰,國力的差距會讓李元昊最終筋疲力盡,雖然大宋亦有自損,但相對于失敗而言,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萬萬沒想到,好水川一戰竟然陣亡六千人,按照戰損比例,傷者起碼兩萬人,西北宋軍總兵力不過十萬人,這么一來實力對比的天平轟然傾向西夏軍一邊,怕是要有大事發生了。

  韓琦用袍袖擦了擦眼淚繼續道:“今年春天,西賊十萬大軍進逼渭州,渭州無險可守,是臣下令退守懷遠城,并任命任福、桑澤兩人率兩萬八千人前去御敵,臨行前臣曾跟任福交代‘繞而攻其腹背,可戰則戰,不可戰則據險設伏劫其歸路,需有度有節,茍違節度,雖有功,亦斬之。’,初始在張家堡小勝,夏軍敗退之后沿途丟棄物資,臣得報之后驚覺是佯敗之計,忙命人飛騎傳令任福莫要追趕,但任福貪功,信使到時,他已經率軍追至渭州好水川,以致有此敗績,臣…”

  “韓副使,你是在推脫罪責么?任福已死,你此刻如此說話,是要將罪責推到任福頭上,這么做有些不太妥當吧。”呂夷簡直接打斷韓琦的敘述,大聲道。

  眾人紛紛附和,紛紛的指責韓琦不地道,拿死人來擋罪。

  “臣只是據實上奏而已,臣自知有罪,但臣之過臣來當,非臣之過自然需要向皇上奏明。”

  “說的倒是堂皇,難道皇上會冤枉你不成?還用得著自己來申訴,老臣沒記錯的話,你本力主攻策,與夏軍決戰,認為拖延時日,財政日絀,難以支撐,康定元年你來京獻策于皇上曾言:元昊雖傾國入寇,眾不過四五萬人,吾逐路重兵自為守,勢分力弱,遇敵輒不支。若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賊驕惰,破之必矣。這可是你的原話?”

  韓琦道:“是我的原話,不過…”

  “既然是你的原話,當日說只有四五萬賊兵,今日好水川一戰怎么又冒出來元昊的十萬大軍出來了,而且你本極力主張進攻,那任福只是尊你之命,怎地此時又說他貪功冒進,前后矛盾之語,甚是不妥吧。”

  韓琦頹然道:“呂相所言是有道理,但下官所言五六萬兵之時乃是去歲,今局勢大變,已經與去歲大有不同,故而…”

  “韓大人,本相本來佩服你的為人,果敢勇決不拖泥帶水,今日你卻叫本相瞧不起了,你這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去歲五六萬,今年就有十萬了,難道元昊會變出來這一倍的兵力不成?抑或是遼國借兵于他?很顯然是你判斷局勢失誤所致,此事你要負全責。”

  韓琦不在言語了,臉色難看之極,此番百口莫變,這些責任只能自己來擔著了。

  仁宗皇帝托著腮坐在寶座上聽兩人辯論,一言不發,這是他的老習慣,也是他的精明之處,他從不參與臣子之爭,也不公開表示偏袒,對于此事而言,他更關心的不是誰有罪誰擔責任的問題,而是接下來該怎么辦?

  但相關人等需要受到責罰,這是肯定的,所以他不出聲,只是靜靜的聽。

  “責任不能由韓副使一人來擔,臣也有責任。”頭發花白黑瘦枯干的范仲淹忽然站了出來,這位范希文大人貌不驚人,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留下歲月風霜侵襲的斧鑿刀刻之痕。

  “范大人,你有何責任,此事與你無干,你本率部駐扎在耀州,此事與你無涉。”韓琦生怕再扯上一個人,邊打眼色便道。

  “韓大人,你我共負西北軍務之責,西北之事當共負其責,焉能說與我無干。”

  韓琦急的差點跳腳罵娘,我都要實話實說盼望皇上能從輕責罰,你倒好,偏偏將漏子往自己身上扒拉。

  范仲淹不以為意,坦然道:“皇上,不但臣有責任,還有人更要負起責任來。”

  趙禎靜靜道:“你是說夏大人么?”

  “正是夏大人,身為經略安撫使,臣與韓副使皆為其副職,此番戰敗,責任當由我三人共同承擔。”

  眾人的眼光轉到站在樞密使杜衍身后的夏竦身上,夏竦五短身材,面目白胖,但看外表決計想不到此人便是西北十萬宋軍統帥,街頭上看到此人會被誤以為是誰家的小富翁,但你若與他對視,會發現此人的眼睛里透著一絲讓你寒到腳底的冰冷。

  此刻夏竦面目鐵青,見眾人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知道這次逃不過了,暗自咒罵一聲出班跪下。

  “陛下,臣以為夏大人對此兵敗并無主要責任,昔日韓范二人受皇命去西北之時,韓琦曾請求皇上授予他和范仲淹全權軍責,當時臣與夏大人曾反對過,但后來為顧全西北局勢,同意軍務上韓范可自行決定,夏大人總攬后勤諸事務,此番是軍務上的問題,自然跟夏大人無涉;范大人言三人共負其責,這是硬拉著夏大人擔責任,臣以為大大的不妥。”

  說話的是樞密使杜衍,樞密院乃是大宋軍事最高機構,樞密使之職換句話說便是三軍總司令,杜衍這話一出口,分量可想而知。

  趙禎皺著眉頭道:“杜愛卿說的有理,這事朕記得清清楚楚,韓琦、范仲淹,你們莫要忘了當日在朕面前所說的話。”

  范仲淹叩首道:“罪臣萬死難辭其咎,但是此事確與夏大人有關,臣豈敢胡亂攀誣他人。”

  “哦?那你說理由給朕聽聽。”趙禎知道,西北最終還是要靠韓琦和范仲淹兩人頂著,只要范仲淹能說出理由來,他不介意拉著夏竦一起治罪,話說回來,人多了自己稍后處罰的便可以輕一些,畢竟三人共擔,罪責便在心理上小了很多。

  “好水川之戰,表面上看是軍事失利,但實際上還有一個原因皇上有所不知;任福所率前鋒兩萬八千人前去懷遠截擊西賊之兵,當時軍務緊急,每人只帶了一天的口糧,后續糧草韓副使曾要求夏大人清點押送前線接濟;但直到大戰結束之后,夏大人的糧草尚未上路,彼時任福軍已經出軍四日;可想而知,任福軍近三萬人餓了三天的肚子在和元昊十萬大軍作戰,焉能不敗?任福冒進有欠斟酌,但這后援之責又是誰之過呢?”

  范仲淹越說越激動,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巴掌扇到跪在身旁的夏竦的頭上。

  “夏竦,可有此事?”趙禎怒了,夏竦一向辦事精明,此番怎么會出這樣的大錯。

  “啟稟皇上,臣罪該萬死,當日韓大人確和臣談及此事,但軍營中存糧告罄,若運往前線,后營數萬大軍以何為食?轉運使龐大人供應大軍的糧食越來越少,臣亦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可奈何之舉啊。”

  眾人聽了夏竦的辯解,全部傻了眼了,得,一條繩子上的蚱蜢,一個個全部扯出來了,一個也跑不了了。

  眾臣的目光又投向了站在晏殊身后的龐籍身上;趙禎頭疼的要死,眼看一個個全部牽扯進來,這龐籍若是說三司供應不力,再扯出晏殊來,那可真有好瞧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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