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舍中便如炸了鍋一般,數百學子被那驚叫聲盡數驚醒。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甚事?”人們紛紛相互詢問,全部出了屋子來到大院空地上,有人手腳麻利,將風燈點燃,隨著一串串風燈升起,院中情形映入眼簾。
一名黑胖的半裸學子穿著開檔小褲臉上黑乎乎的只露兩只眼睛,頭發披散著正在院內狂奔亂呼道:“有鬼呀…吃人啦。”
眾人面面相覷,這人是失心瘋了么?自己打扮的跟鬼一樣,還說別人是鬼,正議論間,早有維持會的人將曹敏請了過來。
曹敏帶著幾名隨從匆匆趕到,幾個人的手中居然握著潑刀,顯然那報信的維持會學子將事態說的很嚴重,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讓曹敏等人來到那黑臉赤膊之人面前。
“鬼呀,吃人的鬼呀…”那人蜷縮在墻根下,將頭臉埋在膝間,身子篩糠般的發抖。
曹敏臉色陰郁,進學第一日便出現這等事,傳出去豈不令人笑話,自己的地盤里還從未發生過這等荒唐之事,看著那人的狼狽樣子,他氣不打一出來,厲聲道:“你是何人?半夜三更不好生安寢,在此處亂嘶亂叫什么?瞧瞧你這般摸樣,可有半分我應天書院學子的樣子,抬起頭來!”
那人抬起頭來,滿臉不知被何物畫的猙獰恐怖,除了眼白和牙齒之外臉上黑乎乎一團,加上嘴唇一張一合,森森白齒在燈光下看著格外滲人,倒將曹敏嚇了一大跳。
曹敏退后一步,用樸刀指著那人的鼻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此裝神論鬼作甚?”
那人撲地跪倒道:“曹講授,學生吳恒心,俺那房中有鬼…還是個吃人的鬼,求講授官大人速去拿它,可嚇死俺了。”
曹敏頭皮發麻,定定神喝道:“休得胡言亂語,我堂堂應天府書院,有儒圣文曲庇佑,何來骯臟之物,我看你是失心瘋了。”
“不是啊,曹講授,真的有鬼啊,學生…學生親眼所見,它拿著孩兒之手在俺面前啃著,滿嘴流血,還要來吭學生的臉,若不是學生逃得快,這張臉怕是被啃掉半邊了…”
吳恒心的話聽得院中眾人毛骨悚然,他嘶啞的語調在院中回蕩開來,院中即便數百人濟濟一堂,忽然間也感覺鬼氣森森起來。
一陣夜風掃過,懸在半空中的風燈忽然‘噗嗤’滅了幾盞,院內光線一黯,頓時人群騷動起來,有人開始上牙砸起下牙來;緊接著,有人挪動腳步,準備往學舍外邊逃走。
曹敏心頭也有些發毛,民間鬼怪之事聽得多了,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要說全然不信,那是自欺欺人;今日這吳恒心說的有鼻子有眼,心里也不由得開始打起小鼓來。
然而,在這么多學子面前豈能被幾句話便嚇得逃走,怕是怕,但無論如何也要硬著頭皮撐下去,幾百人在此,難道還怕個鬼魂不成?
想到這里,曹敏喝道:“大家莫要慌張,此事有蹊蹺,將燈籠點起,大家抄著趁手的家伙,咱們去會會這鬼怪是何方神圣,敢在我書院圣地撒野。”
眾人有些佩服曹敏的膽色,更有人心里罵道:逞什么英雄,鬼怪面前別說咱們這里幾百人,便是上千人又能怎樣?
但罵歸罵,眾人還是按照曹敏的吩咐,點起數十柄燈籠,各自摳磚的摳磚,拿棍棒的拿棍棒,找不到稱手家伙的便胡亂在地上抓把灰塵荒草,也不管這些東西能不能抵御鬼神,但手中不抓著些什么總感覺不踏實。
曹敏對依舊攤在地上的吳恒心喝道:“帶路!”
吳恒心頭搖的像撥浪鼓道:“俺不去,俺可不敢去。”
曹敏一把揪住他的頭發,在他耳邊咬牙道:“這么多人被你折騰的徹夜未眠,你這廝倒往后縮,若真是厲鬼作祟,第一個便要你去死;你若不去,本官便將你綁在這里,然后帶著人離開,教那厲鬼將你吃的腹空腸盡。”
吳恒心一個激靈,眼前之人整起人來可不比鬼怪好不了多少,吳恒心來書院之前,萊州同好便曾告訴他,這書院里誰都可以惹,但是切莫得罪曹講授;你不惹他便罷了,若是惹上了他,基本上只有打道回府一條路,曹講授整人的手段既陰又損,平民士子在他手底下吃虧的著實不少。
一念至此,吳恒心知道避無可避,同時眼前數百人壯膽,膽氣稍壯,爬起身來一步三回頭帶著眾人穿過縱橫的走廊過道,慢慢朝自己居住的南十六房走去。
眾人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后朝前蠕動,真個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幾百人擁擠在過道中,間或有人踩住他人之腳,被踩腳之人也只能張著嘴巴發出無聲的吶喊,繼而怒目而視,卻無人發出一丁點的聲響,紀律忽然如此嚴謹,恐怕這書院開辦數十年來,以此時為甚。
南十六房漸近,借著微弱火光,可見里邊房門虛掩,漆黑一片,仿佛一張噬人大口,正準備吞噬敢于靠近之人。
吳恒心再也不肯往前走,抖抖索索的縮在一名小吏身后探出半個臉,指著那門,嘴唇抖動不已。
曹敏張著口喘了幾口大氣,跟幾名手執樸刀的手下小吏交換了一下眼神,猛然間一咬牙,發一聲喊,當先朝門內撲去,幾名小吏也跟著大喊著沖向屋門,曹敏來到門前,用樸刀護住頭臉,飛起一腳將屋門‘騰’的踢開,身子往后猛地一退,抱刀凝神戒備可能出現的惡鬼。
但見屋門被踹的一開一合吱吱呀呀的響動,扇動涼風陣陣,將眾人手中的燈籠吹得忽明忽暗;眾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有人擺開架勢準備一旦惡鬼現身便立即往后逃竄,但等了半天,動靜全無,細細聽去,但聞微微鼾聲從屋內傳出。
眾人相顧愕然,難道這惡鬼還在屋內睡著了不成?鬼也會打呼嚕,這事可就怪了。
夏四林夾在人群中緊張的要死,她知道,從頭到尾都是蘇錦在搗鬼,但卻沒想到蘇錦居然能把同屋的吳恒心嚇成這樣,還胡言亂語說看見鬼魂在吃小孩的手,也不知這家伙是怎么辦到的。
曹敏不再猶豫,伸手將吳恒心拽過來擋在身前,往前推著走,吳恒心正待掙扎,曹敏飛起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吳恒心一個撲騰,帶著鬼哭狼嚎之聲一頭扎進房內。
曹敏和數名小吏舉著燈籠,橫著刀搶進房內,數盞燈籠映照之下,房中如同白晝,曹敏眼睛迅速的朝房中四下一掃,頓時傻了眼了。
房內凌亂不堪,衣物鞋子枕席遍地都是,仿佛是個剛剛經歷搶掠的現場,但讓人傻眼的是,涼榻上躺著一人,睡得鼾聲大作,雙手抱著竹枕,嘴角還留著幸福的口水,想來是正做著香艷美夢。
曹敏厲聲朝吳恒心喝道:“你所言之惡鬼呢?難道那邊躺著的便是?”
吳恒心迷迷登登的搖著腦袋嘟囔道:“俺不知道,俺半夜一睜眼,便見一厲鬼披頭散發拿著小孩的手在眼前大嚼,那舌頭拖到下巴上,嘴里全是血,還沖著我笑呢。”
曹敏側頭凝思,眼前情形實在過于怪異,躺在榻上之人他認識,正是今日獻三塊烙餅為束修之禮的蘇錦,整個院子鬧翻了天,此人還熟睡不醒,定是他在搗鬼,此刻恐怕亦是在裝睡。
想到此處,曹敏探身上前,用燈籠照著蘇錦的臉,只見蘇錦的嘴角邊確實有著紅紅的血跡摸樣的東西,猛然一驚,用刀尖指著蘇錦大喝道:“那廝到底何人,還在裝睡,還不快給本官滾起來回話。”
蘇錦鼾聲未停,吧嗒了兩下嘴,繼續呼呼大睡。
“本官叫你裝,剁了你一條腿,看你還裝。”曹敏咬牙喝罵,將兵刃一抖,頓時樸刀發出‘嗚嗚’之聲,吐氣開聲照著蘇錦叉開的左腿便劈了下去。
擠進來的夏四林驚呼一聲,要出聲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樸刀嗚嗚帶著風聲直劈而下,眼見蘇錦這條左腿便要跟身子分家了,夏四林雙手捂眼,不忍再看這血腥的一幕,心里悔不自勝,自己可算是把蘇錦給害了,若不是自己跑來讀什么書,又央求他想辦法在外居住,蘇錦怎會落到這般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