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嘆道:“吏治若此,在下都有些無心做官了。”
蘇錦道:“李兄怕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么?”
李重道:“那倒不是,包大人比在下入仕早了許多年,如今還不是兩袖清風嫉惡如仇,只是我成不了包大人,若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人敗壞朝廷基石,欺壓百姓,實在是痛苦之事。”
包拯將送到口邊的一杯酒重重的頓在桌子上,斥道:“這是什么話?難道將有為之身投之山林,眼不見為凈,那些事情便不存在么?這豈不是掩耳盜鈴么?”
李重尷尬道:“包大人之意是…”
“大丈夫立天地之間,縮頭縮腦度過一生有何意義可言,須得為國為民做些事情,方可不枉來世間一遭;這些腐敗無能之官本就是少數,若大家都知難而退,豈不是助長他人氣焰么?”
頓了頓包拯又道:“你等不能只看到這些黑暗的一面,朝堂之上尚有基石棟梁,怎會任由宵小之輩橫行,晏大人、范大人、富大人、韓大人,這些人個個都是頂尖的智慧超絕之士,見識眼光數倍于我包拯,正是有他們在,才能輔助我當今仁天子將大宋江山守的牢牢的;若因噎廢食,內亂必成;有內亂則外敵必辱,到時候江山社稷不保,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蘇錦心道:“包大人是胸懷坦蕩之人,說的這些話聽起來比較像是喊口號,但恐怕是他的真心話。”
“誠然那些都很遙遠,如今天下還算太平,百姓也算安居樂業,蛀蟲哪朝哪代沒有?但需要的便是我輩這等捉蟲之人;官欺民,百姓斷無無還手之力,便如蘇小哥今日,以他萬貫家私,到頭來稍有不慎冤案上身,便是家敗人亡之局,這樣的事只有身為官身方能阻止,你李兆廷若不當官,今日只怕那堂上都沒你位置,談何救人?空言而已。或者哪天禍事便降臨你身,如你所想,個個逃避山野,誰來救你于水火?”
包拯一番響當當的話語震耳發聵,道理很簡單,要治貪官污吏,你必須自己身為官身,官可管,而民只能看;官身不僅是一道護身符,同時也是你的一道利器,包拯雖說的很隱晦,但這樣的道理聽在在座幾人的耳朵里,卻是理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人說的在理,在下一時糊涂,多謝大人指點。”李重羞愧無地,感覺自己的志向跟包拯一比只能是燕雀之于鴻鵠了。
蘇錦聽了包拯一席話,默默無語,一席話便如醍醐灌頂,一下子將蘇錦以前的想法徹底推翻。
蘇錦原本想一心一意的做生意,振興蘇家產業,錢多好辦事,但今天的一切和包拯的一番醉后真言讓蘇錦的想法變得搖擺不定起來。
封建時代,光有錢是沒用的,遠的不說,光是這小小廬州城,上次詩會自己的商人身份都為人所笑話,而身為好友的的李重也曾隱晦的提出要他放棄經商入仕為官,可見對于職業的歧視有多嚴重;自己以前并沒注意,只是一廂情愿的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到了關鍵時候,知府一句話,自己或許就被抄家流放,到那時財富對自己來說不是救命稻草,反倒有可能是脖子上的絞索。
想著這些,蘇錦心頭大震,渾身起了一層汗,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晏碧云的眼光一刻未離開蘇錦,見他面色大變,忙問道:“蘇公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李重也急忙詢問:“是不是那幫奸人給你吃了什么東西?”
蘇錦訝然失笑,這李重倒也可愛,喜歡走極端,此刻便處處以最壞的惡意來揣度朱世庸等人了。
定定神將方才自己心中所想合盤脫出,蘇錦一提入仕,頓時引來晏碧云和李重的大力支持。
“我早就跟你提過,以蘇公子之才,定能高中,能與蘇公子同朝為官,是我的榮幸。”李重毫不掩飾對蘇錦的溢美之詞。
蘇錦笑道:“這可折殺在下了,我只會做幾首歪詞,說到科舉,那可是一竅不通的。”
晏碧云忙道:“可以學啊,以蘇公子文采,稍加名師指點一二,便可穩過科舉之途;前些日子我回汴梁時將蘇公子的幾首詞給伯父看,伯父大加贊賞,還惋惜你為何不參加科舉呢,要我勸勸你呢。”
蘇錦深信兩人之言出自肺腑,但總有些躊躇不決,自己去考科舉,先不說考得上考不上,家里的事情怎么辦?自己布下的局須得明年春天方才能發動,家中各大鋪面瑣事繁雜,廬州商會又咄咄逼人,難保不在想出毒計來對付自己,此刻抽身,只是說說而已。
包拯聽李重和晏碧云對蘇錦如此推崇,倒是頗為意外;雖然包拯也是科舉出身,但他不關心那些街頭巷尾的傳唱之詞,最喜歡的偏偏是卷著褲腿跟百姓們談論收成和雨水;兩人如此推崇蘇錦,倒讓他對蘇錦另眼相看。
“原來蘇小官人如此有文才,居然能讓晏大人對你贊不絕口,若真如此,不入仕為國效力倒真是可惜了;再說適才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入仕有官身,便等若有了一道護身符;只要你遵紀守法清正愛民,便無人動你一根汗毛;只不過光抱著這個目的去入仕,似乎顯得太自私了,入世之后還是要為百姓為朝廷做些實事才是。”
蘇錦笑道:“咱們在這說的熱乎,我哪有入仕的本錢啊,縹緲無著之事還是不想了。”
包拯道:“怎么會?廬州提舉學政司之提學陸大人乃是我恩師,你若真有此意,我便帶你去拜訪他,他考驗合格之后便會賜你秀才身,這樣便有資格入學參加科舉了,你若有詩文底子,此刻入學,尚有數月光景方才秋闈大考,豈不是正好來得及?”
蘇錦慌忙擺手道:“那可不成,我蘇記還有一大攤子事呢,再說這事須得娘親同意方可,此刻無法決定。”
李重急的不行,忙著要插話,卻被晏碧云使了眼色制止了,李重不了解內情,自然不能理解蘇錦為何抱著經商不放,而晏碧云則知道蘇記目前確實不能沒有主事的,蘇錦拍拍屁股走人,蘇記恐怕就要塌下半邊天了。
包拯也不強求,只道:“你且考慮考慮,這幾日本官均在家中會客,月底便要往端州赴任,若是想好了,便來找我吧。”
蘇錦忙道謝答應,又閑談了一會,包拯醉意漸濃,被外邊的老師爺催著要回去歇息。
晏碧云不失時機的要包大人給她們和豐樓題副墨寶,蘇錦暗贊晏碧云商業眼光超前,而且算盤打得精明。
包拯今日心頭高興,酒意上來也不推辭,當下提起筆來將舊作一首龍飛鳳舞的寫出來贈與晏碧云。
詩曰:
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秀干終成棟,精鋼不作鉤。
倉充鼠雀喜,草盡兔狐愁。
先哲有遺訓,毋貽來者羞。
之后擲筆離去,蘇錦、李重、晏碧云等三人送出后院,肅立恭送,直到看不見包拯的車駕,方才轉身回頭。
《書端州郡齋壁》
清心為治本,(清私心是治事的根本)
直道是身謀。(講直道是立身的宗旨)
秀干終成棟,(好木料終成棟梁)
精鋼不作鉤。(好鋼材堅強不屈)
倉充鼠雀喜,(倉多存糧偷吃公糧的鼠雀高興)
草盡兔狐愁。(野無雜草常啃青草的兔狐發愁)
先哲有遺訓,(牢記先賢留下的立身處事的教導)
毋貽來者羞。(決不能讓后人想到我而覺得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