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轉向蘇錦道:“你且說來,看看你說的是否跟我推斷出的道理一樣。”
蘇錦躬身道:“草民遵命。”
言罷直起身道:“適才聽包大人一番推論,草民茅塞頓開,包大人前面提出的兩個疑點雖不能確鑿證明遺書造假,但包大人剛才跟知府大人的一番對答卻教我理會了最重要的一大疑點。”
“直接說便是,誰耐煩聽你羅里吧嗦。”商會群中有人叫道。
蘇錦呵呵一笑道:“這便細說,幾位前輩稍安勿躁;照知府大人所言,秦大郎兩三日前便投水自盡,那遺書是仵作從尸身上發現的,很顯然是秦大郎臨死之際寫就放在身上的,是也不是?”
眾人紛紛點頭道:“定當如此。”
蘇錦看著朱世庸等著他的回答,朱世庸雖隱隱感到不妥,但蘇錦這個推論乃是常理,也不能為了反駁而反駁,當下點頭道:“是又如何?”
蘇錦笑道:“是就對了,沒有人能夠死后再寫遺書對吧?我只想問一下知府大人,這白麻紙是何種質地所制?紙上字跡又是何種墨水所寫?為何在水中浸泡兩三日之后依舊保持不爛,還能清清楚楚的辨識出上面的文字來?這種紙張和墨汁恐怕天下難尋吧。”
蘇錦這一連串的疑問如一把千斤巨手,一下子便將眾人心頭的塊壘一揮而光,白麻紙無論如何質量上乘,總歸是楮樹皮為原料搗碎熬煮而成,質地上乘之處只是白凈光潔柔滑比其他紙張為甚,卻絕無可能在水中浸泡兩三日尚能展開不爛。
蘇錦見眾人有恍然大悟之感,乘熱打鐵道:“請知府大人拿出一張白麻紙,寫上數行字跡,置于盆水之中試試便知,看這紙張撈出之后是否還可以展開閱讀,一切不言而喻。”
朱世庸傻了眼了,沒想到精心安排的布局居然有這么大的漏洞在其中,真是愚蠢之極。
商會諸人也傻眼了,唐紀元為了這次布局,不惜命疤臉黑七將已經掩埋兩日的秦大郎腐敗尸身挖出來,偽造遺書放在尸身上,再乘人不備投入蘆葦叢中,嫁禍蘇錦;本以為巧妙絕倫絕無破綻,卻沒料到在包拯絲絲入扣的分析之下漏洞百出;唐紀元又驚又怕,眼光都不敢朝朱世庸那邊瞄,深怕跟朱世庸陰冷的目光相接。
朱世庸心念電轉,盤算著時下的形勢,口中無意識的做著最后的狡辯:“這…其中的原因,本官也是不得而知,只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秦大郎一念未泯,暗中護佑也未可知。”
人群一聽知府大人此言,頓時嘩然,有的嗤笑,有的搖頭,有的小聲咒罵。就連木乃伊一般的朱衙內也不可置信的看著老爹心道:“老爹啊,你天天罵我蠢材,我算是明白我為什么這么蠢了,因為我攤上了你這么個爹爹啊。”
朱世庸臉上漲紅,色厲內荏的連拍驚堂木喝止住堂下的騷亂,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言辭來辯解。
包拯早已經怒火中燒,到了這時候朱世庸還在抵賴,簡直教人忍無可忍。
只見包拯一腳將地上的竹笠踢出去老遠,砸在一名衙役的腿上,怒喝道:“朱大人,你便是這么審案的么?明明那遺書是他人偽造,你卻置事實于不顧,強詞奪理用虛妄之言來糊弄天下人,敢問你到底是何居心?身為一方父母官,昏聵至此,難道你就真的視朝廷律法、天下輿論、世間人情于不顧么?”
包拯不待朱世庸回答,伸手朝身邊師爺摸樣的老者一招道:“拿上來。”
那老者趕緊朝堂下人群一招手,一名小廝端著一大盆水顛顛的上堂來,將水盆放在地上,又從懷中掏出一卷紙張來交予老者,轉身一言不發躬身退下。
包拯指著朱世庸道:“朱大人,既然你如此堅信虛無縹緲之事,今日那秦大郎頭七未過,鬼魂尚在,若他真要將害他之人繩之于法,現在當在堂中護佑,包某這便將這白麻紙投入盆中,若是一炷香之內尚能撈出辨識,我便信你之言。”
說罷快步上前,從主薄案上抓過筆來‘刷刷刷’在帶來的白麻紙上連寫數張,拿在手中道:“諸位睜大雙眼看清楚了,這是家仆剛剛取來的白麻紙,且看它是否韌如磐絲,或者因知府大人所言有鬼魂庇佑而遇水無恙。”
伸手將幾張紙投入盆中,蘇錦看那幾張紙上都寫著同一句話:“上不負皇恩浩蕩,下不負黎明百姓。”心里佩服之極,相由心生,行動反映心理,包拯隨手一寫,便是這一句話,說明這句話正是他內心堅守的信念和信條,這是位真正的有追求的漢子。
數百雙眼睛盯著那銅盆中的紙張,只見紙張迅速浸潤潮濕,紙上的墨跡剛剛還能分辨出字跡,眨眼間便一絲絲如烏云一般的飄散,消失在清水之中,不一會整盆清水便染成了淡黑色的墨汁水。
朱世庸知道再不能一條路走到黑了,他咬咬牙下了決定,此刻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身為官場老江湖,一旦受到威脅之時他的大腦最為靈光。
當包拯小心翼翼的用竹條試圖將破損不堪的白麻紙挑起來示眾之時,朱世庸已經想好了出路。
“來人,傳仵作上堂。”朱世庸不待包拯說話,來個先下手為強。
皂衣仵作早候在偏房,聞知府大人傳訊,跌跌撞撞的小跑上堂,跪倒在地,叩頭參拜。
“大膽仵作,膽敢欺瞞本官,快從實招來,這遺書從何得來?”朱世庸橫眉怒目,一副嫉惡如仇的摸樣。
“回稟大人,確實是從尸身上得來,小的豈敢胡來。”仵作渾身篩糠一般的抖動,嚇得臉色煞白。
“那為何遺書歷三日水浸而不破?你作何解釋。”朱世庸倒會踢皮球。
“這個…小人如何得知。”仵作滿頭大汗,心中將朱世庸祖宗八代操上了天。
“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肯招了,來人,上夾棍。”朱世庸決定就讓這個仵作作為替死鬼,不僅是遺書之事,這仵作還知道另一個大秘密,可不能讓包拯私下里從他身上探查出來。
仵作面色大變,他沒想到知府大人如此翻臉無情,眼見夾棍上身,衙役們下手絲毫沒有做做樣子,而是下死命的用勁,這才知道,自己被賣了;心一橫,怒罵道:“你這個陰險卑鄙的昏官,老子要將你的所為公之于眾,秦大郎并非…”
朱世庸早就防著他這一手,沒等他說完,就已經遞眼色給衙役班頭,那班頭從腰帶后面抽出竹板用盡全身氣力“啪啪”的抽在仵作嘴巴上,硬生生將仵作的話抽回肚內。
仵作的嘴巴高高腫起,鮮血混著碎裂的牙齒汩汩而出,班頭來回十幾板子抽上去,嘴巴臉頰早已抽的不成人樣,牙齒全部脫落,連舌頭都被碎裂的牙齒劃裂了好幾塊,根本無法說話。
那仵作性子倒也剛烈,兀自嗚嗚叫著,朝著朱世庸噴出口中的血水。
百姓們反應不及,怎么轉眼間知府衙門的仵作變成了此案魁首,這位知府大人審案的思維也太跳躍了吧,前一刻還死命咬著蘇小官人不放,下一刻另一個人便被控為兇遒打得不成人樣,真是應了知府大人的那一句話:“天下之大,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