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恕母親去世了。
宋朝丁憂沒有三年的說法,當然能熬三年那是最好不過,但象陳恕這樣的能臣不可能給他熬三年的,過了一百天后就要下詔復職,又稱為奪情。
然而在這一百天內必須搭小棚子,禁音樂歌舞葷腥,以及一切娛樂活動。在小棚子里過一百天苦行僧般的生活,否則就是不孝。
陳恕小心替國家經營著財政,身體熬得差不多了,再加上這一百天的苦行僧生活,以及母親去世后的悲痛,雖然過了一百天后再次任命為開封府尹,不久便離開人間。
此人與宋九一樣,不喜多說話。因此功勞大家都沒有注意,然而咸平之治,戰爭沒有少打,惠政沒有少施,但國家變好了,百姓變富了,財政增加了。不僅有趙恒咸平之治的功勞,不僅有呂蒙正、呂端、張齊賢、向敏中與李沆這些宰相的功勞,陳恕的小心經營絕對不可忽視。
至于寇準,與寇準無關,他的功勞在后面。
因此宋九堅持趙恒賜其文莫謚號,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學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賜民爵位曰文,德正應和曰莫。
文莫正是陳恕一生的寫照,又讓呂蒙正給其寫神道碑。
一個得力助手失去了,但接下來的事該怎么辦還得怎么辦。
宋九進了皇宮,找到趙恒說道:“陛下,以臣之見,當以李繼隆知勝州。”
趙恒臉色微變。
知勝州說實話委屈了李繼隆。然而現在勝州統轄著大部分南河套地區,也包括扎在哪里十幾萬晝夜訓練的兵士。
宋九委婉地說道:“陛下。不能因一小人而害國家棟梁之材不得用,臣可以擔保之。”
“這個…”
“如今不缺將。以臣之見,國家最少有二十多員良將,王超只能在這二十幾位良將中居于末等,”宋九這話不是貶低王超,他說的數字只有二十幾人,國家從中到高有多少將領了,王超能排進前二十幾位,算是高估的。
“但國家缺的就是統帥,能指揮幾十萬軍隊作戰的統帥。以臣之見,即便前線能戰的楊延昭、魏能等將,恐非也不能,無他故,他們缺少統帥這么多兵馬的經驗。然而誰也不敢給他們試驗,請陛下三思。”
趙恒仍有些猶豫不決。
宋九想罵王繼恩的娘,只好又說道:“如呂蒙正,昔日曾幫助過二皇子,如今還不是對陛下忠心耿耿。再如唐朝的尉遲恭。程知節等人,那一個不是以前唐太宗的敵人。況且李繼隆乎。”
宋九勸說了好久,趙恒這才同意。
當然,這是最后一塊板圖了。
還要感謝一個人。遼國供奉官逃到宋朝來投,見到趙恒時說,遼國所管幽州漢兵。約一萬八千余騎,所署將帥。契丹、九女奚、南北皮室、當真舍利、八部舍利,山后四鎮諸軍約十萬八千馀騎。內五千六百常衛契丹主,馀九萬三千九百五十,即時南侵之兵。
“這樣說來,契丹兵力也不多了。”
“陛下,非也,北國全民皆兵,若有需要,可以立即向奚、霫、渤海、沙陀、吐渾等族調兵,甚至可以向室韋、女真、韃靼與烏古敵烈那邊調動兵力。如耶律斜軫征討高麗時便動援了近四十萬兵馬,號稱七十萬,去攻打高麗的。”
四十萬鐵騎,當時大殿里鴉雀無聲。
遼國每次只有十來萬騎兵南下,但那一次宋朝不是打得很吃力,甚至會失敗。
若是四十萬遼國鐵騎南下,那將是宋朝的惡夢。
迫于這種壓力,趙恒這才同意李繼隆前去勝州,事實知勝州也是假的,主要讓李繼隆了解現在的這些勁旅,未來好方便指揮。
宋九最敬重的人不是陳恕,但陳恕能排到第二位,盡管此人一度是他的下屬,許多理論還是宋九教他的。
最敬重的人非是呂蒙正,呂蒙正名聲大,可有點虛名其外的感覺。實際在宋九心中,呂蒙正地位還不及張齊賢。
但也不是張齊賢,張齊賢太豪放了,宋九學不來。
更非是向敏中,向敏中還不及呂蒙正呢。
至于呂端為首相是什么風采,宋九未看到過,不會做評價。
他最敬重的人可能是許多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圣相李沆。
這是一個妖孽般人物,趙恒去了大名府,李沆留守京城,回來后京城治理得井井有條,趙恒便與他談心,問治理國家先注意什么,李沆說道,不選用淺薄好大喜功的人,這是最應當注意的。
可以對照一下歷史上北宋的后期以及明朝那些事兒…
寇準這時與丁謂關系很好,多次向李沆推薦,李沆不同意,說觀丁謂為人,怎能讓他位于高位呢。
寇準說,象丁謂這種人,你能壓制他一輩子嗎。
李沆道,如果你以后后悔了,就會想到我的話。后來寇準被丁謂陷害,然后想到了,悔啊悔。
李沆每天將四方水旱盜賊奏呈遞給趙恒,王旦以為小事不足煩上聽,李沆道,人主少年,當使知民間疾苦,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聲色犬馬,則是土木甲兵禱祠之作也,吾老了,看不到了,你還小,恐怕會讓你以后煩惱。
后來趙恒到處找神仙,王旦煩惱了。
這不是宋九敬佩的地方,只是有些佩服罷了。
以前趙匡義將他貶下去,宋九略略有些小視此人,這次來到中書,耳聞目睹,親眼看到李沆是如何做事的,不爭不吵不說,只是做。即便宋九,有了金手指。在許多事上拿捏還遠不如此人。
李沆才是咸平之治最大的功臣。但宋九疏忽了一點,那就是這份拿捏得費多少腦細胞。
但前面趙恒為了能封劉娥美人而改了年號。后面李沆就病重了。
趙恒帶著群臣看望李沆。
李沆臥床不起,但看著宋九。
“李公,你有什么話要說?”
“事成之后公若何為?”
“事成之后,必收拾后事,相信那時候國家民生會變得很困難,但一年成否,我都會致仕。公累病了,病成這樣,我沒有公的心胸。還想安享晚年。”
“宋公,非是李某逼你當眾表態,公之操守,李某信之。不過不能由公開一個壞頭,如唐玄宗待薛訥那樣,當然薛訥遠不如公。”
“我知道。”
“以后要辛苦宋公了。”
李沆不行了,宋九就苦逼了。當真指望王欽若與王旦嗎?王欽若有能力,操守太差,王旦太過年輕。現在只能說在慢慢培養著。還有呂蒙正,似乎也在生病著。那么宋九會很苦逼。
“唉,陳恕一去,我朝等于少了一個管仲。君若…那等于少了一蕭何。或房杜。”宋九嘆息道。
當然,他倆這番對話很多人聽不懂。不過沒關系,趙恒聽明白了。
也不能怪李沆。如今宋九威望太高了,許多重臣是他的下屬。或者沾一邊的學生。說完了這件事,李沆安心地閉上眼睛。
趙恒放聲大哭。
景德元年。七月,僅五十七歲的李沆去世。
隨后呂蒙正也因生病,請救致仕。趙恒也怕呂蒙正出意外,于是同意了。趙恒不得己將畢士安提撥上來,這幾年他治河頗有功勞,一不憂民,二沒有發生糾紛,三賬目清楚,經過幾年治理,雖然前年黃河水勢很大,但沒有任何一處缺堤,只是內澇免不了了。但也比黃河決堤強。
但對畢士安本人來說,一是獲得了政績,二也是積累了大量實踐經驗。
有了畢士安還不夠,未來的事很多,宋朝這幾年在軍事上投入了很多錢帛,包括斥候,甚至收買了遼國數位高官,因此得到一些遼國的秘密情報。
消息剛送過來,所以才有了李沆那些話。
實際宋九對李沆敬佩,李沆對宋九也是萬分敬佩,只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宋九是帶著金手指的。
因此有了畢士安還不行,趙恒問誰可與卿同進?畢士安說道,準兼資忠義,能斷大事,臣所不如。
趙恒擔心地說:“朕聞寇準好剛使氣,奈何?”
“準忘身徇國,秉道疾邪,故不為流俗所喜。今北方未服,若準者正宜用也。”
畢士安一句話便將寇準送到了中書。
寇準再度踏入中書。
不過他抬頭看著上面,上面有兩人,畢士安又是第二個呂端,然而還有一個人如同大山一般。
宋九看到寇準來了,笑了笑,然后遞給他一本小冊子。
“平仲你看,這是戶部去年統計上來的戶數。七百八十余萬百姓,太宗晚年天下有多少百姓,僅是六年時光,天下增漲了多少百姓?兩百余萬戶!當然,還有三司的收入,陳恕推薦你去了三司,你比我更清楚。但這些年發生了多少起戰爭?與遼國數次大會戰,西北也略略有戰事,以及巴蜀之亂。又有多少災害,旱災,蝗災,黃河決堤,內澇,瘟疫流行。有這個政績,何其不易。”
“之所以想說這個,有這個成績,不僅因為陛下兢兢業業發起了咸平之治,以及諸位宰執與重臣的努力,還有一種氣氛,如中書,實際各個宰相之間也有著矛盾,比如張齊賢與向敏中一向就不大和睦。可是國家在高速發展中,為什么?因此大家以國事為首任,而將恩怨放在腦后,團結一心地治理著這個國家。”
“昔日趙普相公推薦你,我也看好過你,太宗陛下器重你,為何,敢擔當!敢擔當才能做好事。但不能急躁…不為你的前途,再壞些又如何,還不是能身為一個大州的知州或知府。但延長你的政治生命,乃是為了國家。”
宋九這番話不可謂不語重心長。
然而不久寇準就對宋九不滿了。
向敏中下,西府一直空缺著首相。
樞密副使也被什么同知樞密院事代替,當然,若是東西兩府能合并倒也罷了,但宋九知道不是。
于是提出一個建議,每隔十天,若國家遇到了嚴重困難,那么是三到五天,東西兩府宰執,三司重要的各部司使,兩制草制官員,御史以上的言臣,全部于政事堂集中,由趙恒主持,商議國家軍政財政務。以防各部司分權,彼此不熟悉,貽誤政務。
畢竟政務都是聯系在一起的,如政務難道就不考慮軍務與財務,軍務就不考慮政務與財務?兩制官員草寫詔書,實地與言臣等于是一種監督機構,然而不知道軍政財務,如何監督,難道非是盯著大臣們那點家務事嗎?
這是對制度的完善。
趙恒同意。
然而宋九又推薦了一人回來,趙恒還同意了,那就是重新委任張齊賢與王繼英同為樞密使。
寇準立即提出反對。
但他前面說出來,后面立即感到不對,因此有兩道寒光讓他渾身冷溲溲的,那就是宋九與趙恒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