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大度,我不及呂端呂蒙正遠矣。但我也不喜那種只想做老好人,唯唯諾諾式的大度。”宋九突然沒頭沒腦說出這句話,讓柴禹錫、向敏中與趙镕莫明其妙。
宋九又說道:“不過我更反對那種為了權利,不擇手段的攻擊。兩府這幾年皆有些失控,固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與此兩種不無關系。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三人聽明白了,這是說給柴趙二人聽的。
宋九來到西府,柴趙二人很老實。
可是宋九卻不安心。
有一種笑叫笑里藏刀。
有一種蘑菇叫秋日小圓帽。
有一種蛇叫土地蛇。
西府有許多公務,大多數能公開,可有一些卻不能公開。就象上次的計劃,西府人選換來換去,特別是為了爭權奪利產生的調動,一度讓宋九十分擔心,省怕有的人不知輕重泄露出去,大事休矣。
特別是這個趙镕。
他為了上位那才叫不擇手段。
對自己越恭敬,自己越得小心。現在回來了,立功回來的,又是主動要求去西府。西府不象東府,兵權三分,西府與地方以及三衙,西府決策軍務,但沒掌兵權,三衙有掌兵權,但沒決策權,地方有兵,可兵都是分散著的。權利最大的一次就是宋九下去的那一次,有權調動河東駐兵,同時還能權宜地下令河北與西北駐兵。可這個時間段很短,只有用兵時才行,若是平時就下令。恐怕趙匡義未必開心了。
但就是西府,難道不忌憚嗎?
自己不是無為而治的王顯。那怕呆十幾年也沒關系。
無為不好了,有為也不好。
特別威望越重越是壞事。如曹彬,他怎么下去的,似乎就是眼前這兩人弄下去的。
戒告一下,國家還沒有平安呢。遼國那邊不知道什么情況,巴蜀又不知道亂到什么時候。熬過去了,即便退也可以退了。但就是退,也要學張齊賢。
人家是豪男,自覺,不對了。俺自己退。省得一頭灰。
若是趙匡義知道宋九是這樣的想法,能用玉璽往他頭上砸。
都是聰明人,一聽就懂了。
宋九這才徐徐下值。
回到家中,一家人開心地迎出來。
張齊賢是大宋豪爽男,宋九是大宋好男人。有許多人也因此譏諷宋九,不過大宋憤青男王禹偁對宋九很欽佩,特別是宋九的平易近人,不講架子,可這個憤青命運很悲催…
不過今天潘憐兒的神情有些古怪。
宋九看著妻子。
潘憐兒低聲說道:“官人。京城里傳聞官人殺戳太多,以至家中多是女兒。”
玉蘋年齡大了,大小蘇卻是風華正貌之時,在河東先后給宋九又生了兩個女兒。宋大雙,宋小雙。用人丁單薄,不能攻擊宋家的。并且宋家保持著“晚婚晚育”的好傳統。幾個孩子都平安地長大,在這時代幾乎就是奇跡。而且宋寶在西北又給宋九帶來一個孫子與一個孫女。
但還是讓人找到了借口。就象韓愈所寫的《幽蘭操》:蘭之猗猗,揚揚其香。眾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蘭何傷?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夢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周文王是好人,所以子孫繁榮昌盛,據傳有一百個兒子…
宋九家子女多,可多的是女兒,而且是超級“陪錢貨”,于是給了一些人攻訐的理由。
“木秀于林,風必催之,除非我急流勇流,那么馬上輿論就會交口稱贊了,但可能嗎?”
玉蘋在邊上笑。
就是宋九想退,皇帝會同意嗎?況且宋九又不是六十七十高齡,憑什么退啊?
“我擔心玉兒。”
讓宋玉下南洋去磨礪,潘憐兒又贊成又害怕。看到宋寶成長起來,潘憐兒頗是心動,并且宋寶在下面做得很好,趙匡義下詔調到秦州時,百姓寫萬名書請轉運使留請,又呆了一年多后,趙匡義又下詔調到邠州,但這一回是知州了。百姓再次留請,但這一回宋九沒有同意了,寫信給兒子,馬上走!
父子二人威震西北,是美名,但弄不好也是禍事。
宋寶這才悄悄離開靈州,去了邠州。
可能宋寶永遠達不到宋九的高度,但他某些作風頗有宋九風采,小心謹慎,勤奮努力,這一輩子在仕途上也不會太差了,最少比幾個舅兄要強。
如果沒有在海外磨礪呢?
然而海上風險太大,就是到了南方也未必適應那種天氣,所以潘憐兒一直焦心掛肚。
特別是這個謠傳出現后,若是宋玉在回來的路上出事,那更坐實了這種謠傳。況且與高家也約定好了,等到宋玉回來,魚娘出嫁。
“海上雖有風險,但這些年來出過多少事故?想一想替朝廷押運稅糧的荊湖廂兵吧。若是你擔心,莫要忘記,我家與你娘家在海外有二十多艘船,那些人也是人,那么會給坐實了別人的口證。”
潘憐兒不語。
丈夫意思她懂的,想要士兵不怕死,做為主帥第一個就不能怕死。因此每次作戰時,丈夫那怕不指揮,也站在前線。
想要下屬清廉,自己同樣要帶頭清廉。
如果影響深遠,象李廣帶的兵雖悍戰可目無紀律,程不識的軍隊就軍紀森嚴了。
不過…
“都回來了,再說這些何用,當初還不是你同意的。不做事便罷,一做事就會有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不要活在別人的世界里。”
比如宋家門丁單薄,于是潘憐兒當初很急。有了兩個兒子,還要納妾。相信納妾納得多。潘憐兒多少也不高興。然而怕人說閑話兒。玉蘋也是如此,所以當初南下時。才被幾個太祖父欺負。明明不高興了,幾個異母兄弟擄到宋朝,依然央請自己花了一些錢,在開封郊外買了一些地,置辦了一些房舍,用以安頓他們。
也不能不尊重別人的意見,可尊重不是完全聽從,那是沒長腦子的表現。
但宋九也在納悶兒,這個謠傳是誰發起的?
大蘇端上菜。
宋家養了不少人。但關系有點復雜,很難說他們是家丁,還是侍衛,可能僮客奴仆,或者客氣地說法,傔客。男子多是保護宋家,或者隨宋九南下北上,女子宋九讓她們出去做工,替兒女們攢一些錢。包括郭二他們死了。這些婦孺宋家繼續收留著。
實際多半是以前雇傭的老人,然而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宋九基本用的就是這些人。后來沒有雇傭新人了。有時候他們也主動做一些家務,如打掃衛生的什么,或者做一些粗活。家中帶孩子。做飯菜,洗衣服。就是李婆婆,以及后來雇傭的兩個婦人。玉蘋與大小蘇回來了。李婆婆也老了。大小蘇便主動頂替李婆婆做一些家務活。
飯菜很可口。
四月天氣始熱,晚風吹來習習的月季花香。
宋九呷著甜酒,邊逗弄著幾個小女兒,忽然一個黃門到了宋家,讓宋九進宮議事。
石普等人風塵樸樸從遼東回來了。
“臣有付陛下重托。”石普道。
這次與前幾次不同,雖然也敗了,也必然敗,就算石普有完顏阿骨打的能力,他不是女真人,沒號召力。主要是烏玄明能力問題。沒有一個好的領導人,又是最強契丹,女真必然會敗。但以前無論怎么敗,總保住了一些家底子,隨后又東山再起。但這次不同,全部打殘了。讓遼國殺的殺,降的降,逃的逃,再也沒有崛起的機會。
女真對遼國牽制作用有多重要,石普是知道的,況且為了這個女真,朝廷前后投入多少錢下去!
“石將軍,你將詳細情況說一說。”
“可恨烏玄明!”石普咬牙切齒地說。若非可能還會用到這個人,石普在船上就想將烏玄明推下大海去。
石普將真相徐徐說出。
究竟朝廷要做什么,石普原先還真不知道,但下令讓他蠱惑烏玄明出重兵于遼南。
開始是好的,那怕就是耶律休哥來了,石普同樣將他擊敗。
但后來情況就不同了,聽到蕭燕燕舉全國大軍來伐,石普知道女真人肯定不支,于是相勸烏玄明,勿要再攻打東京城,急速向北退,那么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能迅速撤回大本營,到了大本營后,非是遠征,那么就可以調集更多的戰士。可能若是聽石普的,不僅能給遼軍重創,逼迫遼軍撤回,最少也讓遼軍吃大虧,不會滅掉所謂的渤海國。
然而烏玄明不聽,認為以前能拿下東京城,現在連東京城都沒有拿下,如何撤。況且此次南下,多次大捷,未必會敗。實際他心中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恢復渤海國的盛世。
某些時候他連宋朝都漸漸不放在眼中,況且是石普。
然后在東京城下慘遭失敗,逼迫烏玄明只好撤軍,但那時太遲了,讓遼軍堵在銀州,前后夾擊,雖然女真人的兇悍,殺傷了許多遼兵,可最后卻失敗了。烏玄明帶著慘兵敗將逃回黃龍府,再次遭到兩軍夾擊。于是再敗。可那時逃回兀惹城,非是原先撤回兀惹城。遼國十幾萬大軍隨后撲來。
烏玄明敗得那么慘,又是一個部落聯盟制度,一些部族紛紛倒戈,雖然有的部族英勇反抗,數役下來,一度殺傷遼軍幾乎能接近十萬人。不過內憂外患之下,節節敗退。并且遼國這次下了狠心,對一些反抗的部族進行了屠族制度。烏玄明只好倉皇地隨石普逃到宋朝。
趙匡義大怒:“召烏玄明覲見!”
想責問烏玄明憑什么不聽宋朝的話。
宋九拉住趙匡義的手說道:“陛下,石將軍愧疚,非戰之罪。即便是用了一些錢,然而值不值?”
不是值不值,太值了,就憑借這次風計劃順利完成,僅是遼東就殺傷了近十萬遼軍,就遠遠超過這個投入了。想一想宋朝那一次戰役所花的錢帛,就是大捷的唐河之戰與徐河之戰,賞賜撫恤的錢帛也足以支付起這些年對遼東的支持。
宋九又說道:“他們終是野蠻女真人,哪里有這個遠見呢。”
他本來想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那置折家與王家于何地。還是要怎么看。
古今往來,中國一直在養白眼狼,多得數得不勝數。
甚至美帝也養了一些白眼狼。
因此又說道:“外族無論忠叛,沒必要太介意,總之,朝廷以后一定要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一切為了壯內,若無壯內的需要,沒必須為了所謂的萬邦來儀,而耗內壯外,那么早晚會成國家的危害。”
裸的務實思想,功利主義!
“再說,萬一他還有用場呢。武力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相信怨恨遼國的女真部族還有不少,烏玄明父子以后依然會有作用。”
趙匡義這才冷靜下來。
其實說白了,就是相互利用關系,難道宋朝當真不顧自己的國家,硬扶持烏玄明成功建起新渤海國嗎?
石普道:“宋九說得對,侯中勛他們做得很不錯,雖然極個別人開始傲慢,但在這些學子與小吏帶領下,遼東欣欣向榮,他們也深受各部族百姓的愛戴。可惜了,那么好的地區讓遼國得到了。”
侯中勛他們做得不錯,朝廷也沒有虧待,國家缺的就是能與少數民族打交道的官員,這幾個學子與小吏回來后,立即授予各個官職,有知縣,也有各州的幕職官,雖多是邊區州縣,但陸續得到任命,成為國家的正式官員。而且只要不犯嚴重錯誤,這個履歷很輝煌的,以后上位會更快。
不過宋九倒是不在意這個。
書院子弟出現不少優秀的官吏,不說他在,就擋住了這些學子的前程,若沒他在前面做盾牌,幾個官員渠道的群體中他們是最弱勢的。這些年的沉淀會起來很好的積累作用。一旦宋九退下去,那時候這些學子官吏就會強勢的崛起。除非后面那個皇帝象趙佶一樣的昏庸。但相信這不大可能。
他又說道:“無妨,與你想法不同,我反而渴望遼國人這樣做,也許糧食多了,以后能豐衣足食了,說不定會使百姓數量急劇增加。但是論富庶,他們如何能及我朝中原?論勤奮,能及漢人勤奮?相反的,從馬背走下來,只能與我朝比拼經濟人口與內治,那個遼國還讓人害怕嗎?”
趙匡義額首。
宋九擔心不無道理。
但眼下國家還有許多問題,在這些問題面前,趙匡義想到是宋九的好處,而非宋九的“壞處”。不過宋九的易于滿足也是一個因素。真要宋九做宋朝的諸葛亮,等著瞧吧。
并且莫要小視了宋九,宋九對趙匡義也產生了一些影響,比如對官員優劣更重視,對百姓更關愛,至于開拓進取,史上趙匡義這一條始終沒有做得差,就是方法不對。看上去的保守,那是困于西北,北伐打一次敗一次,但始終沒有懦弱過。
趙匡義道:“石普,此行辛苦了。”
“為了陛下,臣愿肝腦涂地。”
趙匡義這才看著宋九,也是他將宋九喊來的真相,道:“遼國虛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