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面的周仁浚長聲嘆氣。
“周司戶,你怎么啦?”宋九問道。他是潘美的部下文官,平嶺南也有一些功勞,實際若非劉鋹燒掉宮殿與府庫,個個都有功勞,從征到治,那一個人不是當成兩個人在用的?
潘美說道:“陛下下詔以周仁浚為太子中允知瓊州,以儋崖振萬安四州軍屬矣。”
這是正四品的官,海南島最大的大佬,恐怕也是有史以上,中原中央政權第一次公開而非以貶謫授命的朝廷官員入駐海南島。然而周仁浚一上海南島,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情況下,多半是老死在海南島了。
若他是周渭還好一點,嶺南人氏,周仁浚卻是河南汝陽人氏。宋九道:“周知州,我陪你一道去瓊州島看一看。”
周仁浚還是不做聲。
宋九又說道:“周知州,若你將瓊州島變成花園,變成錢山銀海,試問朝廷能不能你一輩子呆在瓊州島?”
有兩種結果,一種變得更壞,周仁浚必被調走,但結果會很慘的。另一種就是變得更好更好,朝廷看到有錢有糧有兵,再加上周仁浚得民心,隔著一道海峽,必會不放心,又能將周仁浚調回。
周仁浚眼中一亮,說道:“我需要人手。”
“你說吧,需要那些人手。”潘美道。他得力的手下文官,去了海南島潘美也痛惜。
周仁浚連續說出駱崇璨四個南漢官員的名字,皆是第一流的南漢良吏,駱崇璨還是宋九手下的知縣,也是宋九的得力助手,精通水利。慈善愛民,宋九愕然道:“周知州,你真會挑人哪。”
周仁浚道:“我還要求一些錢帛,再調二十名學子與幾十名老農過去,這是借用。宋九,瓊州幾十萬頃方圓,由你折騰。”
潘美道:“我準了,不過你選用四名偽漢官為瓊州四知州,必須奏報朝廷準許。”
“問題不大,陛下曾對宰相說遐荒煙瘴。不必別命正官,且令仁浚擇偽官,因其俗治之。”
“好,那你準備要多少錢帛?”
“最少二十萬緡錢帛…”周仁浚道,南方諸多良吏現在全部視錢如蜜,可這個錢與多數官員的錢不同。沒有錢帛就不能開發,當成開發用的,非是往自己腰包里裝,又道:“但我只要部分錢帛,其他的化成農具,以及一些火藥。”
“你胃口真大。”宋九苦笑道。
“誰讓瓊州島乃是落后野蠻之所,我上去最少要修幾條簡單的道路。還以招募一些土兵,不然我政令怎能得通?還有一些水利,將幾個港口修繕一下,那一樣不得花錢?”
“小九,你再擠一擠吧,仁浚說得對。”潘美又說道:“小九,莫夫人給憐兒送來一張織錦。”
說完,敬重的拿出一塊廣錦遞給宋九。
開始讓這個莫筌弄得哭笑不得,最后才聽到她一些事,她與周渭分散后。還帶著兩個孩子,母親勸她改嫁,莫氏說我相信官人一定能出人投地回來迎我。然后在南方苦等,一直等了二十六年,期間還將兩個兒子熬出成家立業。周渭終于回來了。宋九半是敬重,半是感慨,讓一群文人們將這個故事編成戲文在劇院傳唱。趙匡不知從哪兒聽說了,賜其二子官。
宋九想了想說道:“真不行,再擠擠吧。”
然后說正事:“兩位將軍,不如我們兵發交趾。”
“不妥,交趾太遠,百姓野悍而混亂,得而也不能治也。”潘美立即拒絕。
“是不妥,雖去年陛下因為交趾稱尊號大怒,派中使前去斥責,今年丁家立派使修好納貢,不合討伐之道。”
未伐南漢之前,宋朝也注意到這個小國家的存在,派使自海上去交趾,封丁部領為交趾郡王,用以分化南漢與交趾的關系,暗中扶持交趾壯大。宋九并不清楚。真的壯大了,丁部領統一十二使君后,即皇帝位,尊稱大勝明皇帝。在華閭城建都,鑿池、起宮殿、制定朝儀、置百官、采用年號、定文武僧道階品、行十道軍制等等。
潘美平定南漢后,湘兵一起送回去,無力再征南方,將此事稟報給趙匡,趙匡派中使下了一道責書:中夏之于蠻貊,猶人之有四肢也,茍心腹未安,四體庸能治乎?蕞爾交州,遠在天末,唐季多難,未遑區處。今圣朝蓋覆萬國,太平之業,亦既成矣,俟爾至止,康乎帝躬。爾毋向隅,為我小患,俾我為絕蹯斷節之計,用屠爾國,悔其焉追。
丁氏嚇得魂不附體,年末得到國書,立即派使去宋都,途經嶺南時還刻意向潘美謝罪。
“尹將軍,他們有沒有去掉皇帝稱號?”
“不妥,你若想伐,請將邕西能順利治理,我就準許你這個建議。”潘美道。
“是伐,非是占,雖派使謝罪,可其人并沒有真正誠服,南人多建海船,不久將一一下水,若是派輕騎佯攻邊境,伺機自海上進入內河,夏秋正是其內河河水最高的時候。”
“白藤江之戰?”
“尹將軍,戰例不可復制,正好周知州去瓊州,崖州就有天然港口,在廣州以打擊海盜為名操練水軍,再以打擊海盜名義出海,船至崖州,先行派小船載勇士以經商為名,停泊于各個河口,一旦敵人察覺,于河口伏設尖木樁,船上勇士殺出,水軍進駐。名義就是讓丁部領去皇帝號,作懲戒后利用水路的優勢,將其錢帛載上大小船只,不僅我朝有船,交趾也有許多漁船與商船,一想集中,返回廣州。”
南漢征交趾失敗,有多種原因,而且迫于國內形勢,導致后來無法再征。此一時彼一時,此時嶺南是潘美是尹崇珂。無論那一人指揮能力皆遠遠勝過劉弘操十倍。甚至論真實指揮能力,就是狄青過來了,也未必及潘美。
想到這里,宋九忽然明白了為何后來文人丑化潘美與狄青,因為二人文武兼治。是武將,可治理上不亞于文官,他們證明了武將可以成為忠臣良吏,這可不行的,必須抹黑…
想想這些士大夫的樣子,宋九無語。
二人聽出來了。宋九意思是做強盜的活計,十分心動。
事實他們也沒有將交趾放在眼中,只不過無兵無錢,占下來又不大容易治,所以二人對交趾一直不感興趣。最悲催的宋朝伐國之戰幾位主將皆沒有撈到好下場,也打消了武將們開疆拓土的信心。
然而搶一回就走。又給了警戒,還是能做得的。
剩下的無關宋九的事,潘尹二人開始商議,宋九想插嘴也插不上去。
周仁浚也沒有反對,無論是武將或文臣,此時宋朝南下的數名大將臣子,皆是好戰分子。所以二萬多蠻兵居然攻不下一個邕州城。范昱也是好戰分子!
這也要精心準備的。
水軍要操練,情報工作要準備好。當然,條件不準許,還是不能出兵。
宋九與周仁浚一道去了海南島,對于周仁浚一行,宋九看得更重,南方讓人害怕了,更不要說海外的島嶼。若是周仁浚做得好,那可能是一個重大政策變動的前兆…
兵行詭道,廣南在暗中準備。但外表看不出任何跡象。
黃河再度出事,還是澶州。原因很簡單,宋九那個模型就能看出來,澶州地形低,而黃河兩端地形都比較高。往東是在諸山區里穿行的,因此多從這里決堤。也就是黃河自己兒要找更好的出海口,它只能從澶州找,一路向大名府滄州而行,都是地勢比較低的地方。
并且這一年雨汛來得早,五月就到來了,大雨下個不停。趙匡苦逼的派曹翰發五萬民夫前去塞堤。宋九說了原理,但趙匡疑神疑鬼,問諸宰相道:“霖雨不止,朕日夜焦勞,不知所措,難道是時政有所失?”
趙普只好說道:“陛下臨御以來,憂勤庶務,有弊必去,聞善必行,至于苦雨為災,是臣等失職。”
趙匡沉默一會,說道:“朕思之,恐是后宮幽閉者眾,昨天命令查后宮,太監宮女共三百八十余人,于是告諭他們愿意回家的,說出理由與情言,得到一百五十幾人,朕厚賜遣其回家。”
趙普等臣稱善。
也就是這一擇后宮僅有二百三十幾名太監與宮女。
宋朝皇宮不大,可終是皇宮,這么大的地方要有太監傳旨,要打掃衛生,要洗衣做飯,要準備宮宴,雖然說宮女與太監不人道,但這個數量少得不能再少。
算是仁政,作為大一統王朝后宮就這些個太監宮女,可以說是破了記錄。但前面遣送,后面黃河又決于大名府,河南河北諸州皆大水,沒有遭受河決之苦,然而全部出現嚴重內澇。
趙匡又胡思亂想,難道朕做得不好嗎,于是下詔禁廣南百姓采海珠,不管是民用或官用,都不準采,會死很多人的。
然后前面詔書一下,黃河又決于陽武縣,上汴水決于鄭州,下汴水決于宋州。
趙匡義悄聲道:“皇兄,去看看那個模型吧。”
不能往老天上想,不能越施仁政,老天越生氣,沒這個道理兒。
二人帶到中書,趙普也為黃河頭痛,他是宰相,一有災任務更重,為這個黃河召宋九來商議過四次。宋九未說什么,但讓小吏陸續又送了幾個模型過來,第一個模型是黃河自澶州改道進入滄州,第二個模型是河北地勢抬高后,由黃入濟,第三個模型是將濟水與大野澤糟蹋的差不多了,由開封東部進入淮河。
模型放在中書問題不大,可真的出現了,那怕出現一次,都會是天大的災場。
趙匡看著這個模型問:“則平,至今無良策?”
“老臣想不出來,若分流卸洪,河水緩慢,泥沙沉淀更厲害,危害比現在更烈。或者減緩泥沙,陛下,讓能陜西百姓不耕不種嗎?”
趙匡也揉腦袋,他覺得唐朝很不好,留下一大堆爛攤子給他,例如武將專權,例如這個黃河。
兩人從中書走出來,趙匡義道:“皇兄,新水泥出來,下詔鼓勵百姓使用磚石建房吧,它們同樣漂亮而華麗,費用雖略貴一點,但不象木房容易起火。皇兄可以做一個表率,于宮中用磚石修一個宮殿。再者,鼓勵百姓用石炭與蜂窩煤。再問詢宋九,問他那些養殖場如何。那么黃河上游諸水泥沙能部分緩解。否則僅是賑災費用,國家就支付不起。”
辦法是好辦法,但趙匡遲疑了一會道:“以后再議。”
趙匡義想到趙普的木材生意,沒有再說,又華麗的消失不見了。
曹翰塞好黃河決口。
但動用那么多民夫,以及那么多災民嗷嗷待哺,大問題來了。
去年就在救災,今天救災規模更大,主要國家又想寬稅,寬稅稅糧就會減少,楚昭輔前來稟報:“陛下,北方諸倉只能供給到明年二月,請陛下將讓諸禁兵返回故鄉就食,再讓官兵將所有民船一起集中,到江淮去調糧,不然明年春天…”
還能熬半年,若是往年,半年時間也不要緊,有一個秋收。
今年半年時間那可致命的,江淮雖好起來,但非是國家糧稅的重點對象,河南河北與山東依然比江淮稅糧多。然而北方全部遭到了澇災,秋后不是征糧,而是送糧食去。也就是江淮稅糧僅能滿足百姓百姓的救濟糧食。然后到了明年二月,全京城近百萬軍民一起喝西北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