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一揚佛塵,叱道:“宋九,你膽大!”
“劉內侍,非是我膽大,皇子千斤之軀,河中乃平民之所,若出事我擔當不起。皇子求學,自有東宮講書,何來到河中?”
“九郎,你想錯了,憑你有何資格教導皇子,”劉公公手中拂塵在宋九臉上一掃,宋九也不大清楚,宋初規矩確實很松,趙匡想起事,三更半夜,一把大雪往趙普家跑,將趙普差一點嚇壞。
還有一個官員,就在劉公公的邊上,他未來身為宰相,太監當著皇帝與群臣的面,想要將他灌醉。宋九也隱約察覺到這一點,比如他在開封府公堂上的經歷,放在五十年后的宋朝,那是不可想像的。
宋九立即說道:“是啊,微臣那有資格教導皇子。”
“也不是讓你教導皇子,殿下過來是觀學。”劉公公糾正道。
“那也不行,”宋九心里苦悶,本來就害怕卷入未來趙匡義與趙普之爭中,再來一個趙德昭,自己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學習與觀學有何區別?不是學習與觀學,是最好不能聯系,包括趙匡義在內,他也不想走得太近。
邊上那個胖胖的中年官員說道:“承事郎,你勿要多想,殿下只是前來觀學,多則三兩天,少則幾個時辰。”
“你是?”
“我是開封縣新任知縣呂端,字易直,”呂端道,這就是宋九做散官的好處,平時看不出來,但呂端是知縣,與宋九說話時同樣以禮相待。
“見過呂知縣,咦,你不是浚儀縣知縣嗎?”
“朝廷下詔,將呂某換到開封擔任知縣。”
宋九不敢怠慢,這個呂端不僅是未來的有名糊涂宰相,更是有名的大事不糊涂宰相,還有一個很牛氣的哥哥,呂馀慶!又行了一禮,與別人說話難,與呂端說話想來不難,那可是偉人將他與諸葛亮并列夸獎的大人物,然后說:“呂知縣,我學習淺陋,不知道朝廷的規矩,但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作為天子,離百姓太遠,不會了解百姓疾苦,說不定能成為晉惠帝那樣的君王。離百姓太近,百姓便不會敬畏之。這就是君王與民的法度,故有種種禮法。殿下是皇子,同樣需遵守這個禮法。呂知縣,如今皇子來到我這里觀學,成何體統?”
“承事郎,呂某不以為然。殿下僅是觀學,與體統無關。又帶了十幾名虎賁侍衛,安全也能有保障。相反呂某反認為殿下適度走出皇宮,看看百姓生活,了解民間疾苦,對殿下未來成長會產生有益之功。”
呂端輕描淡寫就將宋九的理由駁斥。
宋九心中叫冤,誰說這個呂端大事不糊涂,小事卻一塌糊涂,小事也不糊涂!
真正的理由宋九根本說不出口。
終于見識了,趙匡義不提,這個呂端也不簡單,誰說古人容易忽悠,我跟誰急去。
宋九無奈,只好做安排,現在學舍分成甲乙兩班,一個優班,一個差班,起激勵作用的,但不能將趙德昭放到差班里,就是放到差班里同樣也會聽不懂。于是將甲班學子聚集,大家這幾天委屈一下,對以前學習的知識將會作一個總結,好聽的說法,不好聽的說法就是從頭講,不然趙德昭聽不懂。也不讓他聽懂,聽一個大概,隨便打發這個未來的苦命皇子。
安排好學子,讓趙德昭進來。
先讓學子給趙德昭施禮,好在這段時間學子也看到了許多大人物,又是一個小屁孩子,學子不象開始見到趙氏兄弟那樣緊張。
宋九開始講算術,必須從重頭講,一是歲數小,二是根本未見識過宋九算術,看到宋九用粉筆在黑板上寫題目,是學子才來上學講的題目,諸學子一起要暈倒。
但這是沒法抗議的。
他們認為太容易,趙德昭與呂端、劉公公三人聽得津津有味。
一堂課下來,呂端未走,坐在石凳上與劉公公聊天。外面幾十名禁兵戒衛森嚴,不但讓宋九為難,已經影響了苦井巷百姓正常的生活。于是來到趙德昭面前說:“殿下,非是微臣自卑,相比于夫子的儒家之道,無論物格或是算術,都是小道,都不在國家諸科考范疇。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殿下應學習治國大道,這些小道最好切莫太關注。”
“承事郎,何為小道,何為大道,”呂端忽然臉色一沉。
宋九莫明其妙。
“承事郎,殿下還幼,說什么治國大道,你想如何!”呂端又喝了一聲。
這就不對了。
宋九心中胡思亂想,難道他也是趙匡義的人,這樣想很正常,未來呂端上位是夾在兩大賢相呂蒙正與寇準中間上位的,若沒得到趙匡義信任,怎么能上位?相信他無論是小事糊涂,或是小事不糊涂,才能肯定拼不過呂蒙正與寇準。況且邊上還有李沆、李昉、張齊賢這樣的大牛虎視眈眈。
宋九也不大相信,也許趙匡義已經培養一部分親信,但不可能布局那么遠,趙匡也不是吃素的。那為什么要喝自己,突然間宋九冷汗涔涔,他想到了一件事,實際后來趙匡燭光斧影也是自找的,那怕提前十天將趙德昭或趙德芳立為皇太子,名位一定,趙匡義只有干瞪眼的份。為什么不立皇太子,那時趙德昭早就成年了!
看來偉人評價不錯了,這人哪里糊涂了,是自己糊涂啊,并且自己多少還有了一些金手指,說話卻不經大腦。對趙德昭說什么治國大道,自己想找抽啊。
呂端看到宋九臉色巨變,知道他意會了一些。他非是普通的知縣,與京畿知縣無關,因為他還有一個哥哥,知道一些內部情況,以為宋九是看到皇子到來,心中多少畏懼,怕他胡亂思想,溫言說道:“承事郎,你不要多想。殿下前來觀學也不是不可,不管是什么學問,殿下未必去分多少心去認真學習,但必須了解一點。陛下讓殿下前來,是你的那些畫,這些天陛下不知道收了多少彈劾奏折,一一扣下。仍然無法中止,因此讓殿下來,是替你正名,也是一種表態,好讓你安心替朝廷效力。殿下只會觀學幾天,這幾天不管嘮叨與否,你也要伺候好殿下。”
也不僅是這條用意,還有如宋九猜想的,看到物格學的神奇,算術的簡便,從宋九得到那三道題目,張榜于揚州等沿江地區,甚至派斥候到江南宣傳,誰能解出來賞五千匹絹,過了許久,居然無一人想出一條答案。這不是宋九的本領,是那個老師的學問,趙匡本身對儒家態度也就那么一回事。做皇帝的,必須會帝王心術,也就是平衡之術,宗教要平衡,大臣的權利要平衡,學問也要平衡。讓兒子過來,不僅給宋九正名,也給這門新奇的學問正名。這就非是呂端能知道的。
宋九點頭。
想到了真相,驚魂未定,都說不出話來。
這幾天看來真的不大好混,自己最好一句話都不說,不然弄不好就能說漏了嘴。于是專門教課,教物格,教算術,什么時候這個皇子不感興趣了,什么時候讓他走人。想到這里,下面的課做了改變,還是從頭講,但講得快,讓趙德昭聽得似懂非懂,說不懂,又能聽懂一部分,說懂又聽不懂全部。而且也不做試驗,專門講枯燥無味的學問。
趙德昭聽了半天,帶著禁兵回宮。
宋九才長松一口氣,將燕博士與張博士喊來,說:“今天我給殿下教了物格與算術,明天你們給殿下教經義與明律。”
張博士道:“不妥,東宮里有的是教明律與經義的大儒…”
“張博士,你想一想,皇子乃是皇上的長子,又未指明要學什么。”宋九蠱惑道。
張博士聽了心動。
當天傍晚,宋九帶著學子推著許多布帛來到河洲,誤講了治國之道四個字,讓宋九成了驚弓之鳥,省怕得罪那位長者皇帝,收回賭約,自己一番心血就白廢了。于是先散錢帛,還早著,未到賠償的時間,宋九手中的錢帛也不足以賠償河洲百姓當初答應的補償。這是先給一半,錢都花下去,對于國家來說這點錢很少,但也是一個砝碼。
眨眼之間,家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箱銀子。
第二天呂端又陪趙德昭來到宋家,趙德昭官職沒有趙匡義高,沒有趙普高,但他身份不同,由呂端來作陪,那是最低待遇了。
宋九將趙德昭請進教室,由張博士開講。
不知道幾十年后的故事,任誰都想做趙德昭的老師,那九成是未來皇上的老師,那個不想當?
呂端皺了皺眉頭,悄悄問宋九:“承事郎,呂某發現自從殿下到來,你反應頗不正常,為何?”
“敬畏之心啊。”
“敬畏之心是必須的,但呂某隱隱感覺不是,例如皇子過來觀學,觀何學?難道觀經義?”
“呂知縣,你別說了,這是我失誤,我來調課,”宋九擦了一把冷汗,乖乖進去將張博士換回來,重新教算術。但在心里宋九卻想到了四個字,大智若愚。看看寇準那一生顛簸的,再看看呂端的仕途,倒底那一人更聰明?忽然宋九眼睛一亮,若不是在課堂上,他都想放聲大笑,因為他想到了兩個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