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太黑了。”
“不好!”
寧風坐在雪地上,將陳昔微的頭搬起來,枕在自家大腿上,看著四面天光,皺眉不滿。
井中月界的日月,并不是真的日月。
無論是日升月落怎樣景象,在這雪峰最高處,始終是一片朦朦朧朧,晨昏之間景象。
對這點,寧風很不滿意。
他想看到陳昔微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看到他,而不是還要眨兩下眼睛,適應光線。
“我說:要有月!”
寧風抬頭望天,童心起,想起當年在魂境中最后一幕,脫口而出。
言出法隨,離了魂境后,寧風再過幾百年也不會有這個威能,但他說的也不是笑話。
真的,有月亮。
寧風在脫口而出同時,閉上眼睛,沉入觀想。
“轟轟轟轟”
在一片漆黑的觀想世界里,先是太陽神宮噴薄而出,萬丈光芒,煌煌大日,照亮一切。
寧風的心神投影,衣袂散光,如太陽光凝成的人兒,就站在神宮之前。
他目光所及處,一塊大得無法想象的黑灰色圓球,在虛空中浮現,凝實,化作實質的存在。
圓球上陷坑處處,斑駁丑陋,像極了寧風前世通過各種影像資料,通過望遠鏡看到的月亮樣子。
“起!”
寧風的心神投影一聲輕喝,圓球浮空而起,一上百丈,再上千丈,后到了一個無數萬仞的地方,靜靜地懸浮著。
在這個他觀想出來的世界里面,寧風無所不能。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寧風輕輕吟著,身后太陽神宮光照九天。映在圓球上,在他抬頭望時候,正好映出了一輪圓盤皓月。
他微笑,他低頭。在用前世的理論,今生的法門,于觀想世界造出了一輪月亮后,為無邊月華擁抱,是不是涌出了思鄉的情緒,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下一刻,雪峰之巔,寧風睜開眼睛。
在他腦后,太陽神宮下沉,如夕陽西下。隱于暗面;一輪皓月升起,月華如水,灑在陳昔微的身上,將她襯托得愈發地如柔水一般。
“這下不黑了。”
寧風還在微微笑,拿手指背。繼續自下而上,捋過陳昔微的臉龐,感受著那種溫潤,那種寧靜。
“嗯?”
“好像有什么東西不對?”
寧風咯噔一下,靈光一閃,隱隱把握到了什么。
“奇怪,怎么。不燙了?”
寧風這下才反應過來,指下如此溫潤,那種火熱哪里去了?
“難道…”
他眨了眨眼睛,凝望下去。
在寧風的注視下,陳昔微眼皮顫動著,隔著眼皮能看到眼珠子在轉動。繼而長長的睫毛翹起,眼睛睜了開來。
陳昔微,醒了!
“嗖”地一下,寧風閃電縮手,訕訕然道:“昔微。你醒了。”
驚喜,狂喜,歡喜…,但凡能掛上喜字邊的情緒,盡數涌了出來。
陳昔微看著寧風,眼神很是古怪,從他的懷中直起身,點頭道:“醒了,剛剛就醒了。”
“擦”
寧風覺得額頭上好像有一滴滴冷汗在冒出來,這話聽著似乎有點不對味兒。
“昔微,你不是說要三天嗎?”
寧風感覺到不對,竭力岔開話題,不過這個也真是他心中疑問。
他都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在觀想中消耗的時間太多,事實上已經三天了?
“我是說…”
陳昔微還是用那種古怪的目光看著寧風,道:“…三天如果醒不來,那就再也沒法醒了,可沒說一定要到三天。”
“呃”
寧風開始擦汗了,貌似還真是他理解出錯。
陳昔微話說完,終于收回了目光,拿手背在臉上擦,擦,擦…
“汗”
寧風終于知道哪里不對了,覺得有必要離遠一點,起身道:“昔微你先坐著,我去給你弄點水喝。”
話音剛落,他身子才轉過一半,陳昔微冷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到處是雪,不用找水了。現在我們來算算賬,你的手一直在我臉上蹭是怎么一回事情?”
“這個…那個…”
寧風覺得那會兒做起來再自然不過了,身子一僵,還真不知道怎么說。
陳昔微是個臉皮薄的,寧風知道他要是敢口花花,妥妥的是沒有好下場。
還沒有等他想出個合理解釋呢,“嘭”的一聲,他覺得屁股痛,整個人凌空飛起,怪叫著摔飛了出去。
“她還是腳下留情了,直接把我往平坦地方踢,怕我直接滾到山下面去。”
寧風自我安慰是一把好手,苦中作樂的能力一流,這個念頭閃過,他平沙落雁般地落到了下面雪地里。
積雪深厚,倒是不痛。
他仰頭望向自己飛下來的地方,視線阻隔,看不到上面的陳昔微。
“哎,怎么忘了,她現在恢復修為,更勝之前,可不是柔弱無力時候了,怎么沒有防備呢?”
“不過話說回來,那一腳如此,有防備能不能躲得過,還得兩說呢。”
“現在該出氣了吧?不,該不那么害羞了吧?”
寧風一邊想著,一邊扶著旁邊一棵枯木站了起來。
“嗯?”
一直到他站起來時候,寧風才反應過來,在這個井中月界中最高的地方,終年積雪冰封,如何還會有植物?
若是有,那么即便是枯木,也決計不會是凡品。
寧風來了興趣,上下打量。
剛剛就在他落下地方旁邊,臨時充當了一把手杖作用的,其實并不是一株枯木。
它樹干只有手臂粗細,猶自顯露出淡淡的青綠色。
全樹上下葉子零落干凈,惟有在最高地方,比一人略高處,有三兩片葉子青翠欲滴,在一片雪白天地間極其顯眼。
更顯眼的是這三四片葉子烘托著中間一顆桃子。粉紅飽滿,淡淡的果香氣傳來,縈繞在鼻尖,好似一個香風撲面的佳人在擦肩而過后。一回首,再回首,三回首,就差明說跟上來,速采拮了。
“寧風,你你沒事吧?”
陳昔微的聲音,適時地從上面傳了下來。
“沒事,馬上上來。”寧風高聲應答,顧不上再多看,縱身一躍。將那枚雪域之巔上長出來的桃子摘下來,往懷里面一揣。
他這個動作做得其快無比,旁邊若是有人,只能看到影子一閃,就結束了。
寧風動作再快。亦快不過那株樹本身反應。
在桃子被摘落的一瞬間,寧風都還沒有落地呢,那幾片連極寒都能抵抗得住的青綠葉子瞬間枯黃,頃刻凋零,與寧風先后落地。
寧風落地是雙足深深地陷入到雪地里,幾片葉子則是在碰到雪地的同時就粉碎開來,仿佛它們所有的精華原本就被壓榨得干凈。只要稍稍一點風,就是飛灰湮滅。
“咦?”
寧風剛剛驚疑一聲,同時下意識地伸手按在樹身上。
“呼”
他的手剛剛按上去,整棵樹就化作飛灰而散。
其速之快,寧風感覺就像是扶了一個空,不由得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后再看,周遭空空蕩蕩。
他的腳下,原本樹扎根的地方,一個窟窿幽深,連樹根都已飛灰。
“奇怪。”
寧風搖了搖頭。想到陳昔微還在上面等著他呢,沒有多呆,原路向上。
摔下來是容易,上去就難,沒有個十來個呼吸時間,他還上不去。
在上面,陳昔微卻不似寧風想著的那樣,在余怒未消,或是嬌羞漸去,她神色之間,盡是凝重之色。
陳昔微低著頭,望向自己的手。
她的雙手就攤開在膝蓋上,掌心處左右各有一個原本所沒有的圖案。
鳳凰!
她的左手間,一只血紅色的鳳凰向著右邊飛;她的右手間,鳳凰卻是向著左邊飛。
兩只手對照,儼然是一只鳳凰,在攬鏡自照般。
“嗤嗤嗤”
兩只鳳凰的圖案在不住地淡去,有淡淡的血紅色在升騰而起,有那么一瞬間,縈繞在她周身不散,在空中顯化出鳳凰模樣,合身一撲,撲到了陳昔微的身上消失不見。
“呼”
這一幕過后,寧風的身影還沒有出現,陳昔微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她已經恢復了紅嫩的兩只手緊緊地攥了起來,用力之大,連血色都在飛速褪去。
“昔微!”
恰在此時,寧風重新登上最高處,隔著數丈距離,雙手扶膝,喘氣不已。
看著他,陳昔微臉上,一點一點地浮現出笑容來,輕松,燦爛。
她站了起來,走過去,與寧風并肩而立,兩人一起眺望下去。
在這個井中月界中最高的地方,縱攬所有,別有一番感受,尤其是在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之后。
沉浸在這種無言的默契,相伴相依情境當中,寧風也平靜了下來,臉上浮現出淡淡微笑,其他什么,暫時都被拋諸到了腦后。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陳昔微忽然側過頭來,道:“寧風,我們走吧。”
“去找師兄弟們,對了,寧風,你把他們安置在哪里?”
“呃”
寧風一個踉蹌,明明是在平坦雪地里走路,他卻覺得好像絆倒了什么東西。
陳昔微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寧風。
她眼睛撲閃撲閃,漸漸從疑惑,到不敢置信,脫口問道:“你不會還沒有救他們吧?”
陳昔微抬頭,望天,天也是高,什么都看不見。
雖然看不見,但無論是她,還是寧風,都知道某些人在哪里。
寧風閃躲了一下陳昔微的目光,沒躲開,兩手一攤:
“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