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這是餛飩老人贈我的青銅燈!”
寧風腦子瞬間清明起來,在他眼中是肩上那盞飛速熄滅的青銅燈。
青銅燈飛速熄滅的過程只是一瞬,落在他眼中,卻猶如過了一世一般,整個過程放慢了無數倍,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在膨脹出來,連時間流速都為之影響。
“是了,不對。”
“這個人,根本就不是陳昔微。”
“從一開始,我就落入了幻境!”
“昔微鳳凰一樣的女子,怎么會做出這種小鳥般的情狀?”
“我的判斷力,我的清醒,哪里去了?”
寧風苦笑,心知這幻境迷惑的不僅僅是他眼睛,還有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執,盡數為之利用。
“何方妖孽,好生厲害。”
“還好…”
在寧風念頭轉動時候,青銅燈徹底地熄滅,燈芯上,一縷青煙飄起。
“啊啊啊”
一個尖利的叫聲響起,如利箭一般,直欲洞穿寧風的耳膜。
原本被放慢的時間,在這一刻似乎盡數得到了補充,一切景象在寧風的眼中,猶如快進一般。
先是懷中那個“陳昔微”飛速地從他懷中彈飛出去,在這個過程中,她的臉飛速扭曲,頭發散開如萬千條蛇,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嬌小的身軀中爆炸出來;
繼而,周遭景象開始劇變。
那花樹凋零,破碎;那蜂鳥墜落,死去…
寧風眼中,整個世界都在消化,最終如鏡子破碎般,飛散成千百片,片片破碎。
本是虛幻,一朝成空。
時間的流速,在這個時候恢復了正常。
寧風發現他整個人在倒飛出去,四面看去,正是那厚厚的冰川洞口,連四下驚散的白胖魚兒,也是原本情狀。
倏忽一瞬間,寧風就飛出了洞口,后背重重地砸在五顏六色的絢爛冰塊上,寒氣肉眼可見地彌漫到他的體內。
他這會兒哪里顧得上這個?
寧風完全不在意血液幾乎凝固,不在意骨骼凍得跟冰棒一樣硬脆,兩只手抓住旁邊的冰塊,對抗強大浮力,使自己保持在原位。
他的眼睛,則死死地盯著他剛剛離開的洞口。
那里,原本悠然游動的白胖魚兒一只也不見得,代之的是一個將洞口都要給全部遮擋住的龐大存在。
“好家伙…”
寧風咽了一口唾沫,目光都有些發直。
在洞口處,無數條長蛇一樣的東西在舞動著,似虛幻,又如真實。每一條長蛇狀東西上都有無數個吸盤一樣的東西,不住地蠕動著,望之讓人渾身汗毛炸起。
“章魚,好大的章魚…”
寧風覺得汗都要下來了,前世今生,加起來都沒有見過如此恐怖的存在。
這只章魚并不是實質的存在,它每一刻都在真實與虛幻之間變幻,好像始終都無法保持在同一個狀態下般。
這一點,恰如它無論如何,都無法出得洞口一樣。
轉眼間,所有的章魚須都不見了,龐大章魚泡影般地消失在寧風的眼前。
“不對!”
“它還在…”
寧風竭力地睜大眼睛,勉強看清楚在洞口處,有一個人形站在那里。
人形只有普通女子大小,只有輪廓處若有顏色,竭力望去勉強能見,身體其他部分則是完完全全的透明。
寧風一眼就認出了對方身份。
一來,這個身形輪廓,他再熟悉不過,不正是陳昔微的嗎?片刻之前,還被他擁在懷中嘛;
二來,這種特殊的存在,他在神宮珍藏的典籍當中,卻是見過的。
“魅!”
“竟然讓我看到了活的。”
寧風有些不敢置信,偏偏聯系之前種種際遇,除了對方是“魅”之外,再無其他解釋。
所謂“魅”者,乃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它身在天下百靈之一,又似人非人,似妖非妖,如生如死,如有如無。
無論是人,還是妖物,還是其他的什么生靈,凡有生命者,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消亡,又能凝聚生前所有力量在一起,化實為虛,就有可能凝出“魅”來。
這種“魅”,因為限制條件太多,極其難以形成,故而天下之大,那是人族,是妖族,是各方魔物的天下,卻不是“魅”的世間。
然而,在魅的領域里,它又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魅者,能窺探人心,能利用執念,能衍化世間景象,能化記憶中殘留成現實中存在,最是讓人防不勝防。
更可怕的是,魅最本源的力量,就在于能干涉人、妖各族強者的思感,如在心神之眼上籠上了一層薄紗。
一如寧風之前狀況,少了平日里的冷靜、清明、謹慎,輕易地就入了魅的陷阱當中。
“若不是有青銅燈…”
寧風心有余悸,心里明白,他在不知道有魅存在的前提下,剛剛那種情況若無青銅燈護體,在關鍵時刻救他一命,這會兒估計已經隕落了。
“好險!”
寧風不由自主地左右察看。
在他的右肩上,一盞熄滅了的青銅燈從他肩上摔落下去,不及落入潭底,就已消失得不見了影蹤;
在他的左肩上,一盞青銅燈平靜地燃燒著,一燈如豆,絲毫看不出它能輕易地擊退天下百靈當中,最是難纏的魅。
這盞青銅燈轉瞬間淡去,一如不存在般,但在寧風的感知當中,無論是左邊肩膀上,還是頭頂上,兩盞青銅燈,依然在那里靜靜地燃燒。
“還有兩次機會!”
寧風松了口氣,沒有溫度的青銅燈,給他的感覺卻是安全無比。在這個時候,寧風無比慶幸在陰陽鎮外,為餛飩老人煮了那一鍋鬼。
一鍋鬼,三條命,這買賣,劃得來!
“呼”
看清楚眼下形勢后,寧風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同時放松的還有他緊緊抓住旁邊冰壁的手。
霎時間,他整個人為偌大寒潭的浮力托起,飛速地向著潭面上浮去。
寧風眼前,頭頂的寒潭愈發地明亮,不斷地放大。
在先前時候,他的心神為魅所吸引,故而沒有能全力對抗寒毒,只是護住心脈罷了,這會兒全身都給凍僵了,惟有思維依舊清晰。
在浮起的短短時間里,諸般思緒,如水落而石出。
“剛剛那個景象,分明是神雕俠侶嘛。”
“我是楊過,陳昔微就是小龍女嘍。”
“寒潭底的洞,另外一頭的桃花源,白衣女子出塵隔世,掉下來時候沒有能直接過去,還得抱塊石頭…”
“這不是差不離嗎?”
寧風凍僵的臉上浮現出濃濃苦笑,同時也為魅的天賦神通戒懼不已。
用他記憶當中的景象,直接將他引入甕中,而他竟然還不自覺,這簡直可怖可畏。
“估計,我在入水,看到那個洞口的一瞬間,就已經中招了。”
“厲害啊!”
“沒想到,這里會有…”
“——魅!”
在“魅”字閃過寧風腦海時候,他的臉正好撞破水面,胸中最后一口濁氣,隨之呼出…
在井中月界,另外一個地方,同樣的破水聲音傳出。
“嘩啦啦”
七夜不顧形象,整個人趴伏在地上,剛剛把腦袋從旁邊的水坑中抬了起來,一頭平日里整整齊齊的烏發,齊齊往下滴著水。
“沒想到,這里會有…”
“——魅!”
七夜臉上浮現出跟寧風一樣的苦笑,口吐一模一樣的話語,分毫之差都沒有。
他一側頭,肩膀上一盞熄滅了青銅燈,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
一傾倒,一歪斜,到墜落下來,落過腰間,直墜而下。
在這個過程中,一幕幕的景象飛速地在七夜的腦海當中閃過,里面有一個斑白胡子的胖老頭,一個眉開眼笑的溫柔女子,一只胖得圓滾滾的老黃狗。
這些景象,既是發生在久遠的過去,又是剛剛才出現。
“真是…舍不得啊!”
七夜望向他剛剛抬起頭的水坑,里面似乎又出現之前的景象。
“那個時候,我七歲。”
“失去記憶,到了青茅山被取名叫做:白瀟瀟…”
記憶,潮水般地涌出。
在那個叫做青茅山的地方,一個七歲小兒粗布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梳著簡單的道髻,看上去粉雕玉琢。
他大呼小叫著,滿山撒野。
青茅山的主人,白瀟瀟的師父青云道人每天都得護著他那一把子胡子。平日里珍惜得不行的胡子,動不動就會被白瀟瀟給扯幾根下來,讓青云道人心疼得不行。
“師父…”
七夜眼睛濕潤,又看到那個咋咋呼呼,口口聲聲小兔崽子,卻從來不舍得打他一下的師父。
緊接著,是一個美女的女子。
女子二十許人,有出塵之貌,從白瀟瀟睜開眼睛的第一眼,就是這個女子在照顧著他。
“師姐,師姐,陪我玩兒嘛。”
“師姐,我要跟你一起洗澡嘛,才不要出去呢。”
“咦,師姐,我們怎么不一樣…”
七夜在笑,笑容中眼睛濕潤發紅,再忍受不住,眼淚滾落下來。
還有那只青茅山上一霸的大黃狗,唯獨在看到小白瀟瀟的時候會嗚咽有聲,掉頭就跑。
稍稍慢上半拍,就會被當馬兒騎,就會被拽掉尾巴上本就沒剩下幾根的毛…
“真是,舍不得啊。”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現在,我是七夜,魔宗七夜!”
七夜長身而起,整個人的氣質迥然變化,又變成那個邪魅無雙,夜空般的夜公子。
他掉頭而去,徒自留下摻雜了他淚水的水坑留在了原處,一如那些記憶。
從七夜的背影處,一個聲音飄了出來:
“不知道,寧風他怎么樣了?該不會被魅給干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