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焦熱的空間,一片讓人難以生存下去的地方。熔巖的溫度在七八百攝氏度以上,隨著巖漿成分的不同,還會繼續升高。這片空間到處都是或明或暗的熾紅色光芒,有大片大片翻騰的熔巖湖,也有勉強可以立足的巖石、可以攀附的巖柱。宛如大洪水過處的田野,粘稠的波流和土地交織摻雜,難分彼此。
這地下空間中有非常猛烈的風,伴著無處不在的深沉震響聲不停吹動。風向復雜多變,風力至少也是七八級。七八級的大風,經歷過臺風的人都有深刻體會,普通人縮頭縮腦的走在路上都困難。如果有誰想借助熔巖之間的巖石一路跳躍移動的話,恐怕前腳跳起來,后腳就被吹偏了。
但也正是因為有這猛烈地大風,才讓這里的空氣勉強可以呼吸。
在熔巖與干硬的漆黑巖體交織的空間之中,有一道奇特的光影伴著強烈的轟鳴聲一路飛馳。宛如劈波斬浪的沖鋒舟,即便是灼熱的熔巖海也通行無阻。從高處看去,好似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拖出長長地烈焰尾跡。
正是地獄逆流。
“這逆流實在神奇,竟能‘赴湯蹈火’!”繡玉坐在后座,一臉忍不住的驚奇神色。一個渾身冰塵環繞的古典美女,以古代貴婦騎馬的優雅側坐姿態坐在一輛霸氣無比的機車上橫渡火海,這畫面沖擊力實在不小。
“這異火又是何物。為何貼體而燃卻并無灼熱之感,反而好似將熔融之火隔在外面一般?”繡玉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地獄逆流的地獄火,那火焰宛如駿馬的鬃毛。在她玉指皓腕上纏繞游走,卻完全不會傷她。
“這個叫火焰潮汐,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來的,總之它只怕不熱不怕熱。”楊奇一雙袖子炸裂,剛好有點潮男風味,倒也配合場景。事實上他也很驚異,他事先也不知道這火焰潮汐竟然能夠做到這一步。如果他早知道能這樣的話。之前墜落熔巖湖時直接把它拿出來不就得了,也不至于嚇出一身冷汗來。
在剛剛。小心的駛下熔巖之后,地獄逆流再次發生變化。曾經地獄逆流渾身地獄火焰大多在車身上,或者在車輪下面凝聚出火焰路徑。但來到這地形后,不知怎么回事。火焰潮汐好似“興奮”起來一樣,轟隆一下爆發出了更強的能量。
前輪后輪直接變成了兩個燃燒的火團,周身烈焰像超級賽亞人變身后的光焰一樣。明明鋼鐵要比熔巖密度大,但在熔巖中沖鋒時幾乎沒有下沉的跡象。簡直像是巡航一般推擠著前方的流體,把無數熾熱的巖流化作翻飛的浪花激飛向兩側。而有了這無窮地獄之火的保衛之后,騎在車上的兩人反而覺得涼快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耗費太多力量在隔絕高溫上,地獄逆流的行駛速度并不快。但一路光焰熊熊,宛如在血海中遨游的大惡魔,咆哮著不停巡游。這地獄一般的地方簡直像是它的主場一樣。倒是讓繡玉省了不少力氣,得以借機回氣。
“有此‘逆流’,此處便宛如坦途。真是不可思議。”繡玉忍不住撫摸著逆流機車的車身,這張狂霸道的造型、時尚潮流的線條,在她看來太有顛覆性、沖擊力。這個清冷的女子眼中異彩漣漣,對她來說已經是很不尋常的表現了。不過她按捺住心中的驚異,對楊奇說正事:“此處無甚憋悶之感,定然與外界相通。我們可借此逆流之助尋道而出。”
“咱們先四處轉轉找找吧。風無上、三妙夫人、金刀王都不知所蹤,但我不相信他們會死于熔巖之熱。所以還需提防謹慎。”楊奇答了一句之后,又回頭對她笑了笑:“還有,這個地方,應該有好東西。”
在扳動機關之前,楊奇用腳底皮膚像摸盲文一樣摸出了不少內容。上面的描述文字首先嚴重警告所有人,不是真神直裔的話決不能擅自打開,下面有大兇險。又說神裔雖永不處死,但若有犯下大錯的神裔,便會放逐到這機關下面。更說下面有千年重寶,乃是南荒立國之根本,乃是真正的南荒圣地。
千年重寶——這四個字絕不是隨隨便便能寫的,立國之根本啥的更唬人。就好比東海龍宮的定海神針,說不能動就是不能動,一動果然就屌爆了。
遍看整個南荒宗廟,越往下東西就越重要。如果這個規律依然適用的話,那么在這熔巖遍地的地方,也有什么是比嫁衣神功更受南荒人重視的東西。所謂絕境之中必有重寶,這一句話雖然是調侃之言,但并非毫無道理。絕境之所以是絕境,正是因為常人不可到達。便宛如縹緲峰下的斷魂谷,楊綺不也是選擇把重寶都藏在那里了么。
騎著地獄逆流一路前進,在這復雜的地下空間中周游。這里洞連洞墻貼墻,開闊起來宛如無邊火海,復雜起來又不下抗日戰爭時期打鬼子所用的地道。而且竟然還有上上下下的縱向結構,好似一個大蜂巢,讓人頭暈。反正繡玉已經放棄方向感了,記路的事交給記路小天才楊奇就好了。她專心戒備四周,同時恢復內氣,爭取早日將楊奇閉鎖的經脈打開。
楊奇駕馭機車,走出一個個弧形和環形,在這復雜的地貌中回環往復。忽然,他眼尖看到了什么,立刻趕過去。只見一塊巖體上多了一片焦黑的灰,普通的灰絕不可能在這大風中殘留,但這一片痕跡很怪。看大小,看形狀,兩個武學大師立刻瞧出了端倪。
“是一條右臂。”繡玉揮出一片氣勁,焦黑的炭灰飛濺,露出了包裹下的手臂骨。“這條右臂是被利刃砍下來的。棄置于此,又被這地火烤焦。是誰的?”
“金刀王的。”楊奇一眼就認出了右臂的主人,畢竟楊奇和金刀王交過手。很清楚他的骨骼形態。“看來金刀王在下墜時追上了自己的斷臂,然后拿著斷臂一路跑到了這里。他在這里又放棄了右臂,想來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握緊金刀的右臂在此,金刀卻不見了,說明金刀王提刀走了。能讓金刀王放棄斷肢提刀而走,想來不是小事。
“看,有腳印。咱們追上去!”
先天王者在這個環境里生存也絕對不輕松,所以時時刻刻功力散布全身。尤其是金刀王這種不擅隱匿的。每走一步都會落下印記。兩人循著印記一路追蹤,越走那腳印就越深,說明金刀王功力就越狂暴。繡玉觀察著,輕輕說出猜想:“我觀這腳印深度。恐怕金刀王已經破關,晉入了天王境界。”
楊奇一凜,然后點頭。金刀王什么都不差,就差功法。這次有了嫁衣神功,又墜落到這樣一個灼熱難耐的地方,自然很快就能完成真氣的蛻變。況且嫁衣神功熱烈霸道,和金刀王的天王斬鬼刀很是配合,跨出一步登上天王是水到渠成的事。
風無上進階先天六重天的現在,金刀王晉升天王實乃大喜事。
“看。有刀痕。”不遠處的石壁上出現一道夸張的刀痕,刀痕里甚至還殘留著灼熱的紅光。僅僅看這刀痕,楊奇就能在腦海中還原出來那是怎樣兇狠凌厲、決絕兇狂的一刀。
這一刀。比之前的任何一刀都要強。
“那里還有,還有那里也是!”一處處刀痕映入眼簾,在熾熱的世界中像指路標一般延伸。就在不久前,金刀王一定在此瘋狂追殺某人。兩人從這里躍到那里,在一處處石壁上借力飛射,留下一處處激烈的戰斗痕跡。而且金刀王越戰越強。刀痕一次比一次更深刻。
但楊奇和繡玉對視一眼,互相的面色都有些凝重。兩人都能感覺到。這刀痕中縈繞著一種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意念。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金刀王或許算不上是為仁,但為家人報仇的義卻半點不少,所以這刀痕中總有種末路狂刀的感覺。
這感覺不太妙,楊奇轟大了油門,加速追去。
“等等,那里有一條腿!”
熔巖上有一條斷腿在飄浮、燃燒。熾熱的巖漿中尚未燃燒殆盡,在起起伏伏之中露出凄涼的殘骨。
這殘骨毫無疑問也是金刀王的!
金刀王死了嗎?
沒有,至少在這里依然沒有死。楊奇目光瞬間掠過一處處巖體,他能想象剛剛金刀王僅剩一條腿、一只手的時候,依然狂戰不休的猛砍風無上的場面。這種戰斗意志,讓人動容。
“在那里!”楊奇目光一閃,忽然看到了什么。地獄逆流在巖漿中遨游的速度太慢,兩人收起機車沖天而起,在巖體上飛速彈跳借力,沖向了一處拐角。如果把熔巖形容成一條大河,那么這里就是河灣。大河在此折彎向別處,留下一大片勉強能立足的地面。
在河灣的邊緣處,一條左臂無力的掉落在地上。鮮血早就在瞬間烤干為黑紫色的痕跡,這條左臂也開始焦糊,發出滋滋啦啦的滲人聲音。在斷臂不遠處,一個人倒在地上,正是金刀王。金刀王已經失去了一雙手臂和一條腿,但他還沒有死。他喘著氣,瞪著眼睛兇狠的看著四周,好像還隨時要跳起來殺人一樣。
他嘴里咬著自己的金刀刀背,刀鋒上有血跡,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楊奇和繡玉唰的落在了金刀王身邊,他們一瞬間就看出來,金刀王只有一口氣了。他之所以還沒死,是心中一股執念沒有滅,其實生機已經斷絕。
當啷,金刀王張開了嘴,金刀掉在了地上。他直直盯著楊奇,用虛弱但仍不減起兇悍本色的沙啞嗓音道:“沒想到,最后見到的,竟然是你!來,幫個忙,把老子扶起來。這樣躺在地上,像個失敗的孬種!”
楊奇伸手將金刀王扶了起來,金刀王單腳站著,勉強維持著平衡。楊奇不得不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繡玉自覺地退后兩步警戒四周,她看出來了,在最后的時刻。金刀王只想和楊奇說話。
“呼…”金刀王看著楊奇,目光很復雜,兩人先是結怨,互相留下內傷。后來并肩戰斗,算是同仇敵愾。而在自己終焉的一刻,竟然是楊奇出現在他身邊。他想笑命運的滑稽,又想嘆生死的無常。最后全部收起,化作鷹隼一般的凌厲目光瞪視著楊奇:“你會殺了那個狗日的王八蛋嗎?”
楊奇平靜而毫不閃躲的與他對視:“會。”
“好。你也算是幫老子報仇了,老子又欠你一個情。老子的刀,你拿走,隨便處置。老子不想讓它。埋在這地方。”
“刀?”楊奇看向地上的金刀,金刀雖然好,但也不過是吹毛斷發,算不上神兵。不過金刀王遺愿所在,楊奇也樂意幫一個忙,把這金刀帶走。
“不是那把刀,是這把刀!”金刀王一聲大吼,身上忽然涌出凌厲無匹的刀氣,全部順著肩膀涌向了楊奇。繡玉目光一緊就要出手。楊奇卻一個眼神止住了她。因為金刀王那鋒利絕倫的刀氣并無殺傷之意,在奔入楊奇經脈之后,反而一路勢如破竹一般的斬破了風無上留下的鎖脈指力。
破鎖只是表象。更多的是那刀中意念,以最為直觀的方式展現在楊奇的感知中。
楊奇懂了,這才是金刀王想托付的刀。
“這就是老子的天王斬鬼刀啊——!!”金刀王仰天大吼,雙目噴出獵獵豪光。楊奇的意識海中多了一道刀痕,這是金刀王用生命最后的輝光,化作超越生死的武道感悟。直接刻在了楊奇的意識之海里。這一道刀痕,勝過千言萬語。是天王斬鬼刀最精粹的傳承。
楊奇知道,完成了傳承之后,世上再無金刀王。
但楊奇還有一件不得不問的事情,所以立刻大聲問道:“告訴我,十年前花國方家滅門慘案,是不是你做的!”
“方家?”金刀王直接搖頭:“老子就不認識什么花國方家。”
不認識?
“那當初你又是如何得知方靈姬知道嫁衣神功的線索的?”楊奇抓住金刀王的肩膀,內家拳全力出手,引動對方殘留的所有血氣,維持住金刀王最后一點生命之光:“如果你不是滅門案的參與者,你為什么會追拿靈姬!”
這是一切的開始,是楊奇來到這個世界后遇到的第一個大事件。金刀王先是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臉上竟然露出了混合著震驚、贊嘆、怒恨、嘲諷等多種復雜情緒的表情:“原來是他…”
老子沒工夫等你擺表情!楊奇大吼追問:“說,到底是誰!”
金刀王表情急切,張開大嘴好像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后只是勉力說出了三個字:“銀…劍…王…”
他眼中的神光徹底散去,高大的軀體也失去了力量。
從此,再無金刀王。
“銀劍王?”楊奇瞪大了眼睛仔細思量,忽然發現很多事件中,的確都有銀劍王的影子。
銀劍王突襲了移花村、下毒讓繡玉和移花武力驟降。
銀劍王回了一趟鵬國,然后鵬國幾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先天高手齊刷刷來到了南荒。
還有風無上襲殺歐冶子也是在那之后,最后銀劍王更是陪著風無上一起高調現身南荒宗廟。
銀劍王,到處都有他的身影。
在先天高手的層次中,先天兩重天的修為并不高,他每次現身時總有旁人比他更強、更惹眼。他始終處在一個“厲害的馬前卒,但不主事”的微妙位置上,讓人下意識的就把他當成是單純來助拳的打手,下意識的忽略他在整個事件背后的作用。可是貫穿始終、出現在每一個事件中的偏偏只有一個人,就是他。
當然,風無上的嫌疑依然最大。從頭到尾梳理一邊,風無上是一個四處布局籠絡人心,期盼掌握大權對天下蒼生生殺予奪的梟雄人物。他有對嫁衣神功的極致渴盼、對權力地位的病態追逐、還有心狠手辣的作風,而且銀劍王還是他的下屬。如果說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搗鬼,楊奇覺得毫無違和感。
如果要找一個幕后主使的話,楊奇原本十成認定是風無上。如今依然是九成九,可是卻多了一分對銀劍王的懷疑。
這件事,暫時鬧不明白,所以還是先放一放,顧好當下。
“走吧。”楊奇將金刀王的尸首收進了儲物空間中。雖然曾經敵對,但楊奇依然愿意給他找個地方入土為安。
“嗯。”繡玉點點頭,少言寡語之下顯得很乖巧。
金刀王死了,但敵人尚在。兩人還需要繼續前進,但剛要離開這片地方的時候,兩人卻同時腳下一頓齊齊轉身。
剛剛,從背后吹來一股風——奇寒無比。
在這巖漿遍地的地方,竟然有奇寒無比的冷風?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心領神會,那南荒人所說的重寶,可能就在這寒氣的源頭。
找了這么久,總算有點線索了。
“走,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