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各風景名勝,各旅游景點,各名山大川,必有算命先生。尤其是在二十多年前,知識分子已經講究唯物論了,但是信命信鬼神的人絕對比現在多。
所以,如果當時跋山涉水的時候忽然蹦出來一個半仙,劍指一并大喝一聲:“呔!這位施主,我看你腳踩太歲命犯桃花,吡哩吡哩吧啦吧啦”的話,千萬別驚訝,這事兒常有。而且你還別說,還真有老么多老頭老太太誠惶誠恐的向大仙問命。
楊謹、蘇慕華夫婦,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生。作為新時代知識分子,他們不僅不信,而且總結出一套大仙們的行為模式。一般來說,大仙們會往兩個方向忽悠,一個是往好了哄,撿好聽的說,說的人心花怒放后自愿獻上錢財。另一個是往糟了嚇唬,嚇的善男信女們魂不附體,最后破財免災。
另外一提,當時的知識分子和大仙們可是互相看不上,其敵對關系類似宅男和腐女,a/v和g/v。
于是,看到這位道士,楊謹要準備吐槽了。
上下看看,又老又舊的道袍,臟乎乎的臉,亂七八糟的頭發和胡子,還有掛在腰間裝模作樣的酒葫蘆——這是大冬天啊哥哥,想喝冰鎮干啤嗎?前不久電視上剛播了《西游記》,你就是學不了太上老君,學個太白金星也行啊,咋整的跟黑熊怪的二弟似得,像妖怪多過像道士。而且好好地玉皇頂不去,來這冷清的月觀峰。顯然也是被同行擠走的可憐蟲。
行,情報已經獲取完畢。現在開始放嘴炮——接受唯物主義的制裁吧你這騙子!
咳咳,清清嗓子,楊謹正要開口,卻被蘇慕華攔住了。
“大師剛剛如此激動,莫非是為了我這腹中胎兒?”蘇慕華似笑非笑的上前,遣詞造句都透著股央視西游記的古風:“不知大師看來是好是壞?如果是好,那倒不妨說說,我姑且一聽。權當圖個吉利。若是壞,就莫要說了,免得傷了和氣。”
“好?壞?”那道士聞言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夫人難道以為我是擺攤賺錢的所謂半仙?”
“哦?”蘇慕華一挑眉毛:“大師難道不是嗎?”
道士傲然一笑:“自然不是。”
“你能斷人吉兇、前程、姻緣嗎?”
“能。”
“你能測字、觀相、批命嗎?”
“能。”
“你能給人破財免災保平安嗎?”
“呃…這個也能。”
“那你還說自己不是大仙!全都對上了!”蘇慕華憤然吐槽,然后也不說古文了,很有女王范兒的擺擺手道:“行了行了。別裝了,誰不知道誰啊。我現在懷著孕,就想聽點好聽的。你呢,看著辦說兩句哄我開心。說的好呢,我隨便給你一點,你今天也算開張了。行吧?”
道士無奈的撓撓頭:“那好吧。不過你腹中胎兒奇特,我需要先算一卦。”說著,他伸手入懷摸出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嘴里念念有詞了半晌之后往地上一撒,老大一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這么多東西帶在身上的。
道士捻著胡子看天看地老半天,掐指一算掐的手指頭都快斷了。更是一臉便秘一樣的表情。忽然,臉上神色一松,好似終于治好了前列腺。在兩人看來,這道士的表情倒轉業,還像模像樣的。
拿袖子抹了抹松脫的虛汗,“有了!”道士如同說書人一樣一拍大腿,眼睛一瞪,張嘴就來:“這腹中雙胎有大造化,話說混沌初分…”
“等等!”沒等道士進入狀態,蘇慕華立刻打斷:“訂正一下:我肚子里的孩子只有一個。”
道士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一樣張著嘴瞪著眼半晌,愕然道:“一個?不可能,絕對不是一個。”
“都說了只有一個。”蘇慕華雙手抱胸,權威教授一般道:“我自己就是婦產科的,前不久剛做過檢查。雖然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但只有一個。”
“呃…”道士抓耳撓腮半天,一拍巴掌:“好,說得對,的確是一個!但說一個也是一個,說一對兒也是一對兒。”
“唉…死鴨子嘴硬。”蘇慕華無語的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行,接著編吧。”
“夫人,我可沒有編瞎話啊。”道士老神在在的舉例子:“你腹中孩子好比那并蒂蓮,同根同源,但是開做兩朵花。又好比那雙生樹,本為一體,但又各自頂起半邊天。罕見啊,的確是罕見,萬古難遇啊。”
看著搖頭晃腦的道士,楊謹終于沒有忍住自己的吐槽之魂:“大師,科普一下:你說的叫同卵雙生,其發生幾率去醫科大學問問教授就知道了。”
道士聞言卻豪不尷尬,當即大搖其頭:“非也非也,夫人腹中胎兒并非普通雙胎。有道是混沌初分時,陰陽已成雙。陽中含真陰,陰中有極陽。陰陽若相濟,舉世可稱王。夫人和先生與我在此時、此地、此刻相遇,乃是命數,有講究的。”
“先看地利。”道士指指腳下:“李白有云: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說的就是這里了。這地方絕對有寓意。”
楊謹即刻吐槽:“大仙,那是杜甫說的,不是李白。”
臉上毫無尷尬,道士又一指亭子外:“再請看此刻的天時。”
兩人隨之望去,只見天地蒼茫,明暗昏沉。太陽日薄西山,紅霞滿天。而東邊的天空已經能看到深青色的夜景,更能看到一輪月亮升起。
“按年算,此刻時值歲末。辭舊迎新。按天算,此時陰陽交替。萬物輪轉。夫人,你所懷胎兒,就如這日月一般。月落之時有日升,日落之時有月明。一陰一陽,一日一月,交替輪轉,天之大數。當然,也有這日月同輝的時候。若日月齊當空。則大放光明。”道士說這些話的時候,負起一手,另一首捻著長須,神色也很肅穆。如果不是身上太邋遢,還真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楊謹和老婆對視一眼,笑道:“那按照你所說,我們家是一男一女的龍鳳胎嘍?”
道士老神在在的點點頭:“說一男一女也可。說同為一人也可。但‘龍鳳胎’三個字恐怕配不上這孩子。所謂塵世之上有白云,白云之上有空天,空天之上有星辰,星辰之上有日月。這胎兒,當得起‘日月神胎’四個字。”
夫婦兩人被認真的道士弄得愣了愣,然后紛紛笑了。蘇慕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哈哈。要真如你所說的,有一對兒女的話,我還不樂死?不過雖然說得很好,只是很抱歉,我查過了。只有一個胎兒。”楊謹也樂了:“難怪那么多老太太上當了,你這么挑好聽的說。雖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我都有點高興了。”
道士微微一笑,轉又嚴肅道:“但也并非全是好事。母子雖都能得平安,但兩位恐怕要遭受離散之噩。”
“離散之噩?”楊謹皺起眉來,有點不樂意了:“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說,雖然有并蒂雙生兩朵蓮,但你們卻只能看到一朵,另一朵是決然看不見的。碰不到,摸不著,虛無縹緲。”
“喂!你說什么呢!”本來讓這道士嘚吧半天,就是想聽點吉利話。一開始還好好地,但現在怎么又轉向了?楊謹生氣了:“你是覺得糊弄半天火候差不多了,想讓我們‘破財免災’嗎?”
“哈哈,這一難是命中注定,解不了,解不了!”
“你!”晦氣,怎么碰到這么一個胡言亂語的瘋道士?楊謹拉著老婆往外走:“走吧,別聽他胡說了,騙錢呢。咱們回去休息吧,免得他又說出什么不好聽的。”
蘇慕華也贊同,跟著丈夫往回走。但一邊走著,兩人一邊聽那道士在后面嚷嚷:“先生,夫人,離散雖是噩難,但并非災劫。有一子承歡膝下,也足為天倫之樂。另一女,天翻地覆的大劫到來之際,自然歸來,自然歸來…”帶著電視里神仙佛祖特有的回音特效,道士的聲音遠遠傳來。
蘇慕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卻見西天的霞光剛好與亭子三點一線。燦爛的光輝中,也看不清那亭子里到底有人沒人。
第二日,夫婦兩人早起去了玉皇頂日觀峰,看了泰山的日出。壯麗的景觀掃除了一切的不快,兩人沉浸在旅游的歡樂中,誰也沒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旅游歸來,該干什么干什么,沒有打亂任何步調。
十二月二十五日,按照計劃,蘇慕華再次檢查。這次,她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因為不是什么重要的檢查,而且就在上班的地方,非常方便,所以蘇慕華自己一個人就去查了。做檢查的小妹是個新人,基于培養新人的想法,正好讓她練練手。那小妹用b超儀左右擺弄了半天后,驚喜的道:“蘇姐,恭喜啊,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是龍鳳胎啊!”
“不可能,只有一個孩子。”蘇慕華老神在在的指導道:“看仔細一點,分辨好陰影和雜形。”唉,年輕人啊,干活就是不仔細,毛毛躁躁的,需要多教育教育。
那小妹“哦”了一聲,又看了半天,左右鼓搗了很久,怯怯道:“蘇姐,我怎么看著還是兩個孩子啊,是不是機器壞了——要不您自己看看?”
“嗯?”蘇慕華抬頭看向了顯示屏,忽然眼睛一瞪,默然片刻后緊張道:“快,去吧徐主任找來,趕緊的!”
十分鐘后,四十來歲的徐主任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蘇慕華懷孕之后所有的檢查都是她做的,人好、能力強,十分可靠。徐主任盯著屏幕看了半晌,也愕然道:“怎么會呢,上次查的不還是一個嗎?慕華,這次的結果看來——你真的懷了個龍鳳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