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喝完!”
“都第二碗了,奴家哪里喝得下這么多?”
“你不是很利害嗎?能在船頭頂風站一個多時辰,喝兩碗姜湯算什么?”
“可是大人,這站船頭與喝姜湯…六 “站得越久,喝得越多!下次你若再敢做這種傻事,我就直接把你丟姜湯鍋里!”
“大人…”
水兒的聲音甜糯得讓人心頭發軟,許清干咳兩聲,掉過頭去作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水兒的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最后還是乖乖的把碗里的姜湯喝完了,姜湯雖辣,心里卻甜甜的。
經過水兒上演這么一出,許清也不好再直接把她趕走了,她去蘇州就去蘇州吧,總之不誤了正事就行。水兒喝完兩碗姜湯,瓊鼻上冒出細細的香汗,雙頰也恢復了紅潤,許清斜臥在軟榻上,看她用手掌對著小嘴輕輕地扇著風,雙眉微蹙,一頭秀發還披散著,如同美人新睡起。
許清只得起身準備給她煮茶潤潤口,水兒輕盈的按住他的肩頭說道:“奴家來吧!”
嗯,運動一下也好,許清樂得清閑,連話也懶得說,雙眼滴溜溜轉一圈,然后盯著小幾下眨兩下,水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小幾下放著一包茶葉,咬唇輕笑一聲,不由得抬起素手對這懶漢打兩下。
水兒一手挽著袖子,一手拿著小木瓢從水甕里,把水舀到干凈的瓷壺中,把爐中炭火挑亮,再把瓷壺架止去,然后在軟榻邊坐下,開始細細地涮著茶杯,動作柔婉輕靈得象她的舞姿一樣,神情專注,如同一個貼心的新嫁娘。
清晨的陽光從小窗透進來,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讓人仿佛感覺到時光在慢慢放緩它的腳步,許清這樣斜臥看著她的每個動作,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聽著船行水上的波聲,不用過多的去思量水兒的心意,那柔柔的動作勝過最生動的語言,或許,她也是自己前世曾回望過五百、五千、百萬次的那個人兒吧!過了許久,他心里一嘆,雙手抱頭輕輕吟道: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跫音不響,串帷不揭;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舟晚。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
是個過客…
水兒的動作停滯了下來,螓首緩緩的低了下去,陽光照在她青蔥如玉的十指上,幾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她指尖輕輕滑落,艙內寂靜無聲,仿佛能聽到心扉掩起又開啟的聲音。
“就算真是個美麗的錯誤,水兒乃愿去聆聽,哪怕這達達的馬蹄聲一去不復返,哪怕他只敲動過水兒的心扉一次,也總好過自己一生守著那小小的寂寞的城。”
水兒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音,側身將頭靠在他的手臂上,細細的發香如蘭花幽淡。
爐子上的水開了,隨著細碎的沸騰聲,一縷縷水氣在小小的船艙里彌漫,讓一切變得有些不真實。水兒就這樣靜靜地靠在他溫暖的臂彎里,直到許久之后,傳來他悠長的鼻息。她側過臉去,看著他沉靜的睡相,卻突然發現他雙眼的睫毛還在輕輕的顫動。
水兒咬唇一笑,輕輕吁了一口氣,起身將爐上沸了許久的水倒掉,然后從甕里舀水重燒,正如剛才自己所說,兩人的相處也許是短暫的,但那又怎么樣呢?沒有了太多的奢求,就不會有太多的失落。就象現在一樣,坐在他身邊細聽一江水流,抑或煮好茶,等他什么時候起來了喝上一口。
過午時分,離常州已不遠,河道上的船只也多了起來,水兒趴在小窗上看著江上的風景,還不時轉過身來,幫他把茶斟上,許清盤腿坐于小幾前,正捧著一本《重定刑統》細看著,不管什么時候,做法盲總是要吃虧的,所以許清沒事就把律書拿出來翻翻,現在好歹也做官了,若連宋朝的法律都沒一點了解,說不定什么就要鬧笑話,詩詞歌賦可以抄襲,這刑律卻必須自己慢慢啃才行。
北宋建立之初,沿用唐代、五代的律法,到了建隆四年,才以后周的《顯德刑統》為基礎,修成《重定刑統》,作為大宋的律法頒布實施。《重定刑統》基本上是抄襲唐律,改動不大,分為名例、衛禁、職制、戶婚、廄庫、擅興、賊盜、斗訟、詐偽、雜律、捕亡、斷獄等口篇,篇下設耳,共引3門,律后附敕、令。
因為這樣的法律條文太枯燥,所以許清每天也就看十條八條,貪多反而嚼不爛,他剛想放下書,就感到小窗為之一暗,窗外傳來一陣管弦樂聲,接著便聽到一個疏狂的聲音嚷道:“不就是壓死幾只螞蟻嗎?劉得星你少他娘掃興,來來來,喝!”
接著就是另一個帶著幾分焦急的男音道:“衙內,小聲點,好好好,我喝!”
“咦!美!太他娘的美了!本衙內就沒見過這么美的娘們,快快快,把船靠過去!”等那疏狂的聲音再次響起,許清從水兒趴著的小窗望出去,只見右邊并行著一艘兩層的花船,花船上歌舞正濃,兩個二十來歲的男子臨窗而飲,那位被稱為衙內的疏狂男子正緊盯著水兒,大袖連擺吩咐著花船靠過來。
水兒連忙把頭縮了回來,有些忐忑地看了許清一眼,這時又聽那個叫劉得星的驚咦道:“那不是我們揚州萬花樓的水兒姑娘嗎?她怎么會在這?”
“哦,原來是揚州萬花樓的水兒姑娘,本衙內是早有耳聞,不想竟這般美艷,真是讓人一見消魂啊!本衙內今日說不得要一親芳澤…”
“衙內!周衙內,您喝多了!”
“您才喝多呢,滾!美人,本衙內來也!”
許清把荊六郎叫進來,吩咐他們稍安勿躁,然后端起幾上的清茶,輕汲一口,一副閑適安然的樣子,仿佛對那周衙內越靠越近的花船渾然不覺,走南闖北這么久,旅途寂寞啊!難得遇到這么好玩的事情消遣消遣,他還真怕錯過了人家周衙內的表演。
水兒卻嘟著嘴望向他,眼里又浮上了幾分幽怨,最后干脆別過臉去說道:“大人真將水兒棄若弊履嗎?人家這樣欺負水兒,大人都能視而不見,好教水兒傷心!”
“呃,有人欺負你了嗎?說!誰吃子熊心豹子膽!敢欺負我們水兒!”
“你…”水兒為之氣結,接著就聽兩船輕撞在一起的響聲,一晃之間讓許清和水兒都有些坐不穩,外邊再次傳來那周衙內的叫嚷聲:“水兒姑娘,美人兒,快快過來陪本衙內喝幾杯!”
許清聽了對水兒眨眨眼,戲德道:“呃,水兒!有人找你呢,還不快去,做人要有禮貌!”
水兒氣得伸手在他腰上直扭,許清抽著涼氣趕緊說道:“水兒放手放手!好吧,說不得本侯爺今天,也要來個沖冠一怒為紅顏!”
說完他在小幾上狠狠的拍了一掌,抄過旁邊半壇阿曲酒猛灌幾口,挺身昂然而起,如站在易水邊準備刺秦的荊柯,朗聲誦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個…呃,這個調調不對!怎能一去不復返呢?”
許大官人漲紅著臉,干咳幾聲,干脆扯開嗓子唱道:“我站在,烈烈風中,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望蒼天,四方云動,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
許大官高唱著戰歌,雄赳赳氣昂昂的出船艙去了,剩下水兒一個笑得軟若春水,渾身無力的剁在軟榻上直抽抽。
許清出得艙來,見護衛們坐的幾條船不遠不近的綴在前后,河道上行船眾多,倒也不太顯眼,荊六郎也一臉戲詫的地站在船尾,見許清出來,他干脆在船尾一坐,看樣子是準備充當路人甲的角色了!
這時那位主角周衙內終于按耐不住,帶著一身酒氣跳過船來,他們的花船比較高,雖然兩船緊靠著,還是一個踉蹌差點栽到河里,幸虧他兩住手下眼明手快,也隨著跳下來扶住了他!周衙內站穩后,噴著酒氣上下打量了許清兩眼,傲然問道:“你,什么人?”
“地球人!”
“本衙內不管你是什么球,水兒姑娘呢?快讓他們出來陪本衙內喝幾杯!”
被忽視了,被赤裸裸的忽視了,爺可是男二號啊!而且忽視不要緊,可你別罵爺是什么球啊!臺詞是這么寫的嗎?許大官人怒了,再顧不得做演員要有德藝雙馨的覺悟,準備半道撂挑子不演了。
“停!”
許大官人正準備揉身而上,在周衙內身上活動活動手腳!花船上的劉得星臨時充當導演,跳下來叫,咔,了。
“這位兄臺,這只是一場誤會,周衙內乃常州知府的大公子,今天在船上玩得開心,多喝了兩杯,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兄臺多多海涵!在下揚州商人劉得星,敢問兄臺高姓大名。”劉得星插到兩人中央,躬身給許清施禮,嘴里說得十分客氣。
他不象周衙內一樣狂傲慣了,加上喝得半醉,對四周一無所覺,作為揚州人,周得星對水兒可說是非常了解,一般人想求得一見都難,如今許清能帶著水兒同船出行,這本身就說明許清的身份不簡單,加上四周幾條船有意無意地綴著,船上的漢子個個身強體壯,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