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在杭州又留了幾天,茶園已經順利拿下來,剩下的就是吳靜邦的事,許清負責選址及與地方官員打交道,還有后期的宣傳,目前如何管理就看吳靜邦的了,將來必要的話,自己再物色幾個人來一起管理即可。
許清沒事便帶著紅菱幾個四處游玩,這天許清與紅菱正單獨泛舟西湖上,許清弄了條烏蓬船,自己搖槳。
紅菱婷婷坐于前,素手撫琴弦,琴聲清潤如仙音飄散在湖面上,兩人來到湖心,許清干脆放開雙槳,任由船兒隨波飄蕩。自己仰面躺在船板上,看著天上閑云野鶴比翼飛翔。
他心里正感舒暢,蓮葉深處便傳來了一支櫓聲,接著聽到有人說道:“這位兄臺真乃神仙中人也,輕舟自放,隨波逐流,更難得的是舟上佳人的琴技,讓我等如聞九天仙樂,不禁尋聲而來,相見即是有緣,兄臺能否賞光過來一起小酌幾杯?“
許清起身一看,蓮葉深處劃出一條船來,船頭站著兩位年輕士子,見許清起身便于船頭彎腰作揖。
許清見人家誠心相邀,便含笑答道:“如二位所言,相見即是有緣,二位既然盛情相邀,把酒言歡自無不可,在下許清,敢問兩位仁兄高姓大名。”
“莫非大人便是官家欽賜同進士出身的許子澄?”其中一個相貌英俊的士子愕然問題。
其實由皇帝特旨欽賜的同進士,社會聲望并不比正途科舉出身的進士差,甚至更受人欽羨也有,所以對方這樣問倒沒有輕視的意思。
各人互通姓名后,許清得知剛才發問的士子叫于清泉,字淮陽;乃淮南東路提刑官于子曾的幼子,今年的新科進士,在杭州府做了個從七品小官。
另外一個叫馮雨,字安溪;乃杭州府有名的才子。兩人年紀都比許清還大一兩歲,在計清的堅持下,各人以兄弟相稱。
許清與紅菱來到于清泉的船上,船上于清泉他們還帶了兩位紅顏知己游湖,都是清麗的俏佳人,一桌素齋,幾杯清酒,淡雅怡人。
眾人落坐,于清泉先開口道:“在下對子澄之才十分仰慕,詞作堪稱一絕,特別是制神臂弓,建銀行,建船廠,種種舉措著實讓在下佩服不已。未料今日竟能得與子澄于這西湖之上偶遇,實乃三生有幸。”
許清一直以來都是劍走偏鋒,文人士大夫雖對他的奇思妙想贊嘆,但很少露出這種由衷的佩服之情,見到于清泉竟如數家珍的提及他的作為,許清反而有些詫異。
“哦,兩位對銀行和船廠似乎也有高見,今日閑來無事,咱們正該好好聊聊。”難得遇見有人認同的自己的舉措,許清也來了興趣,望著于清泉和馮雨笑道。
馮雨身邊的俏佳人起身為許清和紅菱斟滿酒,然后款款退到馮雨身邊坐下,舟外荷花香清遠,坐中玉人胭脂輕。遠觀近看總覺心怡。
于清泉此時也忘了要聽紅菱撫琴了,興致勃勃地開口道:“在我看來,子澄于銀行船廠兩樣舉措,都是經世致用的大手筆,銀行可以把民間散落的錢財聚集起來,為朝廷所用,并將極大地促進各地的貨物流通,使市面更加繁榮,加上子澄提出由銀行給民戶提供青苗款,逐步建起國家糧食儲備,皆乃神來之筆啊。”
于清泉說到這里望了望許清,見他沒什么表示,復與馮雨開心一笑,接說道:“至于船廠,想來子澄自是要發展海外商貿,海外行商利潤驚人,人所共知,只是風險也極大,十船出海,返者往往不過三四船,子澄大力研造適航海外的大船,據說還提出一條海絲綢之路的設想,我常與安溪論及,諸事若成,子澄來日必成我大宋第一名臣。”
于清泉不愧是官宦之后,幸好許清未及多飲,否則非被他夸上天去不可。
其實許清提出由銀行發放青苗款,思路就是后來王安石實施的青苗法,只是王安石純粹是為了抵制土地兼并,沒有順勢提出糧食儲備而已。
青苗法無疑是一條很好的改革法規,可惜實施時,在下面的環節上出了問題,成了地方官員營私舞弊的幫兇。
于清泉說完要和馮雨起身給許清作揖,許清趕忙擺擺手制止,然后徐徐對兩人說道:“二位仁兄不必過喻,幾條策略之中,我一直最擔心的是利用青苗款建立糧食儲備這一條,涉及面太廣,實施起來難度非常大,兩位仁兄可有什么方法,防止地方上陽奉陰違、營私舞弊?”
紅菱第一次見到許清以如此嚴謹的態度,和別人討論有關國家大計的事情,以前許清從沒跟她提及這些,她甚至不知道許清曾提出過這些構想,不禁看著他有些癡了。
馮雨沉吟一下先開口道:“青苗款可以有力地抑制土地兼并,糧食儲備對控制市場糧價,防止谷賤傷農,及朝廷應對天災時都有莫大的好處。然而青苗款一但實施,必將剝奪那些地主、官僚對老百姓的放貸權和剝削權,而他們往往就是通過這些手段來兼并土地的,所以,朝廷要有應對他們群起反對的準備,這要官家和朝中大臣上下一心,強力支持才行。”
馮雨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核心的問題,這也是許清雖然提出,卻遲遲沒有實施青苗款的主要原因。
于清泉點點頭說道:“為了防止地方官員作弊,我認為必須由朝廷另設機構,培訓人員,專門負責這項政策的實施,把地方官員士紳營私舞弊的途徑完全切斷;人員不需太多,每縣只須幾個人,負責對自愿貸款的農戶進行統計監管,等到收糧時再臨時另聘人員進行收購及轉運即可。”
許清聽了非常高興,兩人能想到這些已是難能可貴了,光這兩樣看法就說明兩人絕非庸才。
許清對青苗款的施行,原來就沒打算通過地方官府來發放,而是由農戶直接從銀行貸出,收糧時再由地方官府協助。
于清泉則提出另設機構,完全把地方官府撇開,斷絕他們從中伸手的可能,確實更保險些。
后世對王安石的青苗法有極多的攻擊言論,但許清一向認為,青苗法本身是一項良法,只是王安石實施時,忽略了地主官僚抵抗的強度。
青苗法本身就極大地損害地方官僚士紳的利益,還要他們去負責實施,想不失敗都難。
王安石的青苗貸款利息為40%,這是最受人攻擊的地方,認為這是朝廷在榨取老百姓錢財,但這和地方士紳百分之兩三百的利息相比,已經是非常溫和的了。
而且這40%只是本金的利息,并非總產出的40%;打個比方,一戶老百姓種了10畝地,一畝地需要5斤種子,10畝就是50斤,這樣就需要農戶向朝廷貸50斤種子。
規定利息是40%,這樣在糧食收成以后,農民就需向朝廷連本帶利歸還糧食70斤。
倘若正常年景,一畝地收200斤糧食,那么10畝地就收2000斤糧食,農民從這2000斤糧食中拿出70斤歸還朝廷還是很容易的。
所以許清認為,后世拿高利息來攻擊王安石的青苗法并不成立。而且許清此次打算發放青苗款時,利息至多10%。
因為他規定是用糧食來還貸,在糧食轉賣這一塊還可以有一些盈利,這就足夠了,本身他這項青苗款的策略,就不是以盈利為目的。
幾人在船上把酒討論半日,談論的多是些時政策略見解,彼此之間相談甚歡,不覺間都有些惺惺相惜。
于清泉與馮雨都那種非常務實之人,詩詞才學雖都不錯,但他們更側重于經世之學,馮雨雖然還沒通過科舉出仕,但同樣言必切中要害,讓許清如遇知音。
最后許清試探著問道:“二位大才許清佩服不已,若將來青苗款實施,兩位兄長可愿出來相助?”
于清泉爽朗地笑道:“子澄客氣了,如此利國利民之舉措,若能參與實施實乃我等之榮幸,我于清泉別無二話,靜候子澄佳音就是。”
許清聞聲大喜,呂夷簡罷相已在預料之中,一場牽動整個大宋的變革必將到來,到時青苗款方案的通過也水到渠成,若真能讓于清泉和馮雨這樣實干型的人才來實施,成功的可能性將更大。
得了于清泉肯定的答復,許清尚不知足,轉頭望向馮雨,目光灼灼,馮雨搖頭苦笑道:“子澄,你我一見如故,言談投機,不是我不肯出面相幫,只是我如今還沒通過科舉…”
許清哈哈一笑道:“安溪兄不必擔心這個,到時我自會在陛下面前給安溪兄推薦一二,陛下乃英明之主,以安溪兄的大才,不難得到陛下的賞識,而且出來任事也不影響安溪兄參加科舉,權當先練練手如何。”
馮雨心動了,大考要等三年之后,若能在舉前做出一翻事來,對自己的科舉之路將起到極大的幫助,而且若真得許清在趙禎面前舉薦,將來仕途也會平順得多。
許清最后加一把火,如同一個拿著蘿卜誘惑小白兔的大叔。他含笑接著說道:“安溪兄若有空,不妨與我一同去京城走走,太學里的曾鞏等人皆是一時之才,到時我介紹給安溪兄認識,而且我與歐陽學士,還有晏相都略為熟識,到時一并給安溪兄引見引見!”
許清搬出歐陽修和晏殊來,這兩位可是時下士子心目中的大神,若能拜在他們任何一人的門下,都是此時士子們無比的榮耀。
兩位大神一祭出,果然一擊必殺,馮雨喜色滿面,起身向許清連連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