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揚省下面有一個名叫清河的小鎮，小鎮有山有河，但山不是名山，河不是大川，歷史談不上悠久，但也有幾百年了，經濟說不上發達，但也不落后，總而言之，是個很普通的小鎮。
在小鎮的東南邊，有一所名叫清河中學的學校，學校以主教學樓為軸心，一前一后分成了兩片區域，前面是圖書館，實驗室以及其他教學建筑，而后面則是學生宿舍和教職工住宅樓，住宅樓一共有8幢，其中3幢401室，就是方曉今生的老家。
小鎮不比大城市，地廣人稀，土地不值錢，房價也低，住宅樓又是集資興建福利房，所以戶型面積都在百平米以上，很寬敞，這天中午，方東平家里的客廳里坐了四五個老師，就著一臺嶄新的大屏幕電腦看方曉的視頻。
“方老師，你兒子這吉他水平，真是出類拔萃了。”和方東平坐在一起的鄭老師贊嘆道：“就算找不到工作，開個琴行教人彈吉他，一年十來萬絕對沒問題。”
“鄭老師，瞧你說的，也太看低方曉了。”坐在多人沙發上的劉老師說道：“人家方曉可是一天能賺50萬的大財主了，是不是啊方老師？”
“別聽網上瞎扯，那是假的！”方東平直擺手，否認道：“我打電話問了，方曉說那張圖是多藝網的人合成出來的，造噱頭搞什么網絡營銷，其實想想也知道，什么手機游戲一天能賺50萬啊，咱們天天都用手機，只見過打電話花錢的，沒見過玩游戲花錢的，對吧？”
屋子里除了小陳老師，其余的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要說用麻將撲克賭博賺錢，他們懂。要說用手機游戲賺錢，就完全不懂了，而且方曉搞的那個還是“免費”的，都免費了還怎么賺錢？方東平這么一說。就全都信了，轉而去討論方曉靠這個視頻能賺多少錢的話題。
剛畢業還不到一年的小陳老師則一直專注看視頻，對這個話題視若無睹。
這時候視頻上打出了字幕：昆哥走后，f&q開始排練《天高地厚》，他們要挑戰oake，在錄音室里錄live…
“小陳老師，你是教英語的，那兩個詞什么意思？”
“是音樂圈里的專用詞，就是一首歌只錄一次的意思，歌手和樂隊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就要全部重來，反正挺難的，現在很少有歌手能一口氣唱完整首歌了。”
鏡頭開始快進，f&q成員表情嚴肅，各自調試各自的樂器。然后相互溝通交流，旁邊用字幕的形式標注時間流逝，一下子就讓氣氛緊張了起來。
“看他們這樣子，估計難度挺大的。”
“方曉很會唱，應該沒問題。”
現實中只過了幾十秒，字幕上打出過了20分鐘之后，樂隊開始了第一次嘗試。
樂聲響起。方曉還沒開始唱，最靠近電腦的李老師就站起來，換了個位置，說道：“方老師，你這個新電腦音響效果真好，震的我心都要跳出來了。”
“那是當然了。”住在方東平家對面。教物理的何老師語帶羨慕的說道：“這是方曉特意從香港寄回來的，全套一萬多塊，那幾個音響要5000多，效果能不好么？方曉可真孝順，還沒畢業就知道給老方買東西。我家那小子都工作三年多了，連1000塊的東西都沒給我買過。”
四五十的人，對流行音樂早就不敏感了，這首歌又是老歌，上次聽過了，自然更不會認真的聽了，連方東平也不專注，他端著果盤，笑呵呵的請大家吃水果，說道：“家里已經有電腦了，他又給我弄個這么高檔的電腦，完全是浪費。”
“兒子孝敬老子，貴一點是應該的。”
“那也不能這么浪費…”
“…我們說過不管天高地厚…”
方東平正在給劉老師遞香蕉，聽到方曉唱到一半的歌聲忽然停下來了，詫異的扭頭去看屏幕。
“哪里出錯了？”
“我聽著挺好的啊。”
屏幕中方曉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走出了排練室，從一個圓臉姑娘手上接過手機。
“老方，她拿著方曉的手機，是方曉的女朋友？”
“我哪知道，那小子死活不跟我講實話，也不發照片給我看。”
方曉剛把電話放在耳邊，表情立刻變的非常嚴肅，眉頭皺起。
“大劉…現在怎么樣？…好，你直接去機場…我讓小可送阿琳過去…”
“好像出了什么事。”
“嗯。”
方曉三步兩步走回排練室，把電話交給了施麗琳，施麗琳本來正帶著笑容和喬雅丹說話，她拿過電話不到兩秒鐘，身體明顯軟了下去，然后眼淚流出來了。
小陳老師和視頻里的許可幾乎同時問了一句：“怎么了？”
方曉伸出右手擋住了鏡頭，但說話的聲音還是傳了出來：“阿琳媽媽忽發心臟病，正在醫院做手術。小可，你送阿琳去機場吧，大劉已經買好機票了。”
“要不要緊？”
“現在還不知道。”
鏡頭一陣晃動，然后看到喬雅丹抱著眼淚不停的施麗琳，安慰她：“阿琳，阿姨只是做手術，不會有事的，你先別哭，我們現在就送你回家。”
“我媽媽…我媽媽…”
鄭老師看著淚如泉涌，站都站不起來的施麗琳，連連嘆息，說道：“這姑娘一直大咧咧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一個電話就這樣子…唉！”
“母女連心，才20出頭的小姑娘，遇到這樣的事，誰都受不了…”
幾個老師紛紛嘆息，小陳老師抽了幾張紙巾，跟著流淚。
鏡頭暗淡下去，打出字幕：衷心祝愿阿琳的媽媽手術成功，平平安安…
“人生無常啊！”鄭老師長嘆一聲，他以為視頻結束了。站起來說道：“老方，我先回去了。”
他剛抬腿，視頻又亮了起來，方曉一人站在錄音室里。低著頭，過了一會，才抬頭說道：“阿琳之前和我說過，想讓我寫一首歌唱給媽媽聽…”
鏡頭切換，出現黑白色的畫面，在學校排練室里，施麗琳拿著一瓶水，笑著和方曉說話：“我爸爸總是對我橫鼻子豎眼睛的，小時候還愛打我…我和媽媽親，所以我要唱首歌給媽媽聽…隨便什么風格啦。只要好聽就行了，讓媽媽知道我很愛她…”
鏡頭再切換，一群人在吃飯，施麗琳舉著筷子，說道：“喬雅丹。寶叔一直叫你丹丹，那是你的小名？…我小名叫麗寶，我爸爸取的，不過我媽媽不喜歡，一直喊我貝貝…方曉你小名叫什么？…丹丹，貝貝，曉曉。好搞笑…大劉你的小名是什么？”
鏡頭換回方曉，他抿著嘴唇，說道：“在生老病死面前，音樂很蒼白，但是很多時候，我們只能用蒼白的聲音。去祈禱美好…我希望阿琳到家的時候，阿姨可以用笑容迎接她的貝貝。”
媽媽我是聽話的貝貝我是樂觀愛笑的貝貝 我是試著把事情做好的貝貝.
媽媽我是拼命的貝貝我是讓你放心的貝貝我是勇敢的貝貝堅強的貝貝我是愛你的寶寶貝貝我是你的好孩子貝貝媽媽我是不聽話的貝貝我是吃飯不規律的貝貝我是總是不按時睡覺的貝貝媽媽我是大怪物貝貝我是暴躁討厭的貝貝我是軟弱的貝貝神經質的貝貝我是不負責任從來不顧后果的貝貝我是不讓你放心的貝貝我是把你變老的貝貝我是你的壞孩子貝貝我是你的孩子貝貝 沒有用任何樂器伴奏，方曉低著頭在麥克風面前清唱，簡單的聲音，簡單的旋律。歡喜，依戀，撒嬌，懊悔，自責，孺慕，各種情緒混雜，動人心弦。
客廳一片靜寂，剛才一直在閑聊的幾個老師，沒有一個人說話，劉老師低著頭玩手指，何老師摘下了眼鏡，小陳老師臉上淚水成河。
“老方，我先回去了。”鄭老師站在茶幾旁，微仰著頭，抽了抽鼻子，說道：“這兩天感冒了，回去睡一會。”
方東平擺了擺手，示意他自便。
“媽的！方曉這小子暑假要是回來了，我一定揍他。”劉老師一躍而起，說道：“老鄭，我跟你一起走。我得回去看看，我家那疙瘩也叫貝貝，阿云要是聽到這歌，估計要哭暈了。”
何老師也站起來，擦拭了一下眼鏡，戴上之后，搖著頭說道：“方曉這歌，普普通通的，一點都不好聽，結果搞的我差點淌眼淚了，難怪都說人老心慈。”
“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憾事啊。”鄭老師擺了擺手，語氣蒼涼，說道：“去年我老婆住院的時候，玲子哭的也是稀里嘩啦…唉，走了走了。”
這時候歌聲結束，視頻暗了下去，出現字幕：4月19日下午3點22分，阿琳媽媽手術成功，一切安好，祝她早日康復，和貝貝永遠在一起…
“還好，還好，手術成功了就好。”何老師長長的吐了口氣，問道：“小陳，你沒事吧？”
小陳老師一邊用紙巾擦臉上的淚水，一邊笑著說道：“沒事…方老師，我也回去了…回去給我媽打個電話。”
送走眾人之后，方東平關上門，靠著門框，眼眶泛紅，默念道：“阿全，你還是還在，該有多好。”
我的數學真心弱爆了…慘不忍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