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道人一死,泰山派中更無人會反對五岳并派一事,光是天門帶來的那數十門人,此時根本說不上什么話。
左冷禪朗聲道:“我五岳劍派之中,衡山、泰山兩派,已然贊同并派之議,看來這是大勢所趨,既然并派一舉有百利而無一害,我嵩山派自也當追隨眾位之后,共襄大舉。”
說到這里,又頓了一頓,看向右手方向一處地方,那里是恒山派定逸師太以及眾位恒山弟子所在的地方。
“五岳劍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恒山派的定逸師太意下如何?”
定逸師太神色冷淡,但是眼中精光內斂,看起來武功似乎又有大進,聞言道:“既然衡山派的莫師兄和玉璣道兄都不反對,那我恒山派自然也不會有什么異議。”
“糟糕,定逸師太到底有什么打算?怎地竟會同意并派?”
凌靖心中一驚,實在未曾料到定逸師太竟會說出這番話來,按理說,恒山派與嵩山派該當是仇深似海才是,當初嵩山派暗算恒山弟子,害的定靜師太身死,此等深仇大恨,實不在華山派岳不群之下。
但定逸師太此時為何會同意并派?
凌靖始料未及,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本來以為會最頑強反對五岳并派的恒山派居然出了這么一招棋,那么之后便只剩下華山一派了,而岳不群一直深藏不露,又對五岳劍派的盟主之位虎視眈眈,那五岳并派之舉不是勢在必行了么?
“想不到這次竟然失算了。”凌靖暗暗皺眉,不過現在的情況還談不上是最糟糕的時候,想要挽回也還來得及。如果五岳劍派的盟主之位決不出來的話,那五岳并派一事也就成了笑話了。
“定逸師太深明大義,老夫佩服。”左冷禪其實心中也著實吃了一驚,本來準備了無數手段要對付定逸師太,卻不想她竟然開口同意五岳并派一事。這一拳頓時便如打在了空處一般,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場面話還是必須說兩句的。
定逸師太漠然的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誰也看不出她此刻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左冷禪微一沉吟,便已經回過神來。隨即又看著華山派眾人所在的方向,抱拳道:“岳先生,現在五派之中便只有華山派還沒有表態,不知岳先生尊意若何?”
岳不群手中握著一柄折扇,聞言便將扇子一收,道:“承左盟主詢及。在下雖于此事曾細加考慮,但要作出一個極為妥善周詳的抉擇,卻亦不易。”
一時峰上群雄的數千對目光都向他望去,心想,如果此時華山派也同意了五岳并派之議的話,那五岳劍派合而為一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岳不群風度翩翩,在江湖上又素有“君子劍”的雅號。此刻正襟危坐,氣度非凡,倒是讓許多人都暗自喝了一聲彩。
只聽岳不群繼續說道:“我華山創派二百余年,中間曾有氣宗、劍宗之爭,眾位武林前輩都知道的。在下念及當日兩宗自相殘殺的慘狀,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因此在下深覺武林中的宗派門戶,分不如合。千百年來,江湖上仇殺斗毆,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大半是因門戶之見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無門戶宗派之別,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種種流血慘劇。十成中至少可以減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喪命,世上也少了許許多多無依無靠的孤兒寡婦。”
他這番話中充滿了悲天憫人之情,極大多數人都不禁點頭,有人低聲說道:“華山岳不群人稱“君子劍”,果然名不虛傳,深具仁者之心。”
方證大師合十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這番言語,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這般想法,天下的腥風血雨,刀兵紛爭,便都泯于無形了。”岳不群謙遜一笑,道:“大師過獎了,在下的一些淺見,少林寺歷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過。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識之士,聞風響應,千百年來必能有所建樹。”
“固然各家各派武術源流不同,修習之法大異,要武學之士不分門戶派別,那是談何容易?但“君子和而不同”,武功盡可不同,卻大可和和氣氣。可是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別眾多,或明爭,或暗斗,無數心血性命,都耗費于無謂的意氣之爭。”
“既然歷來高明之士,都知門戶派別的紛歧大有禍害,為什么不能痛下決心,予以消除?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幾日,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所在。此事關系到武林全體同道的生死禍福,在下不敢自秘,謹提出請各位指教。”群雄紛紛道:“請說,請說。”
“岳先生的見地,定然是很高明的。”
“不知到底是甚么原因?”
“要清除門戶派別之見,那可是難于登天了!”
岳不群待人聲一靜,說道:“在下潛心思索,發覺其中道理,原來在于一個“急”字與“漸”字的差別。歷來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門戶派別,往往操之過急,要一舉而將天下所有宗派門戶之間的界限,盡數消除。殊不知積重難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數十,小者過千,每個門戶都有數十年乃至千百年的傳承,要一舉而消除之,確是難于登天。”
左冷禪道:“以岳先生的高見,要消除宗派門戶之別,那是絕不可能了?如此說來,豈不令人失望?”岳不群搖頭道:“雖然艱難萬分,卻也非絕無可能。在下適才言道,其間差別,在于緩急之不同,常言道得好,欲速則不達。只須方針一變,天下同道協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決無不成之理。”左冷禪嘆道:“五十年、一百年,這里的英雄好漢,十之是尸骨已寒了。”
岳不群笑道:“我輩只須盡力,最后是否成于我手,卻也不必計較。所謂前人種樹后人涼,咱們只是種樹,讓后人得享清涼之福,豈非美事?再者說,五十年、一百年,乃是期于大成,若說小有成就,則十年八年之間,也已頗有足觀。”
左冷禪道:“十年八年便有小成,那倒很好,卻不知有何良策可行?”
岳不群微微一笑,說道:“左盟主眼前所行,便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的美事。咱們要一舉而泯滅門戶宗派之見,那是無法辦到的。但各家各派如擇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先行盡量合并,則十年八年之內,門戶宗派便可減少一大半。咱們五岳劍派合成五岳派,就可為各家各派樹一范例,成為武林中千古艷稱的盛舉。”他此言一出,眾人都叫了起來:“原來華山派也贊成五派合并。”
此刻不止群豪吃驚,意料不到,便是岳不群的結發妻子寧中則寧女俠也不由愣住了,他們夫妻二人一路相商,所討論之事無非就是如何阻止左冷禪吞并五派,但此刻卻萬萬想不到岳不群竟然會欣然同意這并派之議,而且還說出這么一大篇頭頭是道的話。
“師兄,你瘋了么?咱么路上可不是這么打算的。”寧中則心中著急,連忙在岳不群耳邊低聲道。
岳不群沖妻子輕輕擺手,腦袋微不可查的搖了搖,示意她稍安勿躁。
寧中則不知道丈夫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心中已經隱隱不安起來,但是華山派的大事向來都是丈夫做主,她習慣了聽從他的指揮,此刻竟然也沉默了下來。
左冷禪一直擔心岳不群會力持異議,此人能言善辯,江湖上聲名又好,不能對他硬來,萬料不到他竟會支持并派,當真大喜過望,說道:“嵩山派贊成五派合并,老實說,本來只是念到眾志成城的道理,只覺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但今日聽了岳先生一番大道理,令在下茅塞頓開,方知原來五派合并,于武林前途有這等重大關系,卻不單單是于我五派有利之事了。”
岳不群道:“我五派合并之后,如欲擴張己力,以與各家門派爭雄斗勝,那么只有在武林中徒增風波而已,于我五岳派固然未必有什么好處,于江湖同道更是禍多于福。因此并派的宗旨,必須著眼于“息爭解紛”四字之上。在下推測在坐同道的心情,以為我五派合并之后,于別派將有不利,此點諸位大可放心。”
群雄聽了他這幾句話,有的似乎松了口氣,有的卻是將信將疑,左冷禪道:“如此說來,華山派是贊成并派的?”
岳不群點點頭,道:“正是。”
左冷禪臉上露出喜色,即便他心機再怎么深沉,此刻也不禁心懷大暢,如有一塊巨石落地,他暗自籌謀數十年,為的不正是今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