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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元神論

  朝陽峰在終南山諸峰之中,以高度而論,僅次于主峰,況且又位在東方,故而最先看到朝陽。每當紅日躍出云海之時,賀長纓都會在黃金為椅,白玉作臺的觀日亭中飲茶。

  這一日,賀長纓對面卻多了一人。

  東方的天際只是露出了魚肚一般的白色,周遭是變幻莫測的云海奇觀,伸出手來,云在五指間滑過,在俗世中人看來,這里已經是恍若仙境,可無論是賀長纓還是他對面的司馬承楨,都是面色凝重,可沒有半點傳說中仙人無欲無求灑脫自在的樣子。

  司馬承楨雖是樓觀道的真傳弟子,可在樓觀道卻是名聲不響。自從他成為真傳弟子之后,便獨居清涼峰,門下沒有任何弟子奔走服侍,極少有人見到他的蹤影。

  論實力,論堅韌,司馬承楨在樓觀道都是首屈一指,然而,即便是這等人物,在面對元神之劫時,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安然度過。

  他此來朝陽峰,正是為了此事!

  賀長纓和司馬承楨感情最厚,兩人雖非兄弟,卻勝似兄弟。自從入門之日起,兩人便互相扶持,相伴修行。

  然而,在雙雙成為樓觀道真傳弟子之后,兩人卻分道揚鑣。賀長纓在宗門內拉幫結派,經營起諾大的勢力;而司馬承楨卻閉門不出,極少現身人前。樓觀道弟子中有傳言說兩人因某某女修反目成仇,這種段子在樓觀道流傳甚廣,兩人卻從不理會流言蜚語,我行我素。

  賀長纓默然無語,如雕像般動也不動,任憑自家最喜愛的絕美好茶‘觀音醉’變冷,再無一絲熱氣。

  賀長纓的馬臉山上盡是凝重之色,沉聲問道:“承禎,此事非同小可,你當真決定了嗎?”

  司馬承楨脊背挺的筆直,如槍似劍,即便面對最好的朋友,也不會改變自己行事的習慣。聞言,他微微一笑,道:“一年之后,若無意外,我就是宗門的第八位長老了!”

  司馬承楨說的輕松自在,可賀長纓怎么不知其中有多少兇險要過。賀長纓沉吟了一陣,道:“承禎,是否太過倉促了!你我尚有百余年好好謀劃,何必定要在明年?”

  司馬承楨輕輕一嘆,看著茶杯中漂浮不定的金色葉片,道:“長纓,當年的決定是我們太過想當然了!”

  賀長纓不以為然的道:“謀定而后動,天下之事,莫不如此,怎么會是想當然呢?”

  “當年你我成為真傳弟子,為長遠謀劃,遍覽宗門典籍,卻發現宗門內對元神之劫的記載千奇百怪,有些更是自相矛盾,根本無從分辨那個是真,那個是假。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決定一人先行度劫,無論成與不成,將經驗教授第二人再說。”

  “不錯!”賀長纓想起五十年前的那個決定,仍舊慶幸不已。這五十年來,樓觀道共有十二名弟子溫養元丹成功,凝結元神,然而,一共有六對兒修士在元神之劫中被劈成了飛灰。若是他倉促而行,其中必有他一個名額。

  “我的性子比較沉悶,所以當年我搶著要先度劫,由你去尋來法器供我度劫之用,這些想法都很好,若是我能度劫成功,成為宗門長老,自然也可以尋來法器供你使用。”司馬承楨說起當年往事,仍舊唏噓不已。

  “承禎,我找到的那一件下品神器,兩件絕品法器,不知你祭練成功了沒有?”賀長纓問道。

“自然,若非有你做的這些準備,度劫不是一個笑話嗎?”司馬承楨道  賀長纓雙手一攤,道:“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問題?”

  “近日來,我入定修行之時,感覺元神的大門在向我招手,隱隱之中,一些關于修行的體悟涌上心頭。

  元神之道,修行之路,有進無退,不可心存疑慮。長纓,這些年來,你做的事情已經夠多,對于修行耽擱了不少。如今,我度劫在即,無論成與不成,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你還是將那些俗事全部擺脫,專心修行為上。”司馬承楨苦口婆心,說的賀長纓十分動容。

  可是,世界不會按照某個人的意圖來運轉,正因如此,才會有某個古人感慨道:“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

  賀長纓五十年來的經營,勢力在樓觀道內盤根錯節,他若在時,彼此之間相互制衡,便是一個穩定的局面。若是賀長纓抽身離去,一個不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不是一句‘我不玩了’便可脫身而去那么容易。

  賀長纓誠然是天才,可這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天才。樓觀道人才濟濟,各種勢力擠壓之下,定叫賀長纓化為齏粉。

  為了給司馬承楨尋找合用的法器,他甚至甘冒天大的干系,前往長安,任職國師。要知道此舉是在破壞中土六大仙門之間的平衡,任何一家宗門都有理由出手干掉賀長纓,只是大家看他在任期間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看在樓觀道的份上,容忍了下來。

  而后,賀長纓以朝廷的名義征伐還真道,此舉招天下之大忌,若他還敢留在長安,必然是命喪當場的結局。故而,一年前,賀長纓便離開長安,東躲西藏,月前,方才返回終南山。正因冒了這種危險,九思真人方才破例授予他名譽長老的地位。

  司馬承楨從來閉關數十年,已經將腦殼練的有些生銹了,賀長纓自然不會認為對方心存惡意,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承禎,待你度過天劫,成就元神之后,我再退出不遲!”賀長纓的話很平靜,沒有絲毫的平仄起伏,一字一句。司馬承楨知道,這就代表著賀長纓最后的決定,沒有再商討的余地。

  點了點頭,司馬承楨表示明白。司馬承楨丹成上品,但也只是在第八層罡風中結成元丹,并非巔峰之上的第九層。這就使得他度過元神雷劫的可能性大減,也正因如此,司馬承楨方才搶先修煉,或許可以給賀長纓提供一些經驗。

  司馬承楨沒有足夠的把握度過天劫,故而這一次來,是將修行中的一些心得體會交代給賀長纓,免得他在天劫中灰飛煙滅,也使賀長纓竹籃打水一場空。

  “從哪兒說起呢?”司馬承楨輕輕一嘆,滿臉回憶的表情。

  “就像是秘本中所說的那樣,在九天罡風中結成元丹,元丹便份屬純陽,必須以純陰之力溫養滋潤,方才能夠生出元丹十竅。”

  “而舉目天地之間,唯有月華最是適合溫養元丹。終南山內,清涼峰比其他諸峰的月華之力要濃郁些許。這五十年來,我每日打坐溫養元丹,使得三魂七魄與元丹相融合。”

  “最早的時候,我們也購買過月光草煉制的月暈丹來汲取月華之力,節約溫養元丹的時間。可我自查自身,發現這丹藥蘊藏的月華之力并不精純,那月華中飽含一絲水屬性的精氣,無論怎樣煉化,都如附骨之蛆一般難纏!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才將最初無意中吸納的那一點水屬精氣煉化。若是發現的稍晚,后果不堪設想!”

  “元神之道,貴在一個純字,若是稍有瑕疵,元丹便難以由純陽轉化為至陰。那時,元丹介于陰陽之間,實力劇減,用什么來抵擋元神天劫?”

  司馬承楨說到此處,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凡人看我等乘云霧煙霞,賞九天落日,羨慕非常,又有誰知其實是步步荊棘,稍有失誤,便是飛灰湮滅的下場!”

  賀長纓聽到此處,咧嘴一笑,反問道:“難道承禎準備去做一個凡人嗎?”簡單的言語中,自然有一種百折不撓的氣概。

  司馬承楨只是發一下牢騷,修行哪有回頭路可走?

  兩人對視一笑,暗會于心。

  司馬承楨繼續說道:“宗門之內,關于度劫的說法千千萬萬,但有一點,卻是共通的。在溫養元丹時,我們之前用過的法器、神器都需要同步祭練,否則,元氣的性質轉化之后,法器便無法使用,這一點所言非虛。”

  “祭練時,我們的法器同樣需要月華之力的滋潤,若是需要祭練的法器太多,自然也會牽扯到大量的精力!”

  朝陽露出了半邊臉,云霧繚繞的朝陽峰金光萬道,陽光將白云染成了七彩,變幻飛舞的云構成了一幕幕的奇觀,叫人有一種天宮也不過如此的感嘆!

  司馬承楨看著這天地間至美的景色,心中感喟,明年不知還能否看到這般美景?賀長纓聽司馬承楨說完,長出一口氣,道:“度劫之法,千頭萬緒。據宗門的典籍所言,每一個修士遭遇的雷劫都不盡相同。它是根據修士在修行之初所凝結真符的屬性有針對性的布置,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們做一番相應的布置,或許會增添幾分勝算!”

  司馬承楨搖頭淡淡一笑,道:“這關系到你我的身家性命,要知道死在元神雷劫之下,三魂七魄都要灰飛煙滅,連輪回轉世都是不能。可以說,再小心謹慎都不算過分!

  總之,我絕不會去堵這一點!我們只要將自己最強的地方再度加強,強到天劫都無可奈何,那就行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爺給不給這個面子!”

  “這才是我認識的司馬承楨,前面那些話聽來喪氣!不過是天劫而已,我先準備好禮物,等著給你安排元神之宴!屆時,司馬承楨成就樓觀道第八長老,長生久視,逍遙自在只在眼前。”賀長纓眉飛色舞,說的口號很是激勵人心,但這不過是討個口彩而已,若元神之劫當真容易,那才是最大的笑話。

  “如此最好!”

  哈哈大笑聲中,司馬承楨推桌而起,轉身下了朝陽峰,每走一步,必有云霧生成一塊臺階,他便這樣一階階走了下去。

  不多遠,便是一陣粗豪的歌聲傳上朝陽峰頂。

  “我有萬古宅,終南清涼峰。長留一片月,掛于東溪松。此去不可道,劫難幾千重?歲晚君來訪,青天騎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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