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基地的電動大門慢慢的合上了,最后一批班車離開之后,一天的訓練算是結束了。
何協松看了一眼外場自動開始撒水的草坪,握住對講機說道,“邊4門夜班換崗完畢。”等了會兒,對講機里回應了一陣嗚哩哇啦,一般沒訓練過的人聽不清的通話。何協松知道,中控室老金也到位了。
從何協松的位置看訓練基地,只能看到外場6塊訓練場地和初教區幾趟平房,還有一小塊研究所的外墻。當夜色漸漸深沉下來的時候,外場的水銀大燈照亮了所有的草坪,兩組養護員正在做日常的維護檢查。場地顯得有點空蕩蕩,這個時候住校的學員們應該正在食堂,然后他們會有個晚學習,9點之后這里會有幾個慢跑的,不過大部分都不是學員,都是附近住的居民。外場是半封閉的,天不冷時倒是很好的跑步鍛煉的地方。他想起小蕭說的笑話,這邊跟公園的區別在于,有燈光時太亮,沒燈光時太暗——所以搞對象的一般不來這兒。
小蕭大名叫蕭山,剛轉業,用他的話說,不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而是還沒到年紀想先晃兩年。他今年才16,入伍夠早的。這孩子喜歡足球,來當保安有一大半是因為俱樂部有很多時候在這邊訓練,他可以過眼癮。另外不當班的時候他們保安也可以跟著學員踢踢練習賽這個福利的創始人就是何協松自己。今天的班本來就是和蕭山一班的,結果這小子昨天踢球時愣是被u14班上一個中場給晃倒受傷了,所以現在崗上只有何協松自己。
10:00開始,會正式開始巡邏安保,在校生和住校老師都差不多睡了,外出回來晚的學生要在各個門口掃描學生卡登記。有些調皮的就會爬墻頭走捷徑,其中一條就是邊4邊5中間,過了外場和初教的平房,轉過食堂后面就是寢室樓區了。這條路要跳房上墻,非常危險,半大孩子不注意就會受傷,所以保衛科特地安排人巡邏這里;這種例子還有好幾個,不然的話一個足球學校防什么賊,要35個保安的編制啊?
“小何,明天下午的訓練你們幾個人參加?”手機剛接起來,J隊助教楊指導的大嗓門隔著手機就透過來了。J隊是U15的叫法,junior.足校這幫臭小子們叫白了就是“基隊”,U17對應的S隊叫“死隊”,簡單理解就是這時候再不努力就死了。對足校的學生來說U17就是他們的高三,考好了進U19有合同拿工資還有轉會費簽字費等等,算是職業球員了;踢不好就畢業,回去拼一年參加高考。何協松今年26,跟死隊踢他有點太吃力;在基隊,他的身板就是德羅巴杰拉德,基本是主力戰神。U15的教練組去年年初無意中發現這個法子,讓幾個愿意踢球的校內職工跟隊內黃馬甲組隊,基本可以給紅馬甲勢均力敵的壓力,這樣黃馬甲不至于放棄,紅馬甲也不要太驕傲。成年人畢竟體力比較占優勢,結果就是造就了何協松“和諧教主”的江湖匪號。當去年的U15升U16(校內叫法)之后,和諧教的隊伍也在擴大。
除了保安隊內的2,3個人,和諧隊在編的還有兩位。趙越是市內一所小學的體育老師,自稱是初級教練,工作沒3年,工資已經升了2次,據他自己說是特殊照顧,因為他大伯是教育局領導。楊威則是個特殊的傳奇,他3年前從足校畢業,沒能繼續升級,回高中拼高考。他腦子好,文化課成績一直沒落下,隊友之前都叫他“舉人”。楊舉人高考不負眾望,考入省內重點大學,雖然可能他的二級運動員證書也起到一點作用,但不得不說這家伙腦子確實挺強。用教練的話講,楊威除了身體素質一般是缺點之外,技術上小有特點,最強的是閱讀比賽和臨場應變的能力。在他的班里,他一直是中場指揮官,也是當年畢業后唯一一個考入正規大學的,同時也是足校建校以來第一個考入重點大學的學生,搞得俱樂部那邊都知道足校有個小子放了衛星。
“我給趙越發短信他沒回;楊威定了他明天來。我和小黃不當班…2點開始,好,明天見。”
一直到晚上快10點,何協松才接到趙越的電話。“和諧哥,對不起,對不起,之前一直沒看到你短信。”趙越上來就是一頓陪不是。
“你小子,是不所在陪女朋友啊?”何協松雖然是開玩笑,但口氣里也是有點猥瑣的味道。
“哪阿,我這是才從教務主任家里出來。手下倆體委犯了點事,我去跟領導求求情。”“啊?什么事用你一個體育老師去出頭啊?”“嘿,你還別說,這倆小子還真給我長臉。這不是我前兩個月給他們幾個班講戰術和組織么,這些小屁孩練了幾天覺得自己有兩把刷子了,就穿掇起來想搞個班級聯賽,才小學四年級啊。現在小孩子真是厲害。”“倆班搞聯賽?”何協松撇了下嘴。“哪里啊,四年級7個班,5年級也有3個班卷進來了,然后班主任不讓踢,主要是5年級眼看就要升畢業班了,老師怕他們玩太瘋放松學習。結果這倆組織者跟老師杠起來了。學校處分停課2天。我這不是趕緊來疏通么…那什么,明天下午幾點?…放心,我肯定到阿。”
第二天訓練結束之后,何協松才知道,其實實際情況比說的嚴重的多。班主任體罰倆帶頭造反的,結果6個班一半男生都準備罷課,據說還有一少部分女生也加入聲援,后者主要是這些男生的女友之類的。趙越聽說之后趕緊上下疏通,息事寧人,否則事情搞大了吃虧的還是這倆傻小子。“哎,想想也是委屈,我教體育的,卻要為了孩子前途反對他們搞體育。踢球怎么了,說怕踢球學壞,踢球的孩子不出去打架不曠課怎么就學壞了?”一聊起這個話題,趙越就跟怨婦似的語氣。“后來怎么樣了?”“還能怎么樣了?我把他們勸回去了唄...老師也不想深究。現在就覺得對不起他們,我親手把他們對足球的興趣培養出來,又親手扼殺了它。”趙越一臉悵然。
“行啦,別煽情了。對了,你知道趙亞寧和張經理要回來了么?”何協松想轉換個話題。“當然,這算是你們足校的大事吧?這不是又到招生的時候了么,這塊招牌很給力啊。”很明顯張元已經提前跟何協松打過招呼了。如果何協松僅僅是個保安,或者即使他是“和諧教主”,他都不夠級別跟張元聯系。他跟張元聯系的原因,是學校內部的青年教練培養計劃。參與這個計劃的內部員工,不論是做什么的,都在業余進修教練課程,畢業之后以個人身份考國家認可的教練證書。考試合格的,足校可以擇優錄取。作為一個農村出來當兵然后留下的苦孩子,何協松有自己的長遠規劃。另外很重要一點,這個培訓對內是免費的。何協松月工資不高,在這個都市里算是低收入,他也懂得,證書改變命運。半個月前的教練資格考試,他通過了,本屆考試唯一一個非體育科班出身的。作為這個勵志故事的一個段落,張元給他打了個電話恭喜,鼓勵他繼續努力。
下個學期我可能就要調去當助教了…“趙亞寧什么時候到啊?你有辦法幫忙弄幾個他的簽名沒?最理想的話我找幾個足球給他簽。”趙越突然想起來應該可以給幾個體委找些有意義的禮物。“你自己去吧,今年招生會有一天開放日,這個月25號。到時趙亞寧也會來,搞個普及活動。你帶你那幾個徒弟來,說不定誰就被他看中了呢。”何協松一邊整理裝備一邊說。
“普及活動?這家伙,越來越像政客了…他偶像改普拉蒂尼了?”
“哪里像了,招生開放日是跟國外學校學的,orientationday,向家長和學生開放介紹本校,國內有些大的留學中介搞過類似的活動…中午有免費的點心和茶水。”何協松解釋了一句,然后也跟著吐槽。“說起來趙亞寧入黨也真是讓人驚訝啊,我原來為他也就是去政協了…”
“呵呵,現在估計也就是去人大當代表吧...你說他會不會去足協擔任什么職務?加入體制內唄。我估計足協也是求之不得,畢竟今上都是他的球迷阿。”
“應該不會吧,現在是足協需要他挽救,他又不需要足協提供什么,而且正是敏感時候,干嗎趟那個混水。”何協松搖搖頭,“和他比起來,我倒是擔心我們的社區杯多一點,我們這片不像你們市內,人少,就怕組織不起來啊。”
“足球人口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話是誰說的?是你吧?今年你就別想了,先給我們隊當當顧問吧。走了。”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往前趕,先走的隊友已經走遠了。踢球的人腿腳快,只是稍稍停下一會,就被甩下很遠了。
中國球迷,任重道遠啊。
…謹以此文向楊樂主教練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