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新文面色嚴峻地看著孫紅軍送過來的舉報信，好多，厚厚的一打。這是東州市教育局黨委開展教師思想作風建設和黨風廉政建設后的“收獲”。孫紅軍坐在翟新文的對面，大氣都不敢喘。市教育局黨委決定在全市教育系統開展黨風廉政建設和干部教師思想作風建設，動作很大，社會影響也很大，東州市電視臺、《東州日報》《東州晚報》等媒體都進行了宣傳報道，市委書記王國棟、市長宋云生、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黃杰、市委常委副市長鄧云聰等先后做過批示，對教育局黨委的做法給予了充分肯定。這說明，翟新文成為教育局局長以來，第一炮初步打響，得到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的充分認可。從教育局的范圍講，開除劉明、辭退趙巧巧，也的確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許多有過類似情況或者經歷的教育系統的干部教師，一時間也老實了許多。同時，開除了劉明，也徹底地堵住了趙巧巧被虐待事件的出氣口，以后劉明與趙巧巧之間發生什么事，都與教育系統無關，從而讓趙巧巧被性虐待事件對教育的負面影響降低到了最低限度。而基層學校的絕大多數教師，都是支持和擁護市教育局的這一行動的，畢竟對于絕大多數教師來說，真正包養情人的、真正去做別人情人的，占全體教師總數的百分之五就算是最多了。
在翟新文看到孫紅軍報送過來的舉報信之前，翟新文還一直感覺，這黨風廉政建設與干部教師思想作風建設效果良好，獲得了政治利益、社會利益和實際效益的三豐收。現在，看著這些舉報信，有的實名舉報，有的匿名舉報，有的一看就知道是假名舉報，但信的內容都讓翟新文觸目驚心。被舉報包養情人的教育干部，上到教育局副局長，下到學校副校長，累計達幾十人之多；部分校長還被舉報存在著經濟問題。翟新文忽然意識到，如果這兩個活動再繼續深入舉行下去的話，恐怕將會有更多的教育黑幕被曝光，整個東州教育的黑蓋子被揭開后，固然是有一批腐敗分子或道德作風敗壞的分子被打倒，但作為東州教育的黨政主官，恐怕也難辭其咎，很有可能因為蓋子太大，而被市領導當作替罪羊給免掉。這是官帽子能不能保得住的核心問題，怎么能掉以輕心？從舉報信越來越復雜的程度上看，如果每一個學校的校長、教育局的科長、副局長人人自危，又有誰會支持自己的工作？如果這些認為自身難保的校長、科長和副職們聯手，那教育局的政治將驚心動魄——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呼風喚雨，可以完全徹底地實現自己的改革發展東州教育的理想嗎？更何況，自己也并不是十分干凈的，與副職孔麗麗的關系，也在一次次的做愛中逐漸確定下來；與實驗幼兒園那個副園長彭茹也因為受不了她的風騷勁兒而偶爾偷偷搞一次——自己脖子后面有污垢的人，光去批評別人的脖子后面有污垢，是不是能夠那么理直氣壯？有沒有可能未來的一天也引火燒身，在還沒有把別人燒死的同時，先把自己給燒死？
看著與自己同樣嚴峻神情的孫紅軍，翟新文忽然覺得，其實孫紅軍雖然話不太多，但比某些話雖然多馬屁雖然響的人，其實更忠誠。這是值得信賴的副手啊！能把這些情況跟自己說，本身就證明了，他是在為頂頭上司真正考慮后果的。想到這里，翟新文有些欣慰地笑了：“紅軍，你怎么看這些舉報信？”孫紅軍一愣，不知道翟新文為什么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但領導既然問到了，就一定要表態：“翟局長，教育局出現了這么多的同志被舉報在生活作風甚至是經濟方面存在著問題，我要誠懇檢討。我這個紀委書記當得不合格啊！沒有把干部教師隊伍管理好，措施不到位，效果不理想，存在著作風浮夸，只看到面上，沒有深入事物的本質。請翟局長批評。”翟新文說：“呵呵，這些問題的出現，不是一天兩天出現的。如果說一個科長、校長也包養情人，那也是受我們社會這個大環境的影響。當我們的中央紀委、省紀委雙規一個官員，就發現該官員不但有經濟問題，而且還包養情婦，久而久之，什么人都能學會啊！應該說，我們的黨員領導干部，絕大多數都是好的，腐敗的、受賄的、貪污的、包養情人的領導干部，依舊是極個別的。但為什么影響這么壞？為什么廣大的老百姓都認為現在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主要是因為，絕大多數好的官員，都是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像螺絲釘一樣在做貢獻的，默默無聞；而被抓起來的極少數腐敗分子，電視、報紙、期刊，都大肆宣傳，所以老百姓記住的是，占官員極少數的腐敗分子，而沒有記住全國800萬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做事的好官員。如果把好官比作紅花，把腐敗分子比作綠葉，萬花叢中一點綠，我們記不住紅花，我們首先被吸引注意的是那幾片綠葉。”
孫紅軍真是佩服翟新文的思維與雄辯。站在一個黨委書記的角度，就是站得高，看得遠啊！孫紅軍說：“翟局長說得太好了，紅軍受益匪淺。”翟新文說：“一鍋好粥，放幾粒老鼠屎，誰吃著都會惡心，甚至吃不下去。其實一大鍋米，總體都是好的，但幾粒老鼠屎，足以壞了整鍋粥。紅軍哪，我們的思想作風建設是有必要的，我們的黨風廉政建設也是有必要的，我們的舉措，就是為了清除教育系統干部教師隊伍中的那些老鼠屎。”
說得真好啊！孫紅軍簡直對翟新文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想到這些舉報信可能造成的嚴重后果，孫紅軍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翟局長，我相信，這些舉報信，絕大多數都是假的。但萬一有那么一兩件是真的，其負面影響同樣不可低估啊！”翟新文點點頭：“是啊！紅軍，你有沒有這個膽量，把這幾封舉報信徹底調查清楚？”孫紅軍猶豫了，不知道該怎樣來回答。這是翟新文在試探自己呢，還是翟新文對自己有什么新的期望？孫紅軍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從內心世界講，孫紅軍是不希望將此事深究下去的，畢竟要是真是從一件小事查著查著，查出一個大案子，如果比陳青云事件還要嚴重，那后果同樣不堪設想；如果查著查著，再把一位市領導給牽扯起來了，那更是把自己的雞蛋腦袋硬住石頭上磕呢！
翟新文問：“紅軍，怎么不說話？”孫紅軍更加認識到，翟新文確實是厲害角色，他不表態，讓別人表態；他即便表態，都是與黨的方針、路線、政策是一致的高瞻遠矚的表態。可是，局長都問兩遍了，還能不說出自己的態度嗎？孫紅軍說：“翟局長，作為紀委書記，我是從心底希望，能夠清除教育系統所有的腐敗分子，能夠建設好思想過硬、作風過硬、能力一流、師德高尚的干部教師隊伍。所以，我也愿意對這些舉報信的真實性進行徹查。但翟局長，我心里也有顧慮，如果在調查的過程中，某同志的事情與某市領導牽扯進來，我擔心靠我們教育局自身的力量，恐怕是無能為力；如果到了這個程度，把案子交給市紀委來辦理，我又擔心陳青云事件再度發生。”
翟新文很滿意孫紅軍的表態。翟新文說：“是啊，既能清查腐敗分子，同時又要維護教育系統的和諧穩定。同時做到這兩點，紅軍有沒有信心？”孫紅軍說：“只要有翟局長的支持和指導，做好這兩項工作，我有信心。”翟新文點點頭。孫紅軍說：“我還有一點顧慮，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翟新文說：“說吧，對了我采納；不對，我當沒聽見。”孫紅軍說：“那我就說了。翟局長，我最擔心的，就是干部隊伍的不穩定，會造成東州教育的不穩定啊！要是干部人人自危，自然也就沒有心情干工作了，而如果這些自危的人走到一起，那力量該有多大啊！”
孫紅軍說得含蓄，但翟新文聽得明白。翟新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孫紅軍說：“紅軍，你把舉報信都放在這里。這件事啊，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得讓我好好想一想。”孫紅軍說：“好。翟局長。要是沒有什么事，我回辦公室了。”翟新文擺了擺手：“去吧。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訴你，下一步的工作該怎樣開展？”孫紅軍說：“好的，翟局長。”
孫紅軍離開后，翟新文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用手握成拳，輕輕地敲打著兩眉之間。看來，這一把手不好當啊！此波未平，彼波又起，教育的所有矛盾，最終都會集中到自己的手中，壓根自己來決策拍板。這要是哪一次拍板錯了，一世的好名聲就都沒有了，搞不好身敗名裂。對于涉嫌包情人、有賄等舉報內容，要管，但管到什么程度？如果將目前正在搞的兩個活動見好就收，既把聲勢造出去了，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這該有多好！得想個法子啊！把這件事情的負面影響降低到最低程度，如果能夠將負面消息當作東州教育再發展的機遇，那該有多好啊！翟新文眉頭緊皺成一個“川”字，嘴都撇成了像前朱總理的八字鉤了。都他媽的想當大官，都他媽的想當一把手，又有誰能體驗得到，當個一把手在享受著尊敬、榮耀，掌管著許多人的進退生死的同時，也要承擔起在個高官崗位所有的苦惱與擔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