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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迷夢驚,符中信

  話說俞和在那座原本藏著仙人遺蛻的小洞天中昏迷不醒,等他心火全消,神智盡復,再睜開眼時,已是足足十六天過去。

  這十六天中,俞和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起初他獨自一人站在山巔上,面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藍色云海,在云海的盡頭,勾勒出一線明光,將天與地分開。隱約有團青白色的朝陽,深藏在云層下面,就要一躍而出。

  俞和手中拿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正在山巔上迎著大風舞劍不休,起初是劍九法,接著是回風劍法,再接下來是暴雨劍法,然后是白骨劍冢中學來的諸般神妙劍招”“。他就這么不停的舞下去,似乎要把胸中所學的劍招全部演練一遍。

  也不知過了多久,云海盡頭的那一線明光,卻始終沒有變成朝陽,似乎時間就凝滯在這一刻。不過他手中的劍卻沒有停下,舞到最后,只覺胸中劍意充盈,那一柄長劍隨心所yù,意之所至,劍之所摧,仿佛信手一揮,就能將天地乾坤斬裂。

  一時興起,他張口長嘯,但耳中卻沒有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面前的云海被大風吹得翻翻滾滾,忽有一股灰黑色的云氣,好似出水蛟龍一般,從云海中沖出,直朝他迎面撲來。俞和被一種無法言述的感覺牽引著手腕,他將長劍一揮,竟然使出了那仙人回憶中驚天動地的一劍來。

  這一劍本應該是極快的,可在他眼中,劍鋒卻是在一寸一寸的緩緩掃過虛空,每挪動一寸,便會留下一道淡淡的劍影。就在劍刃將要斬中灰云的一瞬間,那些殘留在虛空中的劍影一齊動了,它們忽然如流星趕月一般的,追上了前面的劍鋒,每一道劍影都與長劍劃過完全一樣的軌跡,就像是無數柄劍發出一模一樣的招式,同時劈在灰云之上。

  這時俞和心底里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受,這劍斬中灰云之前的那一剎那,似乎有無數柄劍推動著他的劍鋒,又似有無數只手推動著他的手腕。那緩緩揮出的劍,被一波接一波的力道,推得越來越快,最后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劍上的力量更是一層疊一層,也剛猛到了無法想象的程度。

  那宛如千丈蛟龍,且凝如巖石般的灰黑色云氣,在這一劍之下四分五裂。縱橫飛散的罡流,竟如刀斧一般在山巔上刻下深深的痕跡。

  劍尖所指,虛空粉碎,那遙遠而不可揣度的混沌彼岸,隱約有一道纖細嬌弱的身影,正越飛越遠。

  “小溪!”俞和大呼一聲,可他依舊聽不見自己發出的聲音。眼看陸曉溪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亙古蒼莽的混沌深處,俞和猛力一踏山巔,以身合劍,化作天地最亮的一道雷霆,直朝那極遠處的陸曉溪追去。

  穿入了那道虛空縫隙中,俞和忽然覺得身后山巔上似乎有人在聲嘶力竭的呼喚著他,回頭一看,小寧師妹不知什么時候跑上了山巔,正對著他不停的揮動雙臂。

  俞和看了看寧青凌,轉頭再看陸曉溪的身影,已成了前面混沌虛空中若隱若現的一個小點,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他把牙咬緊,強忍著胸中沒來由的陣陣劇痛,奮起真力一催,再不回頭的朝陸曉溪追了過去。

  身后的虛空裂縫驟然合攏,山巔、云海、遙遠的晨曦盡都消失了,周圍只剩下一片不可知的混沌。

  俞和不知道他這樣御劍飛了有多久,他看見一片混沌中幻現出了羅霄山門的景致,東西南北四座山峰如劍戟插天,拱衛這zhōngyāng的道庭,九座浮空山嶺結成的大九衍降魔圈緩緩回旋著,云峰真人、宗華真人立在云端,默默目送他漸漸遠去。

  又飛了不知多遠,前面的混沌中幻現出一片汪洋,九條地脈火龍沖霄而起,巨大的漩渦將海水分開,露出了海底深淵中的玉石墳冢,一道由億萬星光織成的帝王身影,從這墳冢中站起,睜眼看了看俞和,發出無聲的嘆息。在這帝王的身邊,一朵祥云上端坐著符津真人和廣蕓大家,他們都默默的看著俞和,那眼神里意味深長。

  再往前飛,遠處的混沌中顯出一片遼闊而豐饒的平原,風吹麥浪,蕩起層層金潮。平原的盡頭,是一座巍峨雄偉的皇城。從平原的地底下,忽然升起了十幾座頂天立地的黃金帝王雕像,在其中最高的一座雕像頭頂,盤膝坐著一個身披金絲袈裟的光頭僧人,這僧人雙手合什,沖著俞和輕輕一笑。俞和看他的面貌,竟赫然是六皇子周淳風。忽有一柄通天徹地的巨大劍影,從天頂上一揮而下,將和尚、金像和整片平原一齊斬成了碎片,遠處的皇城化作了瓦礫堆,不知從哪里傾瀉而來的滔滔血海,將這一切盡數淹沒。

  猩紅色的血,像火焰一樣飛騰著,可俞和并未停留,只把一道劍光催到了極致,朝前面的陸曉溪趕去。

  混沌中又一次出現了幻景,這次是在一片莽莽群山中,有一只巨大的古獸赑屃,對著他昂起了頭顱。在這赑屃的背殼上,馱著一座小小的道觀,里面有一個老道士正在講經,還一個年輕的道童搖頭晃腦的聽著。當俞和飛過時,這一老一少兩人抬起頭來,望著俞和。那老道士是張真人,而那小道士卻正是俞和自己小時候的模樣,兩人的眼神不喜不哀,只是張真人默默的搖了搖頭,但年少時的俞和卻點了點頭。

  再朝前去,漸漸離著陸曉溪越來越近。俞和心里充斥著一股大喜樂,他奮起全力,終于與陸曉溪并肩而飛。可陸曉溪一見到他,就開始不停的說著什么,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哀傷。俞和很想聽清陸曉溪說的話,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陸曉溪的聲音總是斷斷續續的,只能聽到一些意義難明的音節,完全分辨不出她所說的含義。

  俞和將張口說話,但他怎么也發不出聲音,又想對陸曉溪作手勢,可卻發現自己的手同劍柄似乎牢牢的黏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開。

  那柄劍飛得越來越快,眼看漸漸把陸曉溪甩了在身后。俞和心急如焚,竭力將讓這劍慢一些,甚至想過斬斷自己的手臂,可這時他的劍和他的身子,已全不聽他使喚了。

  長劍放出萬丈明光,拖著俞和向前疾飛,這比之前俞和自己御劍飛行要快了不知多少。過了不多久,陸曉溪就被遠遠的拋在了后面,漸漸看不到人影了。

  這混沌虛空中,即便是御劍疾行,也感覺不到一絲風,但俞和就是覺得自己臉上有道被風吹干的淚痕,燒灼得他面頰刺痛。

  一個人在這無窮無盡的虛無中孤獨前行,不知要去向何方,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達彼岸。向前看是一片渾濛,回頭去看,什么也看不見,那種萬古寂寥的感覺,把人埋入無邊的恐懼中。俞和提不起一絲氣力,神念也昏昏暝暝的,任由那把劍拉著他,向未知的終點飛去。

  又是過了不知道多久,似乎能有萬萬年一般的漫長。前面忽然浮現出一道青色的人影,還有這人影手中,亮得好似暗夜閃電一般的劍。

  越靠近這人,俞和手中的劍也越發的亮了起來,兩道驚雷似的劍光,在這混沌虛空中爭輝。

  這青色的人影忽然動了,他手中的劍劃出玄奧的軌跡,在虛空中留下了數不清的殘影。而俞和的劍卻好像燃起了熊熊的戰意,朝著人影筆直的突刺了過去。

  兩柄如九天雷殛一般的劍,在混沌虛空中相交。俞和渾身大震,口中終于發出了一聲驚呼,他驟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座仙霞繚繞的小洞天,他面前虛浮著兩具已經被推開了棺蓋,里面卻是空空如也的九彩棺槨。而這棺槨邊上,躺著四個昏死過去的道人,細細一看,正是碧云寺的掌門真人峋石,和信寧、信凡兩位老道,加上峋石真人的一位師弟,他們每個人的臉,都白得像蠟。

  俞和覺得自己額角有汗水涔涔而下,似乎是被方才那一場幻夢驚駭了心神。他伸手舉袖,想去擦拭汗水,可不知為何,突然發現手中多了一片小小的玉符。

  以神念探進玉符一看,里面留的是一封書信,大意是說給俞和渡了一段仙人遺下的記憶,其中包含了一招絕世劍法,希望他能細細參研,當對他本身劍道進境大有助益,但也叮囑他須得量力而行。然后說到這小洞天中的仙人棺槨,倒算是一件很不錯的靈品,其材質不是凡間之物,可以祭煉成法器使用,能有大玄妙。最后說起這小洞天中的四位碧云寺修士,玉符中留下了一段寥寥數十字的法訣,可以喚回他們的神智,這算是給俞和送了一份人情。不過玉符書信里也說人心難測,若是這四位真人醒來,yù對俞和出手,那另有一段七字法訣,可立時令他們魂飛魄散而死。

  這書信的落款處,留著終南柳真四字。俞和想了好半晌,這才猛記起來,這位終南柳真,可不就是那位躺在長鈞子片刻也不離身的云紋銀棺中,令這一國帝君情癡萬年的絕代仙子么?

  俞和恍然大悟,原來長鈞子和柳真仙子也到了這座湖底仙府中,而那只打碎了囚陣的魔煞巨掌,想必是長鈞子的手段,看來因為自己臉上的這張面具,一時間讓長鈞子也沒能認出他來。幸好最后他總算還是看清了俞和的真身,沒把自己當成個小蟲豸捏死了事。

  這碧云寺的幾位修士,想來肯定與長鈞子有過一番爭斗,結果盡數被打得昏死了過去。長鈞子身負無相天魔神通,自然有的是手段整治這幾位老道。而這一對廝守萬年的苦命仙侶,心中還是記掛著自己帶他們闖出南帝衣冠冢的恩情,順手給了自己一堆好處。

  那么這兩具空空的棺槨中,原本就該是成殮著仙人的遺蛻了。長鈞子和柳真仙子得了這兩具神仙肉身寄托魂魄,那真是九州之大,任他們逍遙。不過看那棺蓋上的雕像,這兩具仙人都是男子身才對,長鈞子今后與柳真仙子是不是該稱兄道弟呢?這可滑稽得緊。

  俞和想到此節,自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搖了搖頭,縱身到了峋石真人身邊,口中念誦法訣,伸指在峋石真人眉心一點,“啵”的一聲輕響,從峋石真人顱頂天門沖出一絲黑煙,見風就散。

  “邪魔,老道我今rì跟你拼了!”這峋石真人把眼一睜,雙目中就有熊熊怒火噴薄而出。只見他彈身而起,整個人形如瘋癲,雙手勢如鷹爪,對準了俞和的胸口猛力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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