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徑直投胎為人,并未經歷輪回,納蘭雪出生時,尚存著不少前世的記憶,她記得,前世的她,曾深愛著一個人,且在死前與那人約定,待來世,會各持著一冊棋譜去找尋對方,只是,那棋譜是如何寫的,她卻是記不清了。
尋常人家的孩子,出生時,全然不會有什么思想,被拍了屁股,疼了,就會哭,而納蘭雪,卻是正在努力的回想那本很重要的棋譜里面的內容,以至于,被穩婆拍屁股時,只順勢張了嘴,吐出來一口羊水,沒哭。
自古成王敗寇,史書所寫,多為勝者美言,所以,納蘭雪的這一不經意的舉動,不知不覺的,就成了將來她傳奇中極為神妙的一筆,赤皇神跡中記載,赤皇乃天上神祗降世,她降生到這世上,見莫國已是大旱四年,便把初生的眼淚變成了甘霖,潤澤萬物,當然,這是后話。
納蘭段老年得子,本就開心,又見著女兒大大方方,不哭不鬧的,本能的,就想起天時道士說的,這女娃娃將來會成為母儀天下的人這話來了。
后(和諧)宮亂,世人皆知,但納蘭段知道,這攪亂后(和諧)宮的事兒,卻多是些不識禮數的下人們攛掇自己主子做的,納蘭段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自不會允自家女兒變成后(和諧)宮里那些爭名奪利,禍亂宮廷,為害百姓的潑婦,所以,納蘭段決定,要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找一個知書達禮,最好,還能熟讀史書的人,來當乳娘。
宰相府征召乳娘的消息一出,整個昭陽城都震了三震:月銀十兩,身家不論,有善琴棋書畫,古籍史論者,價可再議。
月銀十兩,是昭陽城里最好的先生都拿不到的高俸,一個婦道人家,給人當乳娘,大方的主子,能給十兩銀子的年俸,都是能養活一家子十幾口人,還有節余的了…許多高門大院里得寵的妾室,都未必能得著這般多的零花!
有錢能叫鬼推磨,好月俸,好東家,自然能引來人應招,什么讀書人的面子里子骨氣志氣,統統都是扯淡,丞相府征召乳娘的榜文一貼出去,第二天,就呼啦啦湊來了幾百人,那氣勢,納蘭府的管家清早兒一開府門,都差點兒就給嚇得坐倒在地上。
這一天,是四月初二,初一那天,納蘭雪一天都不肯吃提前備好了的乳娘的奶,下人們沒了法子,便拿小米熬了些米湯喂給她吃了,好歹,算是湊合過一天,已是都巴巴兒的等著新乳娘來了。
經過初選,三百七十多個乳娘淘汰的剩下了一百二十個,在丞相府的院子里排好了隊站著,有捧著書的,有抱著琴的,還有拿著字畫卷軸的…那架勢,怎么看,都像是來比拼才能的,而非來應試乳娘…
不過,納蘭丞相卻是非常滿意,會不會照料孩子,這沒什么要緊,家里那許多的下人呢,怎得,也委屈不了他的寶貝女兒,重要的,是這乳娘得有才華,得能教了他的寶貝女兒做人道理和學識!
正做著好夢,被下人喚醒了的納蘭雪,心情非常不好,眼瞧著,她就要翻開那冊對她來說,極其重要的棋譜了,手指尖兒,都像是能摸到那冊棋譜的封皮了,這一下兒醒了,下回做夢,還能不能接著夢,也不知道了。
所以,在被下人抱出來院子里時,納蘭雪是擰緊著眉頭的,在看到院子里黑壓壓的一片人之后,更是不耐煩的翹起了小嘴來,歪著腦袋,看向了納蘭段,她知道,這人便是她這一世的爹爹,只是,上一世的她是在孤兒院中長大,從未體驗過親人的溫暖,所以,對爹爹和娘親這兩個存在,她一時半會兒,還是沒法習慣親近。
“寶貝女兒,來,來,給爹爹抱抱,給爹爹抱抱!”
見到寶貝女兒的納蘭段,哪里還有半點兒的一國之相的威嚴,活脫脫的,就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兒,見到了自己稀罕的東西,恨不能馬上就搶過去,不讓旁人碰著半分,“瞧瞧這小嘴兒翹的,怎么了,沒睡高興啊?不生氣,不生氣了啊,今兒可是給你選乳娘的大日子,一會兒,你挑好了,再回去接著睡,好不好?”
若是尋常孩子,納蘭段說的這話,就純粹是自言自語了,可聽的人是納蘭雪,那就大不一樣,她感覺的到,這個是她爹爹的老頭兒很喜歡她,很寵她,跟她前世時候,羨慕的那些圓滿家庭里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很像,那是她一直渴望擁有,卻只能是奢望的東西。
天可憐見,讓我也能享受到有爹娘疼愛的生活,這般想著,納蘭雪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來,她這一笑,頓時便讓納蘭段更開心了!
笑了,哎,我的寶貝女兒笑了,真乖,爹爹的好女兒,來,再笑一個。
逗納蘭雪玩兒著,納蘭段便忘了,今兒這是他特意跟皇帝告了一天假,要準備給她的寶貝女兒選乳娘的日子了,許是高興所致,納蘭段之前的老態一掃而光,就像是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一般,“嘖,嘖,笑一個,哎,對,再笑一個,笑一個。”
直到納蘭籍瞧著天要晌午,再不趕緊給納蘭雪挑選乳娘出來,就該耽誤他的寶貝妹妹吃奶了,才不得不打斷了他突然成了老頑童的爹爹,跟他寶貝妹妹之間的“互動”,“爹爹,快晌午了,再不給妹妹挑選乳娘,她就又得喝米湯了。”
“哦,對,對,你瞧我這記性!”
納蘭段一愣,這才想起來,他讓人抱納蘭雪出來,是要給她挑乳娘的,忙不迭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把納蘭雪交給了侯在一旁的丫鬟,讓丫鬟抱著納蘭雪去挑乳娘,他是讀書人,極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就算是給他的寶貝女兒挑乳娘,他也是覺得,那乳娘,一樣是女子,一樣需要尊重著,不合適太過近前。
一般來說,小孩子都是“有奶就是娘”的,可納蘭雪,卻是小孩子的身子,成年人的心,哪里可能接受的了,以人奶為食?所以,就出現了這樣一個情景,丫鬟一抱著納蘭雪往乳娘們的方向走,納蘭雪就開始不老實的又踢又扭,一停住了,她就變老實了,幾回以后,所有人就都看明白了,她是不想靠近那些乳娘!
自己的寶貝女兒聰明,固然是好,但,這般的不想要親近乳娘,可怎么辦呢?
納蘭雪的執拗,一下子就讓納蘭段為難了,小孩子,都是要吃奶的,不要乳娘,還能一直讓她喝米湯長大不成?她可是以后要成為皇后的人,沒有個貼心的人陪著,以后,在深宮里面,誰來照料?不行!這事兒,說什么都不行!得想想法子,想想法子…
正在納蘭段為難的時候,門外跑來通傳的下人,讓他的發愁一下子就一掃而光了,下人說:相爺,外邊有個自稱天時的道士求見。
在納蘭段的印象里,天時道長至少有四十年沒下過山了,或許,更久,只是,那時候,他還沒來到京城,不知道罷了。
孤山上有田地,天時道長會自己種些糧食,蔬菜和茶葉,并不接受旁人的供奉,但,若要有人上山去求助,天時道長卻是定然不會推拒,他曾跟納蘭段說過,他在以后日子里,只還會再下山去三次,可,什么時候,為了什么,他并沒有說…納蘭段做夢也不會想到,天時道長的這三次下山,都是跟納蘭雪,他的寶貝女兒息息相關…
“有請!快快有請!”
納蘭段一邊答應著,一邊提了衣擺,快步往相府的大門口走去,一邊走著,一邊吩咐下人,快快備上相府里最好的茶,準備迎接天時道長。
相府門口,天時道長依舊穿著那身已經洗得發白了的天青色道袍,手里拿著浮塵,讓人只看一眼,就能不自覺的身心平靜下來,都說道家人不老,可能如天時道長這般的,四十年不曾變化過半分樣貌的人,怕是,已經可以算是半個仙人了。
“相爺不要客氣,我只跟你家剛出生的丫頭說幾句話,說完話,就要回山上去。”
天時道長也不跟納蘭段拘禮,只沖他點了點頭,不及他答應,就抬腳走進了相府的大門,直直的朝著給納蘭雪選乳娘的小院去了,納蘭段一聽是來尋自家丫頭說話的,便是明白,天時道長是來給他主意了,忙不迭加快了步子的跟上了天時道長去。
小院里,納蘭雪依舊是被丫鬟抱著,待在院子中間,沒有納蘭段的吩咐,誰也不敢擅自做主接下來該怎么辦才好,看著這情景,天時道長微微一笑,把拂塵搭在了臂彎上,走近了那丫鬟,沖著納蘭雪伸出了手,“雪姑娘,貧道來跟你說幾句話,可好?”
天時道長的話讓納蘭雪微微一愣,昨日出生至今,納蘭段并沒有給她取名字,可這道士,卻是稱呼她為“雪姑娘”,莫不成…這道士是個神人,能看得清楚她的前世今生?!如果,當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可得好好兒的跟這道士問問,那冊她記不清楚了的棋譜,里面是如何寫的,那個她要找尋的人,在這一世,又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