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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水,發源于關隴秦嶺(商洛西北部)鳳冠山南麓,流經商州的上洛、商洛,出陜之后,奔流直下河南的荊紫關,最后,在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與漢水交匯。
漢水,為長江最大的支流,出陜西,入荊湖,至鄂州(今武漢)漢口匯入長江。漢江河道曲折,自古有“曲莫如漢”之說,最曲折處,就在武當山北麓,均州這一段。
狄烈眼下就乘著客船,行駛在這最曲折的一段河道上。
從商洛出發,迄今已有五日,行程四百里,總算走完丹水全程,進入漢水,算是正式駛入長江流域了。
七條船,共一百三十二人:一百近衛,三十船夫,狄烈,還有他的勤務兵,岳云。時年十三的岳云,已經長成一個虎虎生威的威武少年,雖然水性一般,但還是堅決要求參與這場大戰。狄烈也想好好打磨這塊璞玉,便應允了。
七條渡船,早在兩個月前,就經過改裝,停泊在商洛——倒不是狄烈有什么先見之明,而是下一步的戰場,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必是江淮無疑,船只將能發揮更大的作用。所以,改裝渡船,停泊于丹水,只是一種正常的預備措施而已,不想今日竟提前用上了。
改裝后的船只,面積沒增大多少,但載重能力增加了。狄烈此行一百三十二人,主要集中分布在四條客船上,余下三條貨船,則裝滿了火槍、火藥、霹靂彈、炸冇藥包…整個一軍火船——這是為未來的大戰準備的。
為了盡可能減少注意,七條船并不是頭尾相連行駛,而是間隔二、三里,前四后三,這樣看起來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一路順流而下,波瀾不驚,路上偶爾也見到有行商客船,見他們船多人眾,便請求結伴同行。近衛都都頭郭大石本不允,但那個叫岳云的親兵卻出來傳達軍主的意思:可以。
郭大石雖不解,但還是毫不遲疑,遵命而行。事后沒敢問軍主,私下找了個機會問岳云。岳云回答“軍主說這些行商經商多年,往返長江,對沿江情況比較了解。他們跟著我們,圖安全;我們捎帶他們,圖方便,各取所需。”
郭大石好象懂了,又好象沒懂,也沒再問下去,反正這些人不上船來呱噪就好。
一路南行,倒沒碰到商賈們最怕的水寇。這年月,水寇多聚集在江河支流或湖澤草蕩中,大江大河中倒不多見,大概因為這些重要水域時常會有官兵巡檢的緣故吧。
船隊駛出商州后,便進入鄧州(今屬河南),這里本是斡魯的最后二千西路軍殘部駐扎地。天誅近衛在駛入這片區域時,表面上一個個青衣布帽的隨從模樣,在船頭來回走動好象忙著什么,暗地里卻是荷槍實彈、高度戒備。一埃有變,船艙底板下的近衛兵立即會流水價地傳送火槍、彈冇藥、刀斧、盔甲冇、旁牌…瞬間就能讓一船看似無害的仆役,變成一支裝備精良、殺氣騰騰的悍軍。
不過,令近衛都戰士感到驚訝的是,鄧州駐軍,只派出一條小舟,向他們收取河捐。
與天誅船隊結伴同行的商船中,一位被眾商賈尊稱為王大官人的商賈,在收集了眾商船(包括天誅船隊)的河捐費用之后,親自出面,送到那條小舟上。然后,你走你的道,我上我的岸。
如此輕易就解決了?郭大石慢慢松開扣鷹嘴銃板機上的食指,還有點不敢相信。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軍主所說那番各有所圖的話,其意所指。咳,軍主就是軍主啊!要不,怎么能當王呢。
船隊從丹水入漢水后,江水如綠帶,船隊如串珠,沿武當山北麓蜿蜒而進。盡管戰亂頻仍,寒風蕭瑟,但兩岸風光依然可入畫。遠遠可見茂林修竹,煙火人家,冬日田園,另有一番景致。
“郭管事請了…”
一連叫了兩聲,郭大石才驚覺“郭管事”是指自己,趕緊向靠過來的商船上的王姓商賈回禮:“王大官人請了。”
郭大石雖然是赤貧出身,前半生干的是樵子與腳夫的活,但從軍兩年,屢經生死搏殺,甚至出使敵營,在敵軍大王面前,從容而色不變,已煅出一身膽氣。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種信心與無畏,使他看起來別有一股強悍而令人敬服的氣質。
正因此故,那見多識廣的王姓商賈半點不敢托大,恭敬地行了一禮:“不敢,不才王坤,郢州人氏,做些布匹小本生意,不知貴上…”
郭大石眼神一厲,止住王坤的打聽:“王大官人有事請講,郭某自會通報主人。”
王坤被那刀鋒般的銳利眼神所懾,竟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吃吃道:“呃,這個…前方十數里,便是光化軍的駐地乾德縣,那里軍兵甚多,也有不少生意可作,不知…”
郭大石聽了老半天,也沒搞懂王坤的意思,倒是另一名比較機靈的近衛聽懂了。原來王坤等商賈北上陜地,將手里布匹脫手之后,拿到現款,一路南下。凡有軍兵駐扎住,王坤等商賈便帶上一些布匹與錢糧,前去與對方做交易,這樣等于來回做了兩趟生意。
軍兵手上有什么可以做交易的呢?
“當然有。”王坤一說這個就來勁,眉飛色舞,“軍兵手里有許多搶掠之物,金飾、銀鈿、珠寶、字畫、前朝古物…這些物事,軍兵拿在手里無用,我等只需用很少的布匹錢糧,便可交換…”
這時后面一個商賈冷不丁插口一句:“上回有一個軍將,還拿一個小娘換錢,來還賭債哩!結果老吳還真買了去,只給了四貫錢!”
眾商賈爆發出一陣大笑。
郭大石沉著臉,一言不發,任由江風吹得面皮發紅,正當他要冷聲回絕之時,突然身后傳來岳云急促的聲音:“全體注意,河西有情況!”
下一刻,近衛都戰士立刻按照演練多次的預定方案,有條不紊退入船艙,檢查武器、裝填彈冇藥、分發火爐(內有炭火,可引燃),船艙外,只留下船夫與幾個機靈的近衛,應對下一步情況。
王坤正對這些人大驚小怪的舉動,弄得莫明其妙時,旋即也聽到自家船上的船老大驚慌地叫聲:“不好了,是金人…”
河西岸邊,一條小船上或坐或立著五六個金兵,岸上同樣也有三四騎,此時正不斷向船隊招手,間或還有金兵開弓引箭威脅。盡管相距甚遠,箭矢壓根射不到,但這表明了一種態度——來則無事,跑則有麻煩。
以金軍那樣的小船,如果不加理會,船隊可輕易將之甩掉。但是,這方圓數百里,可都是金人的地盤,一旦惹怒金人,跑得了今日,還能跑得了明日?
作為船隊外交頭目,王坤只得硬著頭皮,帶上禮物,讓船夫將船劃過去。
雙方船只接近,王坤一邊讓仆人獻上禮物,一邊堆著笑臉,在船頭連連作揖:“各位將爺…呃,各位貴人,招小人來,不知有何可效勞之處?”
那伙金兵當中有幾人本想說話,張了張嘴,搖搖頭,共推一人上前答話。
那被推舉出來的金兵操著燕地口音道:“你這廝倒也有幾分眼力,這幾位將爺可都是正宗的女真貴人,貴人們說冇的話,你是聽不懂的,且讓我來跟你說。你們這些船,我家將主征用了——莫慌,不是要你們的船,而是借用。待我們將河西人馬物事全運過東岸后,船自會交還,只是要耽擱你們半天行程。”
大概是因為對方殷勤送禮,拿人手短,這金兵說話也客氣許多,聽上去倒也沒有為難王坤等人之意。
王坤等人的心里是不愿意的,只耽擱半天倒沒什么,就怕不是那么回事,到時有借無還…但人在屋檐下,有什么辦法?
王坤一眾商賈苦著臉,紛紛招呼仆役長隨將值當的物事搬下船,好在他們的貨物已出手,船上所剩的東西也不多,搬遷倒也快當。
每艘船的商賈都在忙著自家的事,加上擔心船被扣留,心下不安,自然無心去管別人的事。因此沒人留意到,那逐漸靠攏的七艘大船,隱隱透出一股肅殺之意。
天誅七船是不能被征用的,那三艘軍火船就不用說了,即使是四艘載人客船,在船艙底下,也是堆滿了鎧甲、標槍、長矛、旁牌、軍服、旗幟等等軍械物資。金兵一登船,稍加檢查,便會露餡。
郭大石、岳云等近衛,已經做好準備,左右不過十個金兵,船上那幾個絕對沒跑,只要干掉岸上那幾個騎兵就好。
岸上船頭的金兵,顯然對能輕易完成收集船只的任務而感到滿意,相互開心說笑起來,聲音很大,卻不怕這些宋人聽到——因為他們說的是地道的女真語。
“準備——”郭大石沉聲舉手,只要他手勢一劈,最少會從四艘船艙的射擊孔中伸出五十支火槍,將岸上船頭的金兵射成蜂窩。
就在這時,船艙中突然傳出一個聲音:“等一等。”
所有近衛的動作立即停止,因為這是他們軍主的號令。
郭大石雖然不解,但立刻遵循軍令,沒有半分遲疑。
狄烈從船艙踱出,臉上流露出獵人意外發現獵物的濃濃喜色,笑顧身旁的岳云:“你聽出了什么?”
岳云大眼閃亮,聚精匯神,一邊傾耳費力聽著,一邊嗑嗑巴巴道:“俺聽到有‘郎君’,有‘都統’,還有什么‘都統允諾咱們先分這些收獲,咱們百人隊,每人都可多分不少’,別的聽不太明白了…”
岳云一臉懊惱之色,為自己女真語聽力不到家而羞慚。岳云原本不會女真語,也從沒想過要學敵人的語言。直到攻下長安那一夜,親眼見到軍主用敵人的語言,生生熬死了金軍統帥完顏婁室。其后又聽到軍主對他們這些警衛說的一句話:“毀滅一個民族,從了解開始。”
從那時起,岳云便開始學習女真語,老師,當然就是軍主。不過,畢竟時日尚短,也只能聽出個大概而已。
“不錯,的確有‘郎君’,有‘都統’。這是一支百人護衛隊,這十個金兵只是打前哨而已,他們原想乘小船到十數里外的光化軍駐地乾德,令駐軍派船迎送,沒成想碰到我們一行船隊,樂得省事,便征用之。”狄烈笑容可掬,充滿期待地望向河西方向,“原來是你們這二位,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不作死就不會死,既然要作死…那就來吧。”()本文字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