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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死 亡 區

  完顏婁室要拼了!

  他不得不拼!不能不拼!

  前有強敵,后路被斷。這個消息,他只能瞞得了一時,絕對瞞不過今日現在已是未時三刻(下午三點),最多再戰一個時辰,按正常的行軍作息,若不能戰而勝之,必須在申時末刻收兵回營。

  問題在于他的大軍,回不去了!

  擺在完顏婁室面前只有一條路。

  決戰!孤注一擲的決戰!

  在軍兵們知道真相之前、在將士們還有沖鋒的勇氣之前、在成百上千的金國勇士尸體還未冷之前、在天黑之前決戰!

  完顏婁室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在胸肺間翻騰,烤灼得心腔火辣辣地發疼。多少年了,還真沒人能把他逼到這一步。

  先是接二連三,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硬生生將自己的大軍逼出;再以一座強力的車城,逼自己列陣對戰;這還不算,更以斷本軍后路之絕戶毒招,逼自己拼!

  逼人太甚啊!

  再沒有試探的時間、再沒有策劃戰術的時間、再沒有安排騎步配合出擊的時間…一切一切,從頭到尾,只能跟著對手的節奏走。這種感覺,對于一個常勝將軍而言,那恥辱感,難以言喻,無以復加。

  你想拼,我就跟你拼!既然沒有退路,就不要后路!

  全軍壓上!我還有七千人,壓也要壓死你。

  橋斷了,后援輜重也沒指望了。完顏婁室唯一能夠想到并且能弄出來的。只有櫓車。

  嚴格的說,完顏婁室倉促弄出來的,并不是真正的制式櫓車,只是有相似功能的替代物罷了。在二百輛輜重車前,安上一塊hòu木擋板,再蒙一層牛皮,就制成了一輛可移動的簡陋“櫓車”。再將二百輛因陋就簡刨制成的櫓車,用大塊木板將前方擋板互相連接釘死,二百輛櫓車渾然一體,同進共退。形成一道長達百丈的無縫車墻。與遠處的鋼鐵車城相對,蔚為壯觀。

  臨出擊前,完顏婁室以少有的鄭重道:“突捻,我七千大軍的生死。就全交到你手上了。”

  突捻露出髡頭。重重頓首:“突捻此去。要么登上車城,要么如阿土罕一般橫尸,更無別路。”

  完顏婁室也沒有說什么祝愿吉言。只簡短道:“去吧!”

  突捻來到大纛之下,半跪著接受薩滿巫師的祈禱祝福。臉上涂滿各種赭石顏料的薩滿巫師,伸出雞爪似的手指,用混著雞血的白灰,在突捻布滿疤痕的臉上畫出奇奇怪怪的符咒,然后開始抽瘋似地大唱大跳。

  突捻與一干金將,雙膝跪地,張臂吁天,喃喃念叨。

  大約一刻時后,隨著薩滿巫師一聲尖叫,將手中某粉狀物扔到身前的火堆上,火焰蓬地一聲,陡然竄起數尺。眾將齊聲唱諾。

  就在這熊熊烈焰中,突捻與眾金將,戴上頭盔,系好絳帶,振甲決然而去。

  金軍出擊的總兵力,是前所未有的五千冇人!除留下千余騎兵與步卒,保護中軍及防御天誅軍騎兵之外,其余所有軍兵,無論是阿里喜還是雜役,全部上陣。

  陣形采用的是三疊陣,相當于擴大版的橫向一字長蛇陣,這是金軍從前兩戰的試探結果,所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成果。

  陣列最前方,是足一人高、長達百丈的櫓車墻。櫓車墻由四百個役夫負責推動,同時在其后更配備六百役夫,作為替補。再后面,是三百個扛飛梯的役夫。這是三疊陣的第一疊。

  第二疊,則是由阿里喜與普通雜役所組成的混合炮灰隊。這些人連半身薄皮甲都欠奉,人手發一桿鐵頭槍,然后你們就沖去吧。什么?不愿沖?那就看看后面的第三疊軍陣吧。

  第三疊,幾乎全由正兵組成,盔明甲亮,刀斧閃閃。他們既是沖鋒隊,又是督戰隊,前方但有敢旋踵轉身者,殺無赦!

  申時二刻,jī昂的號角聲響徹原野,婁室軍的決死一戰,開始。

  站在高高望樓上,看著那浩浩蕩蕩的軍陣與數不清的人頭,還有那緩慢挪動、hòu沉沉的櫓車墻。狄烈、何元慶、張銳、趙能等天誅軍高級將領的臉色,同時沉下來。

  完顏婁室果然不好對付,居然想出這么個以墻克城的法子!那一排櫓墻雖然粗陋不堪,有的甚至是用鋸成兩半的樹干拼接而成,連樹皮都沒扒凈。但這玩意就象是老毛子的東西,傻大粗黑,卻堅實耐用。

  狄烈在瞄準鏡的鏡頭里,比手下任何將領或觀察員都看得清楚,以那櫓車檔板近四指寬的hòu度,更蒙上一層牛皮。這樣強悍的防護,就算沖近二、三十步之內,火槍也好、排炮也罷,都未必能擊破防護墻。

  這一手的確狠辣而棘手,如果天誅軍不是開發出了遠程拋射武器飛彈器,光憑車陣加火槍,還是真是會大感頭痛。

  狄烈面沉如水,高聲下令:“敵軍身影未現,則一率不許開槍;炮擊區,敵軍進至八十步,就給我玩命地砸!狠狠地炸!”

  隨著狄烈一聲令下,推著長長的櫓車墻,進入炮火覆蓋區的數千金兵,瞬時遭到前所未有的狂暴打擊。

  為了最大限度延伸射程,飛彈器三彈,一率使用三斤裝藥的霹靂彈,飛彈器在一分鐘之內,就可以將三枚炸彈全投出去。

  正賣力推動櫓車墻的金軍雜役,首先遭到超過五十枚霹靂彈的打擊。火光、氣浪、爆炸、破片,攪起一片腥風血雨,哀號遍地,那場面,就象是一鍋開水潑進了螞蟻窩,沸反盈天。求生的本能,令不少役夫停止推車,抱頭滾入車底。暫時躲過殺身之劫。而一部分替補役夫,因為距離櫓車墻稍遠,或者每輛車底都已“客滿。”慌亂之下,抱頭鼠竄,居然往回跑,結果一下將二疊陣攪亂。這一下,不用后面的督戰隊出手,二疊陣中的阿里喜,立刻就將這些役夫捅翻在地。

  霹靂彈的狂暴攻擊。一下遏制住了金軍的來勢。更將金軍的櫓車墻,嵌頓在一個最適于飛彈器打擊的地段。二十架飛彈器,上百名操作手,玩命地轉盤、裝彈、擊梢。將一枚枚、一筐筐的霹靂彈。不要錢似地往外砸…

  在中軍觀戰的完顏婁室。雙拳緊攥,差點跳腳:“笨蛋!突捻這家伙,快快沖。什么都不要管…現在完全就是挨打啊!傳令!吹沖鋒號角!”

中軍傳來的號角聲聲,也令正焦頭爛額的突捻悚然而醒。他擎出兩把短斧,親自帶著一群正兵沖到一疊陣中,一邊踢打喝罵車底下的役夫,一邊讓二疊陣的阿里  喜,將櫓車墻推動起來。櫓車墻一推走,役夫們自然也躲藏不下去了,愿不愿意都得起來推車,否則不被炸死也得被后續大軍幾千只腳踩成渣…

從八十步到三十步這一段距離,對于沖鋒的五千…嗯,已經沒有五千了的金軍而言,簡直就是一個死亡區,更象一場至今未能轉醒的噩夢。是的,雨點般砸下來的霹靂彈,代表著噩夢的持續。而更給人以噩夢感覺的是,櫓車墻幾乎是以龜速在移動:沉重的車墻、不均衡的推動力量、地上橫七豎八尸體的阻礙、還有被炸出的  坑坑洼洼…這一切,都是造成櫓車墻想快都快不起來的原因。

  這還不算,每一波彈雨來襲時冇,包括正兵在內的金兵,都是如炸鍋般四下逃散,遠遠避開著彈點。而推車的役夫更不消多說,連滾帶爬躲到車底先他們倒是躲出了經驗,知道這地方妥妥地安全…

  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哪里想快得起來?就這五十步距離,堪比跋山涉水。

三疊陣后方的數千金兵,被這種幾乎是原地踏步承受著地毯式轟炸,卻又無處躲藏的痛苦,折磨得幾乎發瘋。終于,有押隊的金將與諸多金兵受不了了…先是第一個、然后第二個、第三個…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的金兵發出撕裂般的吶喊,潮水般向前涌去。飛步踏上櫓車墻,從墻上躍下,舉著刀斧旁牌,向前方不足五  十步距離的車城蜂擁而沖。

  早已對金兵躲藏在龜甲后而恨得牙癢癢的張銳與趙能,見狀大喜過望,異口同聲下達火槍發射指令。幾乎就在二將話音剛落時,戰鼓還沒敲響,戰場上就已是槍聲大作了很顯然,這一次,火槍兵們也憋壞了,首次不等命令傳達到位,就搶先開槍。

  就火槍營條例來說,這是違規的。但在此分秒必爭、迫在眉睫的特殊情況下,不得不說,火槍兵的自覺反應,是很有必要,也是卓有成效的。

  已經被轟炸得暈頭轉向,更憋了一肚子怒火的金兵,此時就如同掙脫了鐵鏈的大批兇犬,瘋狂地向車城撲來,速度極快,眨眼間就沖到拒馬前…這個時候,早一秒開槍,就能更快速地消滅金軍。

  對于金兵這個意外的舉動,與天誅軍將士們狂喜的感覺相反,從后方觀戰的完顏婁室,到前線總指揮突捻,臉都刷一下白了這櫓車墻再慢,士兵再怎么被轟炸,好歹至今為止,主力沒遭到重大打擊,損失仍在可接受范圍內。而這一切,櫓車墻功不可沒,說這是一道生命防線毫不為過。

  可如今,被炸得象老鼠一樣四下逃竄的金兵,再不愿當老鼠,他們要雄起…

  突捻聲嘶力竭地叫喊,卻蓋不過不絕于耳的爆炸聲;突捻不斷用斧鉤將沖鋒的金兵鉤倒,但一個跌倒,又一個沖上去,攔不住、扯不回…

  就在這時,密如爆竹,驚心動魄的槍聲響起,然后,就聽得櫓車墻外好似夢魘般綿延不絕的慘叫,槍聲響多久,慘叫就延續多久。突捻看不到櫓車墻外的慘狀,只嗅到濃烈沖天的血腥,還有,剛剛沖上櫓車墻,準備跳下去沖鋒的金兵,一個個象木頭一樣栽倒的身影…

  “為什么?為什么不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二十步…”突捻喃喃自語,突然覺得手中兩柄短斧,從未有過的沉重…

金軍狂野的沖鋒,終于被死亡與血腥粉碎。那層層疊疊的數百具尸體,更進一步阻礙了櫓車墻的前進,以至突捻不得不派役夫從車底下鉆出去,爬跪著將擋住車輪的金兵尸體拽進來,這使得本已夠龜速的櫓車墻的進度,更是堪比蝸牛。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沒完沒了的轟炸、坑爹的地形、加上粗制濫造的櫓車,不時出現板墻突然  開裂,車墻崩解,或者輪彀斷裂散架,甚至干脆被霹靂彈炸得片片碎裂…等等令人頭大之意外事故。

從進入距車城五十步到拒馬前這二十步距離,金軍的櫓車戰陣,足足走了一刻時。在這不長不短的時間里,天誅軍總共投出近千枚大小不一的霹靂彈,幾乎將攜彈量投擲一空。由于這是天誅軍首次以  飛彈器攻敵(與夏軍在神堆驛與旋風炮對轟,只能算是投石器對投石器的較量),在準備彈冇藥量方面缺乏經驗,以至于在戰斗最緊要關頭,霹靂彈居然告罄了…

  眼下狄烈已派出數十名輜重兵,從南、北二門出車城,人人背著一個大筐,向天誅軍騎兵收集霹靂彈。

  金軍在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以及難以言喻的煎熬后,終于熬過了這段死亡區域,殘破不齊的櫓車墻,也終于推到了拒馬之前。

  突捻將短斧從一名逃兵脖頸抽冇出,任由jī血噴紅半張畫滿鬼符的丑臉。突捻這時多少也有點明白了,他之所以能在千枚炸彈狂轟濫炸下活到此刻,全因天誅軍的重點打擊目標是櫓車墻,也就是第一疊陣。死傷最慘烈的,就是那千名役夫,其次就是距離櫓車墻較近的第二疊陣的軍兵。

  突捻與第三疊陣的精銳正兵,距離最遠,打擊也最輕。不過,適才那一番自殺式沖擊,也令第三疊陣的正兵遭受不小的損失。

五千大軍出擊,從進入八十步到三十步這段距離,轟炸、槍殺、逃亡、處置,死亡不下千人,受傷而失去戰斗力的,也有好幾百。在這個死亡區域里,金軍最少失  去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如果不是因為損失的兵力大多數不是正兵,元氣尚在;如果不是殘酷的同命隊制度,以及殘忍的斬殺逃兵手段…這支五千大軍的集群沖鋒,

  怕早就潰敗了。

  血沒白流,人沒白死,總算沖到三十步之距,鐵壁車城,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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