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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東京之變 (下)

  后兩把火燒得相當成功,只有第一把火,由于估計嚴重偏差,導致慘敗,火沒燒成,反倒把自個燎傷了。

  杜充無論在官場與戰場,都是一個極奸滑的人。當他發覺自己最不放在眼里的那伙人,居然是最難啃的骨頭,他的后手,就一手接一手地使了出來。

  首先,杜充命人前去西水門,向天樞城主狄烈下貼并致歉。說是聽信謠言,誤以為其與金人有勾結,以致有所誤會,造成流血沖突,實為親者痛仇者快。為表示歉意,同時解開雙方誤會,敦請狄城主入城會晤,拋棄舊怨,把酒言歡云云。

  凌晨還派人襲擊,傍晚就說要宴請,這擺明了是鴻門宴嘛,當老冇子是傻冒?還是以為東京留守老大,非得給你面子?

  狄烈只是指了指河灘上那一排排卸去鎧甲,以布衣覆面的尸體:“多謝留守大人hòu意,不過我們的晚飯已經有了。”

  那使者被這殺氣騰騰的野蠻語氣,駭得屁滾尿流,以袖遮面而逃。

  不過,臨近傍晚,汴梁城門關閉之前,南薰門外,突然出現十余名拉著板車的傷兵,而車上竟全是死尸…

  狄烈的示好并未能緩和矛盾,杜充在花了近一整天時間,基本視察了東京附近的如封丘、胙城、陽武等縣城,回到汴梁后,聽到使者帶來的結果,怒不可遏。既然給臉不要,那就休怪本府先禮后兵了。

  杜充當即召集前來吊唁的留守司各部軍兵統制、統領。詭稱接到密報,汴河上的那條戰船,與鄭州的金人有勾結。被他手下衛士發現,竟被殘忍殺害,隨后有汪指揮使與那幾個逃得性命的衛兵哭訴。好在此時尸體還沒送回來,否則杜充必以一排排尸體指證。

  而留守司各部軍將的表現卻很奇怪,有的沉默不語;有的神情雖憤然,卻并無出頭之意;更有守河陰的王貴、徐慶公然表示難以置信,聲稱他們曾見過天樞城的軍兵于汴河上殲滅數百金兵,不似有與金人勾結之意,請留守大人拿出證據。

杜充原本因同鄉之故,對這王、徐二人另眼相看,卻不想這二人竟當面詰難,心下大怒,頓起殺機。其后杜充也才從一些軍將口里了解到,原來宗澤去世前,曾召集各部軍將交待后事。除了勉勵諸將不可懈怠,常存衛國殺敵之心,也提到不可對自己人動刀兵,盡量放冇那些義軍一碼。而宗穎更是指明了,汴河上那艘戰船,是  留守司請來的客人,無論何人下令,都不可妄動。

  宗相遺言!難怪連王貴這等機靈人物,也敢站出來與自己唱反調!

  不過,杜充從不相信軍隊會是鐵板一塊,哪怕是宗澤的留守司也一樣。果然,經過他在后堂分別勸誘,有一個人站了出來,表示可前往誅殺此獠。

  這個人,叫吉倩。

  吉倩是個記打不記吃的人,他只記得自己被天樞城的那個叫張榮的憨貨,當著大哥及所有軍士的面,重重羞辱了。江湖上混講的就是個面子,被扒了面皮的吉倩,

一直耿耿于懷,加之上官不斷勸誘,這殺心自然就被挑起。至于當時張榮、龍旭贈送的米糧——吉倩可不認為是贈送,而是自己以刀兵威逼奪來的。官兵搶糧,誰會  記得被搶者的好?

  王貴、徐慶、吉倩,都統屬于岳飛的前軍,不過三千人的規模。身為統領的吉倩,可指揮千人。當然,老規矩,扣掉輔兵雜役,可戰之兵打個對折,五百頂天了。

  “五百戰兵,很好!”杜充甚為滿意,親切地拍拍吉倩肩膀,令后者受寵若驚,“本府再給你加五百兵,湊足千人,以吉統領為指揮。千人戰五十…呵呵,可不要讓本府失望啊。”

  吉倩大喜過望,信誓旦旦:“卑職必定以泰山壓卵之勢,將賊人連人帶船壓成齏粉!”

  “很好,不過,要注意,那天樞城主與一個叫趙挺之人,必須生擒。”

  “謹遵均令。”吉倩覺得這不算什么大問題。二十倍于敵,在如此懸殊的實力面前,沒有任何一支兵馬能扛得住,尤其是烏合之眾的義軍。同樣出身的吉倩覺得,不用二十倍,只需十倍兵力,自己就會投降。這支天樞城的賊兵,自然也不會例外。

  以絕對優勢,壓垮對手,逼其投降,以免傷及目標,這也是杜充的想法,否則他不會興師動眾弄出一千大軍,去打一支只有區區五十人的小隊。那么他哪來的五百軍兵呢?答案是郭仲荀郭副留守的。

  杜充原計劃是以自己八十親衛辦成這件事,獨占功勞,但偷雞不成蝕把米之后,他不得不將此事向郭仲荀透露一二——就算他不說,郭仲荀早晚也會知道。不止他杜充在河北義軍中有耳目,郭仲荀一樣會有。

  在得知這天樞城主手中握有這樣的大秘密,與杜充一樣,郭仲荀也是必欲擒之方甘心。雙方一拍即合,各出五百兵,圍捕天樞城軍兵。

  天樞城主,必須活捉,以逼問圣后之事;趙梃,必須活捉,無論真假,只要往揚州行在一送,都是大功一件。

  在此不得不說,如果沒有宗澤父子的維護,狄烈唯一的選擇,就是趕緊開船跑路,東京幾十萬人口,那是想都不要想。

  此時,汴河戰船上的狄烈,正憂心河北義軍的險惡處境。

  王善被殺,楊進生死未卜,劉忠反叛,桑仲強襲,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晦澀艱險。

  “杜充,還真是不能小看啊。”狄烈佇立船頭,遙望明凈天空中,那輪碩大的圓月。就在這明月之下,數十里外,正上演一幕慘烈的殺伐。

  天空純凈,大地污濁。

  狄烈縱然心急如焚,卻沒有辦法阻止。在這等混亂局勢下,黑暗環境中,五十個生力軍,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說黑暗中敵我難分,極易誤傷或被誤攻,單說這樣懵頭懵腦沖過去,一旦被敵人半路伏擊,黑暗中發揮不出火槍的威力,就算是獵兵亦難逃覆滅之厄。

  那么,袖手旁觀嗎?當然不是,狄烈在等,等那支足以改變整個東京局面的力量到來。

  “咕嘟,咕嘟。”

  兩里外的土丘,發出一聲聲急促的蟲鳴聲。這聲音經過每隔百步的暗哨十余人次依次傳遞,清晰傳到汴河邊。

  “有情況,進入一級警戒。”張銳邊說邊操起身邊火槍,仔細檢查了一遍彈冇藥裝填情況,然后將槍一背,對狄烈行禮,“軍主,末將要到前面看看情況。”

  “去吧。如果是敵人的話,經過凌晨那一戰,敵軍若再敢悍然發動攻擊,軍勢必定前所未有的強大。情況不對,隨時可撤回來,咱們在船上,起碼還可以進退自如。”

  “明白。”

  張銳大聲應著,轉冇身匆匆跳到棧橋,發出蹬蹬的腳步響聲,很快沒入了黑暗。

  兩里地,張銳不過頓飯功夫就沖到,然后快速跑上土丘,本想問值守的第五什長是什么情況,但抬眼一望,就知道不必問了——長長的官道上,無數火把,星星點點,匯成一條火龍。經行之處,照得整條道路及兩旁林木纖毫畢現,連天上的月色,似乎都失去光輝。

  夤夜明火執仗,不打招呼登門,還擺出這么個大陣仗,這來意還用說嗎。

  “指揮使,是伏擊還是后撤?”第五什長請示張銳。

  伏擊?看那火把的數量,不下千人,十余人怎么伏擊千人?撤退?又有點不甘心…

不過,無須張銳糾結太久,那條“火龍”行至兩側土丘之間的路口前,緩慢停下。隨即見到一人手擎火把,拚命搖著,然后一瘸一拐走過來,沖土丘大喊:“俺是  你們今日放回的傷兵,俺知道你們躲藏在上邊。俺們統領大人有令,只要爾等放下兵器,束手就縛,絕不傷爾等性命。若違此言,天噬之!”

  古人百分百是有神論者,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雖然平時也說謊,也玩陰謀,但對誓言還是保持基本的誠信,只要發這等毒誓,通常是不會違背的。

  張銳可不是單純的武夫,而是正牌的肆業太學生,如果不是加入天誅軍,以他的才學,在河東解放區謀個知縣或縣丞綽綽有余。因此,來人傳話的話語在他腦海里打個轉,就窺破其居心何在。

  “杜充這是要擒人邀功啊!難怪對付我五十余人,竟出動千軍。”張銳當機立斷,向第五什長發令,“撤!執行第二應對方案。”

  第五什長點燃火折子,在空中有規律地劃動數次。第五什獵兵紛紛從草叢中躍出,交替掩護,向后撤退,一直退到戰船上,隱入船艙內。

  張銳是最后一個撤的,邊撤邊做最后的檢查,確定一切無誤后,小心退到棧橋上,縱身躍上船,然后立定轉身,安靜地凝視著黑暗。

黑黢黢的路口,陡然亮起一圈蒙蒙的光暈,然后是第二圈、第三圈…越來越多,沉悶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雜亂震耳,間或夾雜著火焰的嗶剝聲、刀槍碰撞的金屬脆  響、以及勾掛弓弦調試的繃繃彈響。一個個被火光映照得紅亮的身影,從路口、土丘、草叢之間,如鬼似魅地冒出來。將官道與山丘鋪得滿滿當當。

大隊兵馬走到距離河岸百步時,隊伍中響起一陣鳴金之聲,行進中的隊伍前停后擠,混亂一陣。黑夜行軍,尤其是長途行軍,最考量一支軍隊的素質。好在從萬勝  門出發到此,不過五里,雖然跑散了數十人,好歹大部隊基本上還是到位了。隊伍停穩后,如浪中分,五騎排眾而出,邊上四騎明顯是在護衛中間那一名騎將。

  那騎將振聲道:“某家乃留守司前軍統領吉倩,奉新任杜留守之命,率兩千大軍(虛報,古代將領的習慣)前來敦請天樞城主及麾下軍士,前往汴梁城做客。”

  戰船內傳出一個悠然的聲音:“夤夜叩城,殊為不敬。請吉統領上復杜府君,明日一早,城門開啟,狄某自當入城拜會,決無虛言。”

  吉倩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回答,愣了好一陣,眼珠一轉,道:“那就先請狄城主與貴部軍兵將武器交出,以示誠意。”

  戰船內的聲音再度傳出,只不過此次已不再悠然,而帶著金屬鏗鏘之音:“欲和,請且等一夜;要戰,就放馬過來!”

  吉倩大笑:“果然是同道中人,夠干脆、夠爽快…你想戰,我就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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