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rì,亥時初,包圍太原的天誅軍第一整編師三大主力旅,十五個戰兵營,將近八千人,向太原城發起總攻。
夜間突襲,子城火起,主將橫死,將士驚疑。在這樣內外俱亂的情況下,短短一個時辰,太原外城便被攻破,至天明時分,子城易手,太原遂定。
天誅軍兵圍太原,從四月初五至四月二十三,前后不過半個多月,就將這個當初六萬金軍,鎖城九月,死傷逾萬,才堪堪奪取的河東第一堅城擊破之。半月奪雄城,在這個動輒圍城經年累月的古戰爭時代,稱得上是摧枯拉朽了。
是役共殲金軍七千六百余人(含太原戰役第一階段時所殲之六千金兵),俘九百余,余者夜間逃散,或墜汾水,或遁深山。不僅如此,更擊殺名噪一時的金西路軍名將完顏銀術可,重創完顏突合速。而后者雖與太原副將高勇一道,趁亂突圍而去,但剛剛渡過文水,逃到子夏山時,便因鉛毒病菌引發敗血癥而亡。最終只剩高勇率領百余殘兵,凄凄惶惶朝隰州奔去。
太原作為金西路軍后勤輜重大本營,在大備倉里儲備的各類物資兵甲,遠遠超過天樞城積存,足夠二萬五千天誅軍連續征戰一年而無缺糧少器之虞。更可喜的是,軍貨庫里發現大量原太原宋軍,用于制造“霹靂火球”的硝磺原料。由于金軍在目前處于攻城掠地階段,極少守城。所以用不上這些物事,盡數屯于太原庫藏,這就便宜了天誅軍,火藥的緊缺局面為之一緩。
如此神速拿下太原,天誅軍上至將軍,下至伙頭,幾乎無人敢相信。當太原真正在握時,太原平定軍井陘一線,無不歡聲雷動。知平定軍陳規與軍州都監張角立即啟程前往太原,商議包括遷徙平定百姓在內的諸多事宜。
在天樞城上下一片歡呼鼓舞之際。天誅軍的第一整編師團以上高級將領。卻是人前歡笑人后愁。每夜都聚集在太原知府衙門,愁容相對,不知所措。
因為,他們的最高首領狄烈。失蹤了。
這樁嚴重事件。做為最高機密。只有第一整編師團以上高級將領得與有聞,知道的人,不超過十個。全是對狄烈忠心耿耿的人。
以楊再興、凌遠為首的第一整編師的將領們集中商議了幾天,得出一致結論:首先排除軍主遭遇不測的可能,以軍主之能,無論遠攻近戰,鮮有敵者。狙將本是最艱難、最危險的任務,軍主都能順利完成,沒理由在完成最艱險的任務之后,反而出事。
其次,軍主不在城內,更未歿于亂軍之中,有可能被亂軍裹脅,出城而去,并且為某件意外事件羈絆難歸。
再有,天誅軍天驕營兩名副指揮使,葉蝶兒與趙玉嬙同時失蹤,不排除與軍主失蹤有關。
可以說,天誅軍第一整編師的將領與高參們,已經摸到了事件真相的門檻。
商議結束,各旅抽調一隊忠心可靠的軍兵,組成特別搜尋隊,分南、北、西三個方向搜尋軍主及兩名副指揮使下落,東邊是平定軍方向,自然不可能。
四月二十八,夜,這已經是天誅軍主失蹤后的第七晝夜了。
太原府衙之上,副參謀長凌遠及一眾參謀與第一整編師各旅正將,正分析各方情報與特別搜尋隊每rì一報的消息。由于金東、西路軍十數萬大軍都已逐步收縮戰線,漸聚于河東與河南,對太原威脅越來越大,各主力旅副將都已率領精兵強將,奔赴各關口要隘,與第一師各旅守備軍隊合兵,嚴陣以待。
軍主雖不在,但天誅軍一切運轉卻不能停下,該出手時也絕不能含糊。
戌時二刻(九點左右),一陣急匆匆的腳步,驚動了議事堂上的諸將,無不側目而視。卻見廊階下有幾名士兵正對守在堂外的衛士低聲說了幾句,那衛兵點點頭,匆匆求見。
端坐于左邊桌案正忙碌的凌遠放下筆,揚眉咄喝:“何事慌張?”
衛士行禮稟報:“金肅門巡兵回報,有幾名我軍在城外的巡邏兄弟,要求入城…”
話未說完,廣堂右側桌案后,正研究沙盤的楊再興便抬頭冷然打斷道:“夤夜入城?豈有此理,不知軍律么?”
衛士道:“守城的兄弟也是這么回應的,不過那幾位巡邏兄弟說有要事面見楊中郎將與凌副參謀長。”
凌遠與楊再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傳令:“讓堂外的巡兵進來,我仔細問問。”
衛士行禮退下,傳令讓那幾名金肅門巡兵入內。
巡兵行禮畢,凌遠發問:“什么情況,仔細道來。”
一名巡兵什長開口道:“戌時初,西面有幾名騎兵至金肅門下,稱其為負責監視石州的第三混成旅第三騎兵團二營五都的第七巡邏小隊士兵。他們這支巡邏小隊在酉時末于汾水西岸,擒獲兩名玉渡河的可疑人員,并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一封信件與一粒金錁子。”
值此非常時期,石州方向出現細作,頓時引起在座諸將的注意。負責這個方向監控防御的是第三混成旅騎兵團一部,因此該旅旅長張立當即詢問:“兩名細作是金人還是宋人?書信上寫著什么內容?呈送給誰?”
“細作是宋人,書信據第七巡邏小隊的兄弟說,是以密語寫就,無法識讀。”
因為是第三混成旅防區出現的事,所以此事當由張立處理。張立征求了一下在座諸將的意見,對金肅門巡兵道:“將那書信用吊籃拾取上來,金錁子賞賜與第七巡邏小隊中擒獲細作的戰士,俘獲的兩匹馬上交。細作先關押在城外的南關城,明rì再入城提審。”
巡兵領命而退,其中一人走到堂外廓下時,嘴里低低咕噥一句:“那個自稱什么搜尋隊的家伙真是張狂,還說一報知各位將軍,就會立即請他入城。嗤…”
這時正有一名文士打扮的人從長廓一側走來,一聽這話,驀然張目,手中折扇一指:“且住,我適才說什么?”
巡兵什長一見此人。慌忙行禮:“見過張都監。”
這人正是平定軍都監張角。此時他也不去理會那巡兵什長,直盯住適才說話的那名巡兵道:“是特別搜尋隊的人夤夜要求入城嗎?”
那巡兵一臉惶恐,躬身道:“是…”
張角打斷道:“這情況你沒對將軍們說?”
“俺…俺想說來著…但沒找著機會…”那巡兵鼻子淌汗,說話磕巴。
張角折扇虛點。臉色肅然:“你是金肅門的巡兵?那就是張中郎將的屬下。我會向張中郎將提出對你實行軍規處罰。現在。立即給我回去,向將軍如實道來。”
張角攜幾名巡兵去而復返,令議事堂諸將頗為驚訝。待聽聞是特別搜尋隊的一名隊副急切要求入城,也感覺到不同尋常。當即令金肅門守軍用吊籃將城下的士兵、書信、俘虜一并提上,迅速帶到府衙。
戌時三刻,諸人帶到。
首先入內的是第七巡邏隊的巡兵與那名特別搜尋隊的隊副。一番詢問,大致了解,情況與先前的巡兵什長所說差不多。只不過漏了一點,他們在擒獲細作后,原本沒想夤夜回城的,因為肯定不能進城。但在巡邏的路上,碰到特別搜尋隊中的幾人,其中一名隊副隨意盤問了那兩名俘虜幾句。兩名俘虜的一句話,引起了這名隊副的高度重視,當即要求巡邏隊立刻將俘虜押送入城。巡邏隊與搜尋隊都在這一帶打轉,自然打過交道,知道搜尋隊負有特殊使命。因此不敢怠慢,當即派出三名騎兵與那隊副押著俘虜夜奔太原。
“那細作說了什么話?”凌遠直接抓住問題核心。
特別搜尋隊的隊副深吸口氣,一字一句道:“他們說,是一位狄官人讓他們將信送交給太原城一位叫楊凌的人。”
“狄官人?!”
這個比較少見的姓氏,在此敏感時期,一下引起諸將震動。一旁的張角脫口道:“楊凌?嗯,楊凌者,楊與凌也…”
諸將的目光一下投注到楊再興與凌遠身上。
楊再興立即道:“帶那兩名細…俘虜上來,還有書信與金錁子也呈上來。”
俘虜是兩名少年,黑而瘦,但眼睛有神,此時面對堂上諸將及周遭盔明甲亮的雄豪甲士,也不禁流露出幾分驚惶之色。
當諸將詢問出寫書信的狄官人裝束模樣,及其身邊的兩名女子之后,無不驚喜交集:“是軍主!一定是軍主!軍主竟跑到了晉寧軍…”
這時凌遠正從細長木筒里倒出那封呈交“楊凌”的書信,一枚圓錐形黃澄澄的物事隨之掉出。凌遠拾起一看,不禁放聲大笑:“原來金錁子說的就是這個…哈哈哈!”
所謂“金錁子”,竟然是一枚黃銅復裝子彈。無怪乎下面的士兵認不得,就是在座諸將中,也只有凌遠能識得,這就是軍主那把神槍的專用彈丸。
在座的天誅軍各旅長中,楊再興、關忠勇、張立見過狄烈那把大狙,但沒見過子彈。事實上天誅軍高層中,見過狙擊專用彈的人屈指可數,也就只有楊奮、楊折沖、阿術、左開、凌遠等區區數人而已。楊家兄弟與阿術、左開等人,在狄烈起家前就追隨左右,沒少見識過狄烈狙將殺卒。而凌遠則是在去年飲馬灘之戰中,有幸見到軍主于二百丈外一槍斃殺金中軍騎兵悍將阿魯虎。
當時那從彈倉里跳出的彈殼,就掉在凌遠的腳下,那黃澄明亮的彈殼,獨特的樣式,看一眼就不會忘。
凌遠心懷大暢,展開信稍稍一看,就知道這的確是一封用密語寫就的書信,字跡也是看熟了的軍主筆觸。從書信抬頭的暗示中,凌遠已知道怎樣解讀這封信,不過身旁有位情報司的司長,交由其破解更快更好。
張角現在還兼任保密局第二情報司(建炎情報司)的司長,對本部門這種密語信件的破解,自然最是拿手不過。張角先取出隨身攜帶的密碼本,參照信件一一進行初譯,待轉化為正常但無序的文字后,再找來一本《尚書》,進行跳讀、斜讀與倒讀,通過這樣的二次轉譯后,信件的內容就出來了。
半個時辰后,張角將破解后的文字重新謄寫一遍,交給凌遠。其實在座諸將中,從軍職上說,凌遠這個副參謀長尚比各主力旅旅長低一級。之所以將信件交給他,原因很簡單,他的文化水平最高,能夠最好地理解軍主此信的意圖。而楊、關、張等人不過粗通文墨而已,其中楊再興還是在教導營里學的文化,當然與凌遠這個燕地士子沒得比。
凌遠攬信而讀,閱畢之后,神情肅穆,將信件交與各旅長參閱,隨后不斷詢問這兩個叫小六與狗子的少年,目下殺胡堡的狀況。待詢問得差不多時,諸將也一一看完信件,然后開始商討如何貫徹軍主的指示。
張角最早看完信件,此時捻須道:“軍主雖受傷,幸無性命之憂,又有葉、趙二位小娘子照應,當無大礙。以軍主一身鬼神莫測之能,百十人以下的夏軍奈何不得。不過,夏國大將李良輔,極得夏國主李乾順信重,其本人更是軍中重將。此番喪子,必不會輕易罷休,我等宜妥為打算。”
楊再興點頭道:“沒錯,軍主在信中要求調二百騎前往殺胡堡解圍。我看少了,加一倍,不,加兩倍才行。”
關忠勇與張立俱同意:“應調軍主的扈從獵兵營八百騎,帶足槍械糧秣,速速前往殺胡堡解圍。”
凌遠匯集諸將意見,當即簽署命令,調尚在介休、石盆寨一帶防御西、南兩個方向金軍的獵兵營加急返回太原待命,然后與楊再興一同合署命令生效。
天誅諸將在討論這些情況的時候,小六與狗子因為要隨時備詢,也在堂上候命。被諸將在一個二百騎,右一個八百騎弄得腦袋暈乎乎,傻不愣登地瞠著眼,感覺像做夢一樣。
這時,他們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響起。
這聲音令諸將的討論嘎然而止,目光一齊投注過來,看得小六與狗子一臉窘迫。
楊再興哈哈大笑:“擔心了那么久,食不香,寢不安,如今終于放下心來…嗯,這五臟廟也該填一填了,走吧,一起去后院痛飲一番,當是為軍主脫險的慶賀。這兩位帶來好消息的小兄弟,也請一并前去。”
當心懷大慰的諸將剛剛涌出大門,步下階梯時,一名衛士送來一份急件。
楊再興接過看了看,一笑轉交凌遠,凌遠看過后卻遞給了張角。
張角雖有些奇怪,卻還是從容接過,借著回廓上的亮堂燈籠,只掃了一眼,便笑道:“某之策已生效矣,完顏宗輔應是收到了我軍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