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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城下激戰

  在距離濟南不足十里,一處叫豐濟的小鎮外草木繁茂的高坡上,馬擴、張榮、關忠勇與梁阿水這些頭頭們,正趴在草叢中,一霎不霎盯著五、六里外,兩支紅白分明、旌旗招展的對峙軍隊。

  當先遣營的兩支先遣都,下船行軍尚不足五里,就得到梢子的急報,前方豐濟鎮外,濟南守軍正出城與圍城金兵開戰。

  兩軍作戰,自然都會偵騎四出,遮蔽戰場。一來為防范敵軍迂回突襲本陣側翼,二來也是偵察對手是否有埋伏,三來也是預防敵軍是否有生兵(援軍)。如果先遣營兩都戰兵在這個時候冒然踏入警戒線,必將遭來兩軍共同打擊。就算穿著宋軍的軍服也沒用,誰知道你們這些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家伙,是不是披著羊皮的狼?

  張榮隨即下令停止進軍,全軍分散入林,原地休整。然后留下燕七郎帶隊,自與馬擴、關忠勇、梁阿水等一道,加上四名護衛,前往觀戰。

  他們一行不過七、八人,騎著先前繳獲金兵的戰馬,一路急馳,來到豐濟鎮外一處不高不矮,頗不引人注目的坡地上,潛伏觀看。

  眾人一路行來,竟沒遇到宋、金的哨騎巡兵,頗為順利。初時還頗奇怪,不過轉念一想又釋然了。他們行來的這一片范圍,應當已被金軍控制,所以沒有宋軍巡兵很正常;至于金軍的哨騎,原本是有的,只不過很倒霉。被先遣營一隊提前干掉了。

  從馬擴、張榮等人所在處望過去,兩支軍隊就象兩塊豆腐干一般大小,只能從旗幟數量與“豆腐干”的形狀推測出,對峙雙方的人馬加起來不會超過五千兵力。就一府之地而言,算得上是一場中等規模的戰斗了。

  這么遠的距離,再好的眼神也看不清什么具體物事,只能看到大概情況。但想靠近一點卻是不可能,別說前方沒那么合適的潛伏地點,光是那頻繁穿梭的游騎巡哨,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想靠近上去的人打消念頭。

  不過。好在他們還有一位瞭望手,可以將戰場上的情況反饋給眾人,這位瞭望手就是梁阿水。這倒不是因為梁阿水眼神特好的緣故,而是因為他手里的家伙:單筒望遠鏡。

  整個天波營上下,就只得這么一具望遠鏡,平日里都是由張榮專用并保管的,此次有作戰任務,自然得帶來。梁阿水對這神奇的“仙鏡”,可謂愛不釋手。曾經多次請求交給自己保管,得到的回應。是張榮的飛腳。難得這次有作戰任務,可以名正言順使用,梁阿水當然不會放過“爭取”這個瞭望手的機會。現場諸人中,張榮與關忠勇都是指揮使,有資格單獨配發望遠鏡,平日看多了這玩意,自不會與他相爭,而其余護衛也爭不過他。因此,這瞭望之責。自然就落到他身上。

  倒是馬擴試看了一會之后,對這望遠鏡贊不絕口,意識到此物在軍事上應用的重要意義。當他聽到這神奇之物的制造者,又是那位狄城主時,一時無語。吃驚嗎?有一點,不過今日這位狄城主令他吃驚的次數太多了,嗯。多少有點麻木了…

  此時梁阿水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壓低嗓音,為眾人做“實況轉播”:“…兩軍開始進行弓弩對射了,宋軍那邊的箭矢似乎要密集些…嗯。奇怪,這些金兵的服飾怎地是右衽?而且發式裝束也不似女真人或契丹人?”

  一旁的馬擴略微沉吟,便知其故,輕嘆道:“這些是兩河一帶,獻城投敵或被俘后,新附于敵的宋軍。”

  張榮有些不解道:“大夫如何這般肯定,說不準是燕地的漢軍呢。”

  馬擴曾多次出使遼、金,來往奔波都在燕地,堪稱燕地情形的權威。聞言搖頭道:“燕地漢兒,入遼百年,早已奉遼為正溯,發式服飾,與遼人無異,均為左衽胡服。且燕人勇悍,不輸女真,沖鋒陷陣,銳不可擋,便如當日郭藥師之‘常勝軍’一般,與眼下這支金軍作戰氣勢完全不同…金虜收降這些新附宋兵,連衣物都不更換,只將紅衣染白,便驅趕到前方攻城浪戰,居心之險惡,令人齒冷…”

  “嗯,這是讓官兵自相殘殺,金虜在后面坐收漁利,真是好算計。也難怪這濟南府的廂軍,居然也能有模有樣地戰得這許久。”張榮沉吟點頭,腦子里飛快掠過前些時日派出的梢子所偵知的金軍消息。

  金軍的重兵此時正兵臨大名府,而分兵奔襲濟南府的,則是金酋完顏昌之一部,約有五千金兵,其中有千余為女真正兵精騎。而這位領軍者,來頭也是不小,乃是完顏昌的女婿,忒母蒲察鶻拔魯孛堇。

  蒲察部,也是女真完顏部的大部族之一,這位蒲察鶻拔魯,據說也是蒲察部的有名勇士,作戰勇猛,敢沖敢殺。便如此次,其分兵東侵,不過十數日,一路連拔堂邑、博州、茌平、禹城等十余城。幾乎是一日下一城,也不知這些宋軍的城守是怎么當的。

  當蒲察鶻拔魯攻下與濟南府近在咫尺,隔河相望的齊河縣之后,卻在濟南城下碰了個硬釘子,連續十余日,未能破城,反而損失了數百人馬。

  蒲察鶻拔魯不得已,只得屯兵于齊河縣內,并在濟水上架起浮橋,同時出兵占領濟水南岸的豐濟鎮,分兵一部駐于鎮內,與齊河大軍遙相呼應,威脅濟南城。

  同時為了減少本軍損失,蒲察鶻拔魯更是將沿途收降裹脅的數千宋軍,全部推到前線,逼迫他們與濟南守軍死磕。連日激戰下來,新附宋軍的損失,已達到一個驚人的數字,而與其對陣的濟南守軍。同樣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不過很顯然,蒲察鶻拔魯對雙方的消耗還不太滿意,一再威逼新附軍的軍將率兵出擊,遂有今日之戰。

  此時,駐扎在這豐濟鎮的,乃是一名金軍猛安所率的七百余名渤海及燕地漢軍,再加上二千余名新附軍,共三千兵馬。只不知與其對陣的是濟南哪位守將,雖然打新附軍不是什么難事,但新附軍后陣那督戰的三百渤海兵。卻不是好相與的。這支宋軍竟敢于出城,并與之對陣,比之馬擴先前從應天府討來的那數千令人絕倒的“生兵”,真是好太多了。

  那邊廂,梁阿水的現場播報還在繼續:“…金軍一方已經開始發動進攻了,宋軍被那一陣亂箭射殺不少,陣腳有點亂…金軍的沖鋒很慢,有些人還回頭張望…咦啊!夠狠…”

  馬擴是神射手,眼神一向很銳利。但任他再怎么運足目力,看到的也遠不如梁阿水描述的清楚。心下暗嘆。那位狄城主,究竟是何等人物?非但能收服這等桀傲不馴的強兵悍將,更有如此巧思妙手,制造出這等奇器…正感嘆間,忽聞梁阿水語氣不對,訝然問道:“梁都頭,看到了什么?”

  梁阿水一字一句道:“有軍卒回首,立即為其身后同袍斬殺,并剝下其身上衣物。搜去兵刃及財物…”

  馬擴臉色沉重,輕嘆道:“金虜軍法嚴苛,規定臨陣之際,有回首他顧者,同伴殺之可得其財貨及帳下牛羊牲畜,如此一來,士卒鮮有不豁命奮不惜身者。這新附軍。想來亦是如此…”

  張榮若有所思:“總教官曾有言,要淬練一支強大的軍隊,信念、訓練、物質刺激,缺一不可。金虜這一手做法。是最典型的物質刺激啊!”

  馬擴聞言,心頭似有所動,正想再進一步探問,卻被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打斷。

  但見前方紅白兩股洪流,猛烈地對撞到一起,然后便是響徹云霄地嘶喊聲、暴吼聲、金鐵交鳴聲、瀕死慘叫聲,聲聲震憾…

  這場激烈的肉搏戰進行的時間不長,宋軍那邊明顯陣腳松動,有些吃不住勁了。雖然大家都來自同一陣營,都屬于“羊”這個級別。不過羊也分好幾種,如果說宋軍那邊是綿羊的話,受到金軍所激發的新附軍就是山羊。眾所周知,山羊的盤角可不是綿羊所能比得了的…

  就在宋軍岌岌可危的緊要關頭,梁阿水的鏡頭里出現一人,這是一名頭戴鐵券盔,盔尖紅纓飄動,身披魚鱗甲,騎著一匹披著具裝,高大神俊的棗紅馬的宋將。

  這名宋將一手持著將旗,一手挾著一柄厚重的屈刀,高聲吶喊,當先沖鋒。在其身后,是三十余騎披甲騎士,人人手執長槍大棒,如同一柄標槍,狠狠從右翼捅入敵陣,騎陣過處,血肉橫飛。

  這支突然殺出的騎兵隊,兇狠凌厲,勢不可擋,所攻擊的又是步兵陣最脆弱的右側。很快,就將新附軍兇猛的攻勢瓦解,進而全軍崩潰,潮水般向后敗退。

  “好!看來,這濟南城里,也并非沒有好漢,咱們這一趟也不算白來。”梁阿水忍不住大聲叫好。不過后腦旋即被搧了一掌,同時還傳來張榮的冷哼:“噤聲!雞毛串子叫喊什么,想把金虜哨騎招來么!”

  梁阿水縮了縮脖頸,邊陪笑邊將方才所見道出。張榮等人也贊賞不己,深為這名宋將與這支騎兵隊的膽氣與戰技喝彩。關忠勇聽到梁阿水對那名宋將的描述,心頭一動,面露微笑。

  兩軍血戰,一方潰亂敗退,原本正是另一方趁勝追擊、擴大戰果的時候。但就在這時,那支督戰的渤海兵一分為二。一半揮動刀斧,砍殺潰兵,連斬數十人后,勉強止住潰退。隨后用長桿將數十顆血淋淋的人頭挑起,終于鎮住潰亂的軍兵,漸漸穩定陣腳。而另一半渤海兵,則驅馬緩慢對上那支宋軍騎兵隊。

  一方足足有一百五十騎,又是新銳之師,以逸待勞;另一方只有不到四十騎,又剛剛經過一番沖殺,人疲馬乏。如果硬扛上,無異于自殺。

  那宋將顯然不是魯莽之輩,舉起滴血的屈刀止住正準備奮力一搏的騎兵隊,緩緩退向本陣。臨到陣前,不斷揮動手中的大旗,來回奔馳。險敗還勝的宋軍士兵無不舉刃擊牌歡呼:“威武!威武!萬勝!萬勝!”

  金軍眼見己方剛敗了一陣,而敵軍士氣復振,再戰下去絕討不了好,只得鳴角退兵。

  宋軍雖勝,卻無力追擊,亦緩緩引軍回城。

  半個時辰之后,方才還是千人大戰的沙場,只留下遍地橫七豎八的尸體,以及兩軍少量警戒的游騎在來回穿梭。又過了一會,宋金兩軍都派出了收殮隊,各自收拾本軍的死傷士卒。

  這一戰雖然宋軍慘勝,但因為對手根本不是女真人,甚至不是遼地異族人,而是月余前還是與自家同一陣營的自己人。面對這些本鄉本土地的叛軍尸體,沒多少人能下得了手割首級,而且說實話,這樣的首級也不值錢。因此,盡管金軍并未象初次攻打濟南城那般,戮力搶回本軍尸首,而是任由新附軍遺尸遍地,但宋軍卻也完全沒有割首級報功的。

  看完了一場免費紀實戰爭片的張榮、關忠勇、梁阿水等人,正在草叢中低聲討論這一戰雙方的表現與得失。這對于天誅軍將士而言,是一種長期養成的習慣。以往每每與金軍打完一仗,狄烈總要求各營指揮官在本營部組織各級討論小組:什長以下的班小組討論、都頭以下的士官組討論、指揮使以下的中層軍官討論…最后意見與建議及經驗匯總,由各營文書將討論結果形成文字,上呈到參謀部的案頭。

  經過狄烈與參謀們核閱之后,去蕪存菁,形成戰后經驗總結。然后謄寫三份,一份留檔;一份做為教導營的教學材料;一份下發到全軍,做為戰例學習資料,供各級指揮員參考學習。

  眼前這場戰斗,雖然沒有參與,但旁觀者清,雙方的戰斗過程又中規中矩,都是常規打法,因此很容易得出結論:“這一仗其實就是宋軍打宋軍,戰法出手什么的都是同樣的套路。雙方的裝備軍械都很接近,算是實力相當。新附軍強在兵卒悍勇,宋軍勝在主將指揮得力。尤其是宋軍主將最后親自率騎兵側翼沖鋒,更是大漲本軍士氣,力挽狂瀾。由此可見,將為兵之膽,此言甚是。若是這‘兵膽’先潰,士卒再勇,也只有崩潰一途了…”

  張榮做完總結之后,有意無意掃了馬擴一眼。

  馬擴是何等人物,這個時代最出色的外交家,最擅于觀顏察色,聽話聽音,如何聽不出張榮最后所言,隱指先前自家那支禁軍遇敵時,手下軍將先逃之事。

  馬擴苦笑無言,這可是自家向建炎官家苦苦請求,費了無數心力,才得到的生兵,有什么資格挑肥揀瘦呢?

  梁阿水大大咧咧一揮手,滿不在乎道:“如果金狗就用這樣的新附軍,做為攻打濟南主力的話,咱們天波營可以在一個時辰之內,將敵軍全部埋葬!濟南之圍,旋即可解!”

  張榮點頭:“可惜本營霹靂彈與包存量太少,非關鍵時刻不可動用,否則不需一個時辰。”

  關忠勇也肯首道:“新附軍不足慮,蒲察鶻拔魯的本部才是解圍的關建…”

  馬擴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不夠用,這幾個家伙的口氣也太大了吧?那些新附軍的強悍,已超過官兵,快趕上燕地漢軍了。如果他們還是大宋的官兵,算得上一等一的強兵了,怎么在這幾個人的口中,全成面人了?一個時辰團滅?是他們幾個瘋了還是自己出現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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