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是隨著白馬山寨的傅選、王家兄弟、浮山寨的劉澤、車轅嶺寨部分幸存寨眾,還有其余大小二十余寨的寨首,一起來到天樞城的。.78xs這樣加上以他為代表的黑崖山寨,太行四大寨,已正式臣服于天樞城。
五ri前,梁興已經得知姊夫焦文通及許青等留守人員的噩耗,他瞞著自家姊姊,自個半夜在院子里,劈砍木樁,砍壞了兩把樸刀。原本他在平定天誅軍安排的院子里,還打著黑崖山寨的寨旗,表明自己也是一方勢力,但這兩天他已將那旗子卷收起來。
梁興已下定決心,此次前去面見那天樞城主,只要對方答應他替黑崖山寨屈死的英靈復仇,他就投入天誅軍。話說他來到平定也有將近一月的時間了,雖然沒看到傳說中的那種殺人無形的叫“火槍”的利器,也沒有看到火雷,甚至沒有看到天誅軍最精銳的教導營。
即便如此,駐守平定、榆關兩城的新編第五、六步兵營,那嚴整的軍容、锃亮的鎧甲、精良的刀槍、制式的弓弩,無一不在表明,這決不是一支如他們那般的所謂“義軍”,而是一支不遜色于朝廷精兵的正規軍。
平定一月的所見所聞,盡管只有一鱗半爪,但已足夠令窺得一斑的梁興,做出了改變一生的決定。
而當梁興來到了聞名已久的天樞城,卻并沒能看到他想看的一切:軍隊、槍械都在軍營里,而軍營則是禁地。任何無令靠近者,下場都只有一個;威力巨大的火雷、火藥及兵工廠,更是禁地中的禁地,連遠遠看一眼都不可得;至于天樞城中近來最熱門的話題——女兵殺金虜,更是將梁興雷得腦門子嗡嗡響,有一種聽到神怪志的感覺。
十二月初八,演出正式開始。而這一天,又正好是臘八節,節ri演大戲,最合適不過。
舞臺就借用當初軍事演習時。最大的那個觀禮臺,然后搭建一些布景道具什么的就可用了。觀眾自然就坐在大校場上,擴建后的大校場,面積已近萬平米,容納上萬觀眾,已經不成問題。而此前天樞城已將大量居民遷移到平定軍州轄下各村鎮,因此,此時所有軍民及嘉賓加在一起,也不過堪堪萬人。
有屬下提出修建兩座貴賓臺。分別供天樞城高層及各寨寨首入座,不過狄烈拒絕了。與自己的士兵與城民在一起。共同娛樂,遠比高高坐在臺子上好;而應邀前來的太行諸寨首,也與前次拜山的性質不同。前次不過是懾于你的威勢,認你當老大,而今次則是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你的地盤你作主。在這等情形之下,大可不必曲意示好,而是要表現得強勢一些。
但最終狄烈還是同意修建一座貴賓觀禮臺,而且臺子還是修建在正中最佳位置。只不過卻不是狄烈等高層享用。而是為那一群宮中的女人們預備的。至于以狄烈為首的天樞城軍政高層,則在高臺的右側用石灰粉圈出一個長方形的范圍。
事實上,整個大校場已被石灰粉畫出大小不一的長方格子,每個格子里都寫有字,分別是:第一營區、第三營區、第四營區、精備營區、女兵營區、匠作區、城民區等等。
比較特殊的是女兵營區,按說女兵三大營,人數最多。但格子所畫的區域,與其他各營差不了多少。這是因為這種戰爭劇所需群眾演員眾多,因此非但天籟營全營出動,天驕營及天使營都被抽調了大量人員。結果女兵三大營中。至少有兩個營全是演員,真正當觀眾的,不到一個營。
而且女兵營的位置也是最好的,就在演出臺正前——除了女士優先,還有一個順理成章的原因,就是許多女兵,都是身兼觀眾與演員兩職。沒輪到自己上場時,就是觀眾,輪到了,就直接從臺前跑到演出臺側門,化妝、穿演出服,然后上場。位置靠前,自然是方便。
之所以選在十二月初八這一天,并不是為了湊這個節ri,而是因為這兩天的天氣很好,頗有種雪后回暖的跡象。有經驗的老農會說,這預示著一段時間之后,會有更強的返寒到來。不過這已不在狄烈的考慮范圍,他只要有那么幾天好天氣就行了。
十二月初八,天公作美,天氣晴朗,無風無雪,正是個觀看演出的好時機,所以,就是這一天了。
宋朝時民間娛樂節目其實還是很多的,這從《清明上河圖》就能看出來,不過,像狄烈折騰出的這種大型舞臺劇,卻是從來沒有過。因此消息一出,不單是士兵居民沸騰一片,便是朱皇后、各帝姬及宮娥,包括那一群自命風流的王公候伯,甚至是陳規、張角、侯方鏡等人,都是驚奇非常,忍不住要一睹為快。
暮色深沉,星光黯淡,林木蕭瑟,瀑聲幽遠。
群山環抱的天樞城大校場上,卻是一片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大校場上,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各家各戶提供的長椅條凳。傍晚時分,吃過臘八粥的天樞城軍民,按照各自指定的區域,有秩序地魚貫入場。隨后,就是娉娉婷婷的杏園女人們,或頭戴紗笠,或身披斗篷,搖曳生姿登上用布縵圍攏的高臺。最后入場的,是以狄烈為首的天樞城軍政要員與特邀嘉賓。
作為特邀嘉賓中的一員,梁興與太行諸寨首領都敏銳地注意到一個令人矚目的場景:天誅軍各營入場時,步伐整齊一致,千人腳步聲竟如一人;隨著各級長官一聲令下,士兵齊齊落坐,動作整齊劃一,鏗鏘有力。如此軍紀森嚴的軍隊,當真是聞所未聞。
太行諸寨的首領也許沒什么能耐,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無不在心底倒抽一口涼氣。隱隱感覺到,有這般精兵在手,之前天樞城方面宣揚的,殲敵上萬的奈何關大捷,或許,未必是胡謅…
梁興概嘆之余,忍不住又朝那個被眾人簇擁的挺拔背影看了一眼,這位狄城主也不比自己大幾歲,怎地竟在短短半年的辰光里,赤手空拳折騰出這么一份基業來。難不成這世上當真有天命這回事?
梁興的感概沒能持續多久,很快地,就被大幕拉開的舞臺給震住了。
《奈何關保衛戰》這部大戲,按整個戰役的進程,分為三幕,有三個相應的大布景:第一幕是奇襲井陘關,著重表現張銳的伏擊小組,如何給予來犯之敵重大殺傷,及對敵軍士氣的沉重打擊。第二幕是重頭戲。女兵營浴血死守奈何關,重點突出女兵們如何痛擊偷襲之敵。這里面除了某些地方作了一定的藝術加工之外。大多數都來源于真實戰斗過程,既沒有貶低敵人,也沒有拔高自己。唯其如此,才顯真實,而真實,是最有說服力的。第三幕,自然就是大書特書天樞城之主狄烈的三人破萬敵的傳奇。
在狄烈眼里,這出戲布景粗糙,劇本狗血。演員表演生澀,臺詞半生不熟…完全就是校園劇的水準,放到后世的高校文藝晚會上,怕連個三等獎都拿不到。
可是,這樣的舞臺故事劇形式,提前近千年出現在這個時代,對時人的沖擊卻是巨大而震憾的。上到天樞城高層。中到太行諸寨首領,下到普通士兵及百姓,無不看得如癡如醉。
當演到女兵們身穿金兵服飾,臉上粘著馬鬃制成的假胡子。裝扮成金兵模樣,一路趟雷,不時在煙火中倒下的場景時。臺下一片叫好之聲,尤其是士兵們的喊聲最為熱烈激昂,因為只有他們最清楚,這地雷的爆炸威力。他們相信,舞臺上只是“炸”倒幾個,而真實的戰斗中,怕是要尸橫遍野的了。
太行諸寨寨眾也是震天價地叫好。這些人大多不明白那些煙火響聲代表什么,純粹就是為眼前這般精彩的戲劇而傾倒,那粗獷豪氣的叫好聲,頗有幾分后世的票友豪爽之態。
而前排的女兵們,則是一個個吃吃嬌笑,對著臺上指指點點,然后推推搡搡,嬌笑著跌滾成一團。若非天色昏暗,而且又是在前排,無人能窺得嬌顏的話,只怕一半觀眾不用看戲,只管看這鮮活的群美圖了。
在貴賓臺上,青色紗縵籠罩,內有燭光點點,將整個高臺,襯得分外朦朧。四周的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而高臺之上,卻是安靜異常。
事實上,無論是嬛嬛,還是圓珠、珠珠、串珠諸帝姬以及玉嬙、玉屏、含玉諸郡縣主,都是想要喝彩的。只是看到朱皇后正襟危坐,微笑點頭,一言不發。她們自然也不敢聲張,只能在心里暗暗叫好。
突然一名宮女匆匆過來,低聲向朱皇后說了句什么,后者的玉容頓時沉了下來。坐在朱皇后身邊,一身戎裝的朱婉婷側首道:“什么事?”
朱皇后輕輕拂袖,讓那宮女退下,神情轉淡:“也沒什么,只是曹小佛奴與二十三郎,躲躲閃閃地,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朱婉婷怔住,難以置信地失聲道:“他們二人…”
朱皇后輕聲一嘆:“二十三郎,到底是長大了…”
朱婉婷卻猛然搖頭,斷然道:“不可能!莫說二十三郎今非昔比,已經是一名出色的戰士。便是那曹小佛奴…她是最早落入金狗手里的宮娥之一,被百般凌辱,九死一生,早已是心若死灰之人,絕不會與二十三郎…此中必有蹊蹺,我看…”
朱婉婷還沒說完,那邊楊調兒已經興沖沖地跑過來:“朱姐姐,輪到我們上場了,快快!”
女兵營苦守奈何關,是本劇的部分。無論是周定遠的壯烈殉國,還是朱婉婷與葉蝶兒四女驚心動魄的阻敵之戰,都是那般的令人血脈賁脹,扼腕痛惜。
在飾演周定遠的女兵倒下時,臺下甚至有幾名士兵跳起來,cāo槍就想往臺上打,幸好被及時攔下。當即就有軍紀官過來,準備嚴懲。但是在了解到這幾名士兵正是周定遠的部下之后,軍紀官也猶豫了,最后將事情上報到軍主那里。
狄烈的批示是:暫扣槍支,下不為例。
當葉蝶兒所飾演的葉蝶兒,說出那ri對金軍的仇恨控訴之后,將手中的“炸藥包”狠狠扔出。舞臺煙火組使盡渾身解術,煙火齊放,爆竹齊鳴,將整個舞臺弄得煙霧迷蒙,火閃如電。氣氛烘托到了極致。
臺下的觀眾,同樣也沸騰了。許多人跳到條凳上,手舞足蹈地吶喊。就連軍紀森嚴的天誅軍各營士兵,坐不住的也大有人在。
看到這般激動人心的場面,狄烈很是滿意地點頭。這就是他弄出這場大戲所要的效果,現在看來,倒沒白費功夫,相信今夜過后,天樞城軍民的自信心與凝聚力會再上一個臺階。用槍桿子奪政權。用新文化聚人心。這,才是一個有力量、有希望的新興勢力。
第三幕表現的是狄烈的三人組所執行的“斬首”行動。不過。狄烈身為天樞城主,當然不能親自上臺演出。結果就讓葉蝶兒蒙面代替。事實上,這個替身角色,楊調兒、趙圓珠甚至嬛嬛都有爭過。只是楊調兒是爭不過,后面兩位帝姬則是被朱皇后攔住,禁止上臺——雖說落架鳳凰不如雞,但帝姬終究是帝姬,再怎么樣,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拋頭露面。
狄烈是如何催毀金軍中樞的。這個迷團只有他心里知道,包括與他一同行動的張銳與許老三都是滿頭霧水。面對趙梃等“記者”的采訪,狄烈只是含糊地說扔了一個威力很大的炸彈,所以舞臺上也就用一顆霹靂彈來代替了。
這時坐在狄烈身旁一名面容削瘦的中年俯身笑道:“想不到城主竟能一擊中敵主帳,真不知應當說是城主運氣好,還是敵酋運氣差。”
狄烈呵呵笑道:“傅寨主好說,或許是二者皆有吧。”
二人相視而笑。頗有相得之意。
這中年正是太行山寨坐頭把交椅的白馬山寨寨主,傅選。王伯龍橫掃北太行,能夠舉寨全身而退的,就只有這個傅選與他的白馬山寨。
盡管傅選實力猶存。手下近萬人口,寨兵超過二千,但沒了地盤的義軍等同于流寇,而流寇,再多也成不了氣候。這也是傅選最終決定投向天樞城的主因。
狄烈正與傅選閑話,忽聞臺上傳來一陣絲竹之聲,接著是一排女聲集體隨樂聲哦吟:“天高云望斷南飛雁。不到太行非好屈指行程二萬。天樞城上高紅旗漫卷西風。今ri長纓在何時縛蒼龍?”
這群朗誦的女兵,都是參加過奈何關血戰的,此時一身墨綠軍服,整齊熨身,軍姿挺拔,英姿颯爽。或許是年輕鮮活的生命中,注入了一場生死搏殺的經歷,女兵們的精神面貌發生極大變化,朗誦之聲,清脆鏗鏘,自有一股令人令人蕩氣回腸之感。
“好!好氣勢!”這回喝彩的,不僅有許多普通的士兵與城民,更有天樞城中的士子及各級官吏。
這闕詞朗朗上口,近于白話,便是普羅大眾,也能聽懂七、八分,雖不盡解其意,但那股撲面而來的雄邁之氣,卻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的。
一時之間,歡聲雷動,現場氣氛被推到了。全軍士氣高漲,幾近爆棚,軍民之間也更見親和。
陳規、張角及越王、濟王等一干宗室,無不捻須頷首,心下既驚且佩。這時他們才隱隱明白,這天籟營,竟然也有不輸于天驕營與天使營的強大力量。
輿論與政治思想的力量,有時并不弱于真刀真槍,甚至猶有過之。
陳規反復吟誦最后那句“今ri長纓在何時縛蒼龍?”,贊不絕口:“大巧不工,大拙不咄,氣勢磅礴,激揚風骨,堪稱佳作。不知此詞是何人所作?”
一旁的凌遠微笑以目示意。陳規順著其目光看過去,不禁一呆——城主?!這、這也太駭人了吧!這位鐵血悍將,什么時候竟也能像魏武帝那般橫槊賦詩了?不過,細細想來,在這位城主身上,已經有太多的奇跡,就算再多這一樁,似乎也不足為奇。
明白了此詞作者屬誰之后,張角目光閃爍,喃喃低語:“縛蒼龍、縛蒼龍…卻不知這‘蒼龍’會是姓完顏,還是…”
貴賓臺上,縵紗之中,朱皇后與朱婉婷及一眾帝姬宗室女,正輕輕擊節,隨著節奏漫聲低吟。
嬛嬛輕笑道:“皇后娘娘與朱姐姐合譜的這一曲《清平調》,清越激揚,倒是將此闕詞的氣勢,烘托得淋漓盡致。想來我們的城主殿下,也會對二位娘娘的附庸風雅之舉感懷不已吧…”
朱皇后與朱婉婷相視一笑,麗色盈盈。二女本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堂姐妹,幼習音律,在詞曲方面頗有造詣。若非如此,當初完顏宗望也不會令二女在易水之畔,和歌獻曲了。狄烈這闕詞雖有詞而未題詞牌,但朱氏姐妹卻憑著良好的詞曲功底,準確地把握到了這是一闕《清平樂》。并以此詞牌為基調,譜出一曲蕩氣回腸的奮發之歌。
只可惜,朱氏姐妹高估了狄烈。這位在詩詞一道,連二把刀都算不上的盜用者,壓根就不懂二女所配的曲調,正是這闕詞的詞牌《清平樂》。
狄烈并不是詩詞愛好者,就算是小學時背得滾瓜爛熟的《唐詩三百首》,也差不多都還給了老師。不過做為一名軍人,多少背得幾首毛詞。他寫的這闕詞,正是后世太祖詩詞中的一首《清平樂.六盤山》。稍微改動了幾個字后,居然也相當應景。更重要的是,詞中的那股子‘飛揚跋扈為誰雄’睥睨天下的豪氣,正暗合此時掌握著這個時代最強悍武力的狄烈,以及如破繭醒龍、即將一飛沖天的天樞城勢力。
這時一陣陣震耳玉聾的歡呼聲響起,配樂詩詞的裊裊余音,隨著舞臺上一幅巨大的紅布緩緩落下而漸絕,代表著《奈何關保衛戰》的演出正式結束。
但還有更大的驚喜還在后面,當大幕再度升起時,天樞城右都監、權知平定軍州事陳規與統計軍功的凌遠出現在臺上,宣布明ri將對奈何關之戰的有功將士,擢升官職、頒發勛章、分發戰利品及授予軍田獎勵時,整個大校場,被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所淹沒…
就在這時,一名隊正模樣的軍官急匆匆擠過來,向四周的衛兵請示后,快步來到狄烈面前,大聲地說了幾句什么。狄烈起初沒聽清,待那軍官遮掌附耳又喊叫般大聲說了一遍后,狄烈濃眉一剔,騰地站起身來,語氣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亂彈琴!這個趙梃,他到底想干什么?!”